奇货居的后院,与其说是院子,不如说是个小型动物园兼草药圃。各种稀奇古怪的笼舍堆在墙角,里面关着毛色油亮的鼬鼠、拖着长尾的蜥蜴、甚至还有几只五彩斑斓的雉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和动物粪便的混合气息。
阿吉正蹲在一个竹笼前,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投放活蟋蟀。笼子里,一只通体银灰色、只有巴掌大小、鼻子异常粉嫩湿润的小貂正敏捷地扑食着,发出满足的吱吱声。
“掌柜的!裴…裴大哥!你们可算回来了!”阿吉看到两人,立刻跳起来,一脸八卦和兴奋,“怎么样怎么样?平康坊好玩吗?见到漂亮姐姐没?案子有眉目了?”他目光在陆离和裴芸娘之间来回扫视,带着促狭。
“啪!”陆离毫不客气地给了他后脑勺一个爆栗,“想什么呢!干活!”
阿吉捂着脑袋,委屈地撇嘴。
裴芸娘看着那只小貂,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阿吉的宝贝,‘银星’。”陆离指了指小貂,“鼻子比狗还灵百倍,尤其对特殊的气味异常敏感。我们带回来的东西呢?”
阿吉立刻献宝似的拿出两个小皮囊,正是陆离从现场带回来的芙蓉指甲缝碎片和狻猊香炉里的香灰。“都在这儿呢!掌柜的,您要‘银星’闻哪个?”
“先闻闻这个。”陆离将装有碎片的皮囊打开一条缝,递到银星貂的笼子前。
银星貂立刻停止了进食,粉嫩的鼻子急促地翕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它绕着笼子边缘焦躁地转了几圈,小爪子不断扒拉着竹条,显得异常兴奋。
“有反应!很强的反应!”阿吉惊喜道,“‘银星’闻到特别的气味就会这样!掌柜的,这碎片是什么东西?味道这么冲?”
陆离没回答,又把装有香灰的皮囊凑过去。银星貂的反应同样强烈,甚至试图用爪子去够皮囊。
“香灰它也有反应!”阿吉叫道。
陆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同源。这碎片,很可能就是配制‘醉梦甜’的某种核心材料,而且是气味非常独特的那种。”他看向裴芸娘,“柳依依提到的那个斗笠男身上有浓重药草味,很可能就与这种材料有关。”
“那我们现在去西市药材行?”裴芸娘问。
“不急。”陆离摇摇头,“光有气味还不够精准。西市药材行成百上千种药材,大海捞针。我们需要更具体的指向。”他沉吟道,“杜衡那边对李丛和张彪的问话肯定碰了钉子。芙蓉娘子指甲缝里的碎片是关键物证,他不会轻易放弃再次勘察现场。我们得想办法再进去一次!”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前院传来敲门声。阿吉跑去开门,很快领进来一个穿着大理寺差役服饰的人,正是杜衡身边的一个捕快。
“陆…陆先生,”捕快对陆离的态度还算客气,“杜大人有请,再去一趟凝香阁。”
“哦?杜少卿这么快就想我了?”陆离挑眉。
捕快压低声音:“李大人和张校尉都提供了很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态度强硬。杜大人压力很大。他想起陆先生似乎对现场勘查有些独到见解,所以…”他看了一眼裴芸娘,“请二位再去看看,或许能有新发现。”
陆离和裴芸娘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再次踏入凝香阁,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杜衡脸色铁青地站在外间,显然被顶撞得不轻。内室已经被彻底清理过,芙蓉娘子的遗体已被移走,但那股淡淡的甜腻异香似乎已渗入木料,挥之不去。
“陆离,你最好真能找出点东西!”杜衡语气不善。
陆离没理会他的威胁,戴上鹿皮手套,直接进入内室。裴芸娘紧随其后,这次她主动担当起助手的角色。
陆离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再次扫过房间的每一寸角落。他检查了窗户插销、门闩,依旧完好。他趴在地上,仔细查看地板缝隙。他敲击墙壁,倾听是否有空洞回音。他甚至将那个狻猊香炉里里外外、包括底座都仔细检查了一遍,除了一个模糊的、像是某种鸟类爪印的铸造印记外,并无特殊。
时间一点点过去,杜衡在外间踱步的声音越来越烦躁。
裴芸娘也在努力观察,但她毕竟不如陆离专业,看久了只觉得眼睛发花。她抬头,无意识地望向屋顶的承尘(天花板)。凝香阁的屋顶铺设着上好的青瓦,承尘则是精致的木格结构,绘着繁复的花鸟图案。
突然,她的目光定在靠近窗边的一处木格上。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其他木纹的浅色划痕?而且,划痕旁边的几片瓦片边缘,积灰似乎比其他地方要少一些?
“陆离!”裴芸娘忍不住低声叫道,指了指头顶,“你看那里!”
