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奇货居内激起惊涛骇浪。张彪的死状和那枚镶嵌着幽冥府符号的宫廷凤凰簪,将案件的血腥触角直指长安城最尊贵也最危险的核心——皇宫大内!
杜衡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他死死盯着桌上那枚鬼钱和陆离,眼神复杂,既有对幽冥府的恐惧,也有对陆离“惹是生非”的恼怒。“陆离,你都听到了?这案子…已经不是你我能碰的了!”他声音低沉,带着警告。
“杜少卿的意思是?”陆离眼神锐利,语气平静。
“张彪劫夺贡品凤凰簪,杀害芙蓉娘子灭口!后因事情败露,畏罪自尽!大理寺将以此结案!”杜衡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番话,显然这不是他的本意,而是来自更高层的压力。
“畏罪自尽?用和芙蓉娘子一模一样的诡异手法自尽?”裴芸娘忍不住冷笑出声,眼中满是愤怒和不屑,“杜大人,这结论你自己信吗?”
杜衡被噎得脸色铁青,恼羞成怒:“信不信由你!此乃上命!此案已结!所有相关证物,包括这枚簪子,立刻由大理寺封存!任何人不得再行追查,违令者…以同谋论处!”他目光如刀,扫过陆离和裴芸娘,尤其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伸手就要去拿桌上那枚凤凰簪。
“慢着!”陆离忽然开口,抢先一步拿起那枚簪子,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脸上又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结案就结案呗。不过杜少卿,这簪子…看着挺别致,能不能让我再欣赏两眼?就两眼!保证不耽误您封存!”他语气带着一丝无赖。
杜衡眉头紧锁,极其不耐烦:“陆离!休要胡搅蛮缠!拿来!”
“好好好,给您给您!”陆离似乎被杜衡的气势吓到,手一抖,那枚凤凰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混账!”杜衡怒骂,弯腰去捡。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陆离的手指极其隐蔽地一弹!一枚几乎看不见的细小乌钉悄无声息地射出,精准地打灭了杜衡身后一名捕快手中的灯笼!同时,他另一只手在袖中飞快地一摸一换!
“哎哟!怎么黑了?”陆离假意惊呼。
屋内瞬间暗了一下。杜衡捡起簪子,在重新燃起的微弱光线下仔细看了看(陆离掉包的动作快如鬼魅,他毫无察觉),确认无误,冷哼一声:“带走!封存!我们走!”他带着捕快,如同押解犯人般拿着那枚被调包的赝品簪子和鬼钱(陆离故意留下的),匆匆离开了奇货居,仿佛这里是什么瘟疫之地。
屋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陆离、裴芸娘和阿吉。
“掌柜的!你…”阿吉瞪大了眼睛,他刚才看到了陆离那神乎其技的掉包!
陆离脸上笑容消失,从袖中缓缓拿出那枚真正的、镶嵌着幽冥府符号的血藤乌木凤凰簪!簪体冰凉,那扭曲的符号在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他们想掩盖真相,把一切都推到死人头上。”陆离的声音冰冷,“但幽冥府还在,斗笠男还在!他们不会放过我们这些‘知情者’。”
裴芸娘看着那枚真正的簪子,眼神坚定:“那就让他们来!正好为张彪和芙蓉娘子讨个公道!”她经过陆离的疗伤和休息,体力恢复了大半,眼中战意升腾。
“阿吉,”陆离将簪子递给裴芸娘,“你立刻带着‘银星’,去红袖招找柳依依,把这个给她。”他塞给阿吉一张折叠的小纸条。“就说…陆公子约她明日午时,在城南‘慈恩寺’浮屠塔顶,有要事相告,事关芙蓉娘子遗物,务必独自前来。”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啊?找柳姑娘?还去塔顶?”阿吉一脸懵。
“照做就是!快去!”陆离催促。阿吉不敢多问,揣好纸条,抱起装着“银星”的布袋,一溜烟跑了。
“你想引蛇出洞?”裴芸娘立刻明白了陆离的意图。柳依依与芙蓉娘子关系微妙,若她有问题,或者被幽冥府监视,这个消息必然会传到斗笠男耳中!而浮屠塔顶视野开阔,易守难攻,是绝佳的陷阱和战场!
