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招内，暖香袭人，烛影摇红。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混合着男女调笑的软语，构成一幅活色生香的浮世绘。裴芸娘只觉得浑身不自在，那些穿着暴露、媚眼如丝的妓女从身边经过，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扫过她，让她如芒在背，只能低着头，紧紧跟在陆离身后，努力扮演一个沉默寡言、目不斜视的护卫。
陆离却如鱼得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风流笑容，与相熟的龟公、侍女打着招呼，言语间带着熟稔的轻佻，引得几个姑娘掩嘴娇笑。
“陆公子，您可算来了！依依姑娘在‘听雨轩’等您呢，念叨您好几天了！”一个穿着鹅黄纱裙、体态丰腴的侍女迎上来，声音甜得发腻，目光在陆离和裴芸娘身上流转。
“有劳春桃姐姐带路。”陆离笑着，又摸出一小块碎银塞进侍女手中，顺势在她滑腻的手腕上轻轻一捏。
春桃咯咯一笑，抛了个媚眼：“陆公子还是这么会疼人~这边请。”她扭着腰肢在前面引路。
裴芸娘在后面看得清楚，只觉得陆离那动作轻浮至极，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口：“登徒子！”
陆离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低声笑道：“裴七兄弟，这叫‘入乡随俗’。想打听消息，就得先让人放下戒心。学着点。”
听雨轩布置得颇为雅致，与外面大厅的喧嚣隔开，珠帘低垂，熏炉里燃着淡淡的兰香。一位身着月白色襦裙、怀抱琵琶的女子正凭窗而坐，侧影窈窕。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
柳依依不愧是红袖招的头牌，容貌清丽脱俗，眉目含情，气质温婉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与芙蓉娘子的明艳张扬截然不同。她看到陆离，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欣喜，起身盈盈一礼：“陆公子。”
“依依姑娘，久违了。”陆离回礼，笑容依旧，眼神却清明了些，少了方才的浮浪。
春桃识趣地退下，关好了门。雅间内只剩下三人。
柳依依的目光落在裴芸娘身上，带着一丝好奇：“这位公子是…？”
“哦，这是我家兄弟，裴七，性子腼腆，陪我出来见见世面。”陆离随口介绍，自然地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
裴芸娘只能僵硬地抱了抱拳，站在陆离身后，努力降低存在感。
柳依依掩唇轻笑：“裴公子倒是…拘谨得可爱。”她抱着琵琶坐下，“陆公子今日前来，怕不只是听依依弹曲儿吧？外面的事…依依也听说了些。”她指的是芙蓉娘子之死。
陆离放下酒杯，叹了口气，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惋惜和困惑：“是啊，真是天妒红颜。我傍晚还想着过几日去凝香阁听芙蓉娘子新谱的曲子，谁知…唉。依依姑娘与芙蓉娘子同在平康坊，可曾听闻她最近…可有什么烦心事？或者…得罪过什么人？”
柳依依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清越的声响，低垂着眼帘：“芙蓉姐姐…性子是烈了些，快人快语。这平康坊里，明里暗里与她不对付的人，自然是有的。但若说深仇大恨到要…要害人性命…”她摇摇头，“依依实在想不出。”
“那最近呢？她可有什么异常？或者…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陆离追问，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闲聊。
柳依依沉吟片刻：“若说异常…前几日，倒是听她跟丫鬟小翠抱怨过几句，说夜里总觉得有人在窗外窥视，可每次推开窗又不见人影，疑神疑鬼的。我们还笑她是不是想哪位恩公想魔怔了。”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哦，对了，大概十天前，她倒是见过一个挺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陆离精神一振。
“嗯，”柳依依回忆道，“是个戴着大斗笠、看不清脸的男人，穿着很普通的布衣，但身上有股…很浓的、很特别的药草味，有点像…寺庙里烧的那种很冲的香。他在凝香阁后门跟芙蓉姐姐说了好一会儿话，芙蓉姐姐回来时脸色不太好看，我问她是谁，她只含糊说是老家来的远房亲戚，借钱打秋风的，就打发走了。可我看那人的气质，不像寻常乡下人。”
**斗笠男！浓重药草味！** 陆离和裴芸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这与给裴芸娘送鬼钱的人特征高度吻合！
“那之后呢？那人还出现过吗？”陆离追问。