陆离立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他眯起眼睛,后退几步调整角度。果然!在烛光映照下,那道划痕和瓦片边缘的积灰差异变得明显起来!
“梯子!”陆离对门口的捕快喝道。
很快,一架梯子被架了起来。陆离身手矫健地爬了上去,裴芸娘在下面扶着梯子,紧张地看着。
陆离凑近那处木格和瓦片,用一支细小的银针轻轻刮擦那道划痕,又小心地触碰那几片瓦片。他的眼神越来越亮。
“杜少卿!”陆离在梯子上喊道,“让人上屋顶看看!就这正上方!瓦片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很新!”
杜衡脸色一变,立刻命令捕快上房顶查看。
不一会,捕快在屋顶喊道:“大人!这里的几片瓦松动了!可以掀开!下面…下面好像正好对着窗户上方的承尘缝隙!”
密室!密室之谜解开了!凶手根本不是从门窗进入,而是掀开屋顶的瓦片,通过承尘的缝隙潜入房间!那道划痕,很可能就是凶手携带的工具(如钩爪、绳索)不小心留下的!
陆离从梯子上下来,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反而更加凝重。他走到窗边,仔细查看窗框内侧和窗纸。
“发现了什么?”裴芸娘问。
“你看这里,”陆离指着窗框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针尖大小的孔洞,孔洞边缘的木刺很新。“还有这里,”他又指着窗纸上一处不起眼的、被水汽微微洇湿又干透的痕迹,形状像是…一个极小的圆形印子?
“这是…”裴芸娘不解。
“吹管。”陆离沉声道,“凶手掀开瓦片,从承尘缝隙垂下吹管,将某种东西从这个孔洞吹入房间,正好喷在窗纸上留下湿痕。而孔洞的位置…”他比划了一下,“正对着芙蓉娘子习惯小憩的贵妃榻!”
“迷药?毒药?”裴芸娘惊问。
“很可能就是高度浓缩的‘醉梦甜’精华,或者混合了其他致命物质!”陆离眼神锐利,“芙蓉娘子在睡梦中吸入,陷入深度致幻状态,面带诡异笑容,毫无反抗之力。凶手这才从容下到房间,完成了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最后一步,然后原路返回,复原瓦片!”
杜衡也听明白了,脸色极其难看:“如此说来,凶手武功高强,心思缜密,绝非普通仇杀!那李丛和张彪,确实没有这个本事!”
“那最后一步是什么?”裴芸娘追问,“芙蓉娘子身上没有明显伤口,指甲缝的碎片又是什么?”
陆离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张空荡荡的贵妃榻,仿佛能看见芙蓉娘子斜倚在上面的身影。他走到榻边,模拟着芙蓉娘子当时的姿势。她的手指微微蜷曲,指甲缝里的碎片…是在抓挠什么?抓挠凶手?还是抓挠自己?
陆离的目光落在榻边柔软的锦缎靠垫上。他心中一动,仔细检查靠垫表面。在烛光斜照下,靠垫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褶皱里,似乎粘着几根极其细微的、深褐色的…纤维?与指甲缝里的碎片颜色质地极为相似!
他小心地用镊子夹起那几根纤维,又拿出装有碎片的皮囊对比。几乎可以确定是同一种材质!
“凶手在芙蓉娘子深度致幻后,靠近她,可能在她身上寻找什么,或者…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东西(比如碎片材质的东西)?芙蓉娘子在无意识中抓挠,抓破了凶手衣物上的这种材质装饰,或者抓到了凶手携带的这种材质物品,留下了碎片和纤维?”陆离推测道,“这碎片,是凶手留下的关键物证!它一定指向凶手的身份或来历!”
就在这时,一个捕快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小团揉皱的纸:“大人!在清理后院杂物时发现的!像是从窗外扔进来的!”
杜衡接过纸团展开。陆离和裴芸娘也凑过去看。
纸上没有字,只用朱砂画着一个极其简陋、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图案——一枚边缘锋利的铜钱!正是鬼钱的模样!在铜钱下方,还滴着几滴仿佛未干的、暗红色的“血点”!
警告!赤裸裸的警告!来自斗笠男,或者他背后的势力!
杜衡的手微微发抖,脸色煞白。
陆离看着那张纸,眼神冰冷如刀,嘴角却勾起一丝近乎狂傲的笑意:“有意思。看来,我们真的摸到老虎屁股了。杜少卿,这案子,您还敢查下去吗?”
杜衡看着陆离挑衅的眼神,又看看那张恐怖的鬼钱图,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最终猛地一挥手,色厉内荏地吼道:“查!当然要查!本官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魑魅魍魉,敢在长安城作祟!陆离,碎片和纤维的来历,还有那个斗笠男,给我全力追查!”
裴芸娘看着那张鬼钱图,又看看身边战意升腾的陆离,心中那份不安被一股强烈的决心取代。她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无论对手是谁,这潭浑水,她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