“没错。”陆离点头,眼神锐利如鹰,“斗笠男昨夜失手,又丢了衣角符号,必然急于找回场子,除掉我们灭口!我们就在这里,以逸待劳,等他上门!”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身上的暗器和袖箭,又拿出几枚特制的、能爆开释放刺鼻烟雾和铁蒺藜的“雷火弹”递给裴芸娘。
“关门!熄灯!”陆离低喝。
奇货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只有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陆离和裴芸娘如同潜伏的猎豹,分别隐入柜台后的阴影和货架的死角,屏息凝神,感知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杀机和紧张。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突然!
“嗖!嗖!嗖!”
三道幽蓝的寒芒毫无征兆地从窗外射入,直取陆离和裴芸娘藏身之处!是淬毒的飞镖!
两人早有防备,同时矮身闪避!毒镖“咄咄”钉入木柜,发出沉闷的响声!
几乎在毒镖射入的同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屋顶的天窗悄无声息地滑落!动作轻灵得没有一丝声响!正是斗笠男!他手中幽蓝短刃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直刺裴芸娘后心!速度比昨夜更快,更狠!
裴芸娘虽惊不乱,长刀瞬间出鞘!“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她硬生生架住了这致命一击,但斗笠男强大的力道震得她手臂发麻,后退半步!
斗笠男一击不中,身形诡异一扭,短刃如同毒蛇吐信,改刺为削,抹向裴芸娘咽喉!招式狠辣刁钻!
“你的对手是我!”陆离的厉喝声响起!他如同鬼魅般从斗笠男侧后方出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通体乌黑、毫无光泽的短匕,无声无息地刺向斗笠男的肋下!角度极其阴毒!
斗笠男显然没料到陆离的身法如此诡异,仓促间回刀格挡!“叮!”又是一声脆响!陆离的乌匕被荡开,但斗笠男也被逼退一步,攻势受挫。
裴芸娘压力一轻,立刻反守为攻!她家传枪法化入刀中,大开大合,刚猛无俦!长刀带着呼啸的风声,化作一片凌厉的刀光,如同狂风暴雨般罩向斗笠男!刀光霍霍,杀气凛然!
斗笠男冷哼一声,身法展开,如同风中柳絮,在狭小的空间内闪转腾挪,幽蓝短刃化作点点寒星,精准地点在裴芸娘刀法的薄弱处,发出密集的“叮叮”声,竟是以巧破力,将裴芸娘凶猛的攻势一一化解!他的轻功和近战技巧,都堪称顶尖!
陆离则如同附骨之疽,围绕着斗笠男游走,手中乌匕神出鬼没,专攻下盘、关节、死角,配合着时不时甩出的飞针、铁蒺藜等暗器,阴险毒辣,极大地干扰了斗笠男的节奏。两人一刚一柔,一明一暗,配合竟在生死搏杀中逐渐默契!
一时间,奇货居内刀光匕影,劲风呼啸!货架被刀气拳风扫中,纷纷碎裂倒塌,瓶瓶罐罐摔得粉碎!场面混乱至极!
斗笠男虽然武功高绝,但在陆离和裴芸娘精妙的配合下,竟渐渐落了下风!尤其陆离那刁钻阴险的偷袭和暗器,让他防不胜防,身上已添了几道浅浅的血痕!他眼中闪过一丝焦躁和惊怒,显然低估了这两个年轻人的实力和配合!
“砰!”裴芸娘一刀势大力沉地劈下,被斗笠男险险躲开,刀锋狠狠劈在地上,火星四溅!
斗笠男抓住这瞬间的空隙,身形猛地向后急退,同时左手一扬!数点寒星呈扇形射向陆离和裴芸娘,并非毒镖,而是几颗龙眼大小、冒着白烟的黑色弹丸!
“小心!闭气!”陆离厉声示警,同时将一枚“雷火弹”狠狠砸向地面!
“轰!”
“噗嗤!”