柳依依摇头：“没再见过了。芙蓉姐姐也再没提过。”她看着陆离，眼中带着一丝探究，“陆公子似乎对此人很感兴趣？”
陆离立刻换上轻松的笑容：“好奇罢了。毕竟芙蓉娘子刚出事，任何线索都值得留意。对了，听说芙蓉娘子有一手调香的绝活，她用的‘醉梦甜’，连宫里的娘娘都夸赞过？”
提到香，柳依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是啊，芙蓉姐姐的香，确实独一无二。尤其是那‘醉梦甜’，是她用几种西域奇花秘制的方子，旁人想学都学不来。那香味…确实能让人心神放松，如坠梦中。只是…”她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陆离敏锐地捕捉到。
“只是…那香味闻多了，似乎…似乎会让人做些光怪陆离的梦，甚至…产生些幻觉。”柳依依的声音压低了些，“以前有个姐妹偷偷用了点芙蓉姐姐的香粉，结果半夜又哭又笑，说看到了已故的亲人，把大家都吓坏了。所以后来，芙蓉姐姐那香，大家也只敢远闻，不敢近用了。”
**致幻！** 陆离心中豁然开朗！凝香阁内的异香果然有问题！芙蓉娘子指甲缝里的碎片，很可能就是配制这“醉梦甜”的某种特殊材料残留！而那斗笠男，很可能就是提供关键材料或技术的人！
“原来如此…”陆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端起酒杯，“多谢依依姑娘解惑。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对饮一杯。气氛似乎轻松了些。
柳依依放下酒杯，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幽怨地看着陆离：“陆公子今日来，就只为打听芙蓉姐姐的事么？难道…就不想听听依依新谱的曲子？”
陆离哈哈一笑：“当然想听！依依姑娘的琵琶，那可是天籁之音。”他示意裴芸娘，“裴七，愣着干嘛？给依依姑娘斟酒。”
裴芸娘正沉浸在刚才的线索里，被陆离点名，一时没反应过来，笨手笨脚地拿起酒壶去给柳依依倒酒。她从未伺候过人，动作僵硬，倒酒时差点洒出来。
柳依依掩嘴轻笑：“裴公子真是…有趣。”她看着裴芸娘窘迫的样子，又看看陆离，忽然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按在陆离放在桌上的手背上，声音柔媚入骨：“陆公子…你看这长夜漫漫，只听曲子，岂不无趣？不如…”
裴芸娘看到这一幕，脸腾地红了，又气又恼，只觉得这女人太过轻浮！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陆离却面不改色，手腕极其灵活地一翻，巧妙地避开了柳依依的手，顺势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动作行云流水，笑道：“哎呀，依依姑娘盛情，陆某心领了。只是今日刚听闻芙蓉娘子噩耗，实在无心风月。再者…”他指了指身后的裴芸娘，一脸促狭，“我家这位兄弟脸皮薄，再待下去，怕是要钻地缝了。改日！改日陆某定当专程来聆听依依姑娘仙音，一醉方休！”
柳依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被笑意掩盖：“陆公子真是体贴。那…依依就等着公子了。”她起身相送。
离开红袖招，被夜风一吹，裴芸娘才觉得脸上的热度退了些。她看着身边一脸若无其事的陆离，忍不住问道：“刚才…她那样…你就一点不动心？”
陆离瞥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动心？当然动心啊！美人主动投怀送抱，哪个男人不动心？”看到裴芸娘脸色一沉，他又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嘛，比起美色，我更动心的是她刚才说的线索。那斗笠男和‘醉梦甜’的致幻效果，才是关键。”
裴芸娘哼了一声，心里却莫名地松了口气，又觉得这口气松得毫无道理，更加烦躁。
陆离收敛笑容，正色道：“现在两条线：第一，查那个戴斗笠、有浓重药草味的男人。此人很可能与鬼钱和芙蓉之死都有关联！第二，查‘醉梦甜’的原料来源，尤其是其中致幻的关键成分！”
“怎么查？”裴芸娘问。
“药草味…西市有最大的药材行。至于致幻物…”陆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阿吉那小子，养的那些小东西，该派上用场了！走，回奇货居！”
两人加快脚步，身影融入长安城深邃的夜色中。然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红袖招后巷的阴影里，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斗笠下似乎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