雷火弹爆开!浓烈的烟雾和四射的铁蒺藜瞬间弥漫!斗笠男掷出的毒烟弹也同时爆开,两股烟雾混合在一起,遮蔽了视线!
混乱中,斗笠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向门口急退!他想逃!
“哪里走!”裴芸娘娇叱一声,不顾烟雾,长刀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惊鸿,带着她全身的力气,直射斗笠男后心!这是搏命一击!
斗笠男似乎背后长了眼睛,身形诡异一扭,竟以毫厘之差避开了这致命一刀!长刀“哆”地一声深深钉入门板上!
但这一避,也让他身形微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陆离动了!他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从翻滚的烟雾中暴起!他没有用匕首,而是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全身精纯的内力,带着一往无前、洞穿金石的气势!目标直指斗笠男后心大穴——**命门穴**!正是“七绝截脉手”中最狠辣的一式——**“破魂锥”**!一旦点实,非死即残!
斗笠男感受到了背后那致命的气劲!他惊骇欲绝,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只能勉强提起全身功力凝聚于后背!
“噗!”
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声响!
陆离的指尖狠狠点中斗笠男后心!
“呃啊——!”斗笠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如同被巨锤砸中,猛地向前扑飞出去,口中喷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他身上的黑袍如同充气般鼓胀了一下,又迅速瘪了下去,显然护体真气被瞬间击破,脏腑遭受重创!
他重重摔在门外的青石地上,斗笠滚落一边,露出半张苍白、扭曲、布满疤痕的中年男子的脸!他怨毒无比地回头瞪了陆离和裴芸娘一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滔天的恨意!
但他已无力再战!他挣扎着爬起,捂着胸口,身形踉跄,却爆发出最后一丝潜力,如同受伤的夜枭,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的巷弄深处,只留下一路斑斑点点的血迹和浓重的血腥味。
陆离和裴芸娘冲出烟雾,追到门口,只看到地上的一滩鲜血和滚落的斗笠。
“可惜…让他跑了!”裴芸娘喘息着,有些遗憾。
陆离脸色也有些苍白,刚才那记“破魂锥”消耗巨大。他捡起地上的斗笠,在斗笠内侧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块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暗红色木牌。木牌材质正是血藤乌木!正面刻着那个完整的、扭曲诡异的幽冥府符号!背面则用阴刻的手法,刻着一座笼罩在云雾中的、阴森大殿的轮廓,下方有两个古篆小字——**幽冥**!
“幽冥殿…”陆离抚摸着木牌上阴森的图案,眼神深邃,“看来,这就是他们的老巢了。”
裴芸娘看着木牌,又看看陆离:“接下来怎么办?”
陆离将幽冥令牌收入怀中,望向皇宫方向那巍峨的轮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杜衡想结案?那就让他结。贵妃的簪子,幽冥府的令牌…这些东西,可比一个死了的张彪有趣多了。”
他转身,看着月光下裴芸娘依旧带着战斗余韵的英气脸庞,伸出手:“这潭浑水,深不见底,后面可能更凶险。裴姑娘,还要继续一起蹚下去吗?”
裴芸娘看着陆离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深邃的眼眸。她想起了父亲的冤屈,想起了芙蓉和张彪诡异的死状,想起了帆布堆中的依靠,想起了驱毒时的剧痛与温暖…她没有任何犹豫,伸出自己带着薄茧的手,用力握住了陆离的手。
她的手微凉,却坚定有力。
“当然!直到水落石出,沉冤昭雪!”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如同出鞘的利刃。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在满地狼藉的奇货居门口,在长安城深邃的诡夜之下。脚下的影子被月光拉长,仿佛指向那隐藏在盛世繁华背后的无尽黑暗。
大理寺的结案文书很快贴出:神策军校尉张彪,觊觎贡品凤凰簪,杀害平康坊芙蓉娘子,后事情败露,畏罪自杀。案结。
长安城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与浮华,平康坊的丝竹声依旧靡靡。
只有少数人知道,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已然汇聚成汹涌的漩涡。一枚指向幽冥殿的令牌,一枚来自深宫的凤凰簪,将两个身负秘密的年轻人紧紧绑在一起,踏入了那吞噬一切的诡夜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