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暗、潮湿、冰冷。狭窄的甬道如同巨兽的肠道,吞噬着逃亡者的脚步和喘息。唯一的光源是旋波手中一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冷的、勉强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的柔光。陆离背着死沉死沉的卡里姆,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苔藓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阿吉紧跟在后面,背着依旧昏迷的裴芸娘,小脸绷得紧紧的,汗水混着灰尘在脸颊上划出几道泥痕。旋波走在最前引路,石榴红的纱丽在幽暗的光线下失去了艳色,变成一种沉郁的暗红,她覆面的轻纱上,先前喷溅的血迹已凝固成暗褐色的斑点。

卡里姆伏在陆离背上,肥胖的身躯随着步伐颠簸,口中发出断断续续、如同梦呓般的恐惧呻吟:“灯…我的灯…影子…追来了…别杀我…真灯…真灯在…”

“闭嘴!再啰嗦就把你扔回去喂影子!”陆离低喝一声,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卡里姆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呜咽着不敢再出声,只是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甬道并非笔直,七拐八绕,时而向下,时而向上,岔路众多。旋波对这里显然极为熟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着路径。空气越来越浑浊,弥漫着浓重的泥土和铁锈味,偶尔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更深处传来的腐败气息。阿吉怀中的“银星”不安地躁动着,发出细微的“吱吱”声,小爪子隔着布料抓挠着阿吉的胸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不同于夜明珠的光亮,还有隐约的、带着异域风情的丝竹管弦之声。甬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

旋波停下脚步,示意众人噤声。她侧耳贴在冰冷的铁皮门上,凝神倾听片刻,随后在门框上方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按了几下。

“轧…轧…”

沉闷的机括声响起,铁皮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一股温暖、混杂着浓郁香料、烤肉、汗味和劣质脂粉的喧嚣气息,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门后,并非想象中隐秘的藏身之所,而是一条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地下通道!

通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用厚重布幔或木板隔开的简陋店铺和摊档。悬挂的灯笼散发着昏黄暧昧的光芒,照亮着琳琅满目的“货物”:成堆的皮货、散发着异香的药材、造型怪异的骨制品、锈迹斑斑的兵器、甚至还有笼子里关着的、眼神凶戾的不知名野兽!穿着各色服饰、操着不同口音的人在其中穿梭、叫卖、讨价还价,其中不乏裹着头巾、深目高鼻的胡商,以及眼神警惕、腰挎弯刀的江湖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躁动、贪婪、又带着隐秘危险的气息。

这里是长安鬼市的更深层,一个更加混乱、更加肆无忌惮的地下黑市枢纽!

“跟上,别乱看,别说话。”旋波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率先闪身进入通道,身影迅速融入往来的人流,如同水滴汇入河流。

陆离背着卡里姆,阿吉背着裴芸娘,紧跟在旋波身后,竭力模仿着周围那些行色匆匆、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路人模样。卡里姆惊恐地缩着脖子,肥胖的身体在陆离背上筛糠般抖动。阿吉则紧张地东张西望,小眼睛里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好奇和不安。

旋波带着他们熟练地在拥挤的人流中穿梭,避开那些明显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最终,她拐进一条相对僻静、只挂着几盏昏暗油灯的支道,在一扇毫不起眼、贴着褪色门神的木门前停下。她抬手,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叩击门板。

片刻,门内传来一个苍老而警惕的声音,用的是某种西域方言:“谁?”

“是我,旋波。‘丝路驼铃’的货物到了。”旋波用同样的方言回答,声音平静。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核桃般的粟特老人面孔。老人浑浊的眼睛锐利地扫过旋波身后的陆离等人,尤其在看到陆离背上那个惊恐的胖子和阿吉背着的昏迷女子时,眉头深深皱起。

“进来吧,动静小点。”老人最终让开了身子,声音低沉沙哑。

门后是一个狭小但异常整洁的院落,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药草和熏香味道。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围着小院,院中一口古井,井沿爬满了青苔。这里显然是旋波在鬼市深处的一个秘密据点。

旋波示意陆离将卡里姆放下。卡里姆一落地,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涣散,显然惊吓过度。

“阿吉,把芸娘放到那间干净的屋子里。”旋波指向西侧一间亮着灯的小屋,然后又对开门的粟特老人道,“巴图老爹,麻烦您照看一下这位姑娘,她中了阴寒掌毒,需要静养和热汤药。”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巴图老爹沉默地点点头,看了一眼裴芸娘手臂上狰狞的青黑色掌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转身走向旁边一间冒着药香的屋子。

陆离将卡里姆拖到院中石凳旁,让他靠着,然后走到旋波面前,目光锐利:“旋波娘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但眼下危机未解,‘影子’随时可能追来。卡里姆说真灯还在他手上,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它,这可能是解开‘幽冥府’线索的关键,也可能是…‘影子’紧追不舍的原因!”

旋波背对着陆离,正看着阿吉小心翼翼地将裴芸娘安置在西屋的床榻上。听到陆离的话,她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覆着染血的轻纱,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琥珀色眼眸。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真灯?”旋波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那个贪婪又愚蠢的胖子,他的确藏了东西。但你以为,那盏所谓的‘夺魂灯’,真的还在他手里吗?”

陆离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波斯邸的混乱,你以为只有‘影子’和我们吗?”旋波走到院中的古井边,打了一小桶冰凉的井水,仔细清洗着手上沾染的灰尘和血迹,动作从容不迫。“黑水区那个老疯子的话,可不止我们听到。卡里姆这个暴发户,他得到古灯的消息,在黑市里早就不是秘密。盯着那盏灯的人,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也…复杂得多。”

她洗净手,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干,目光投向蜷缩在石凳旁、眼神呆滞的卡里姆:“就在他为了保命,愚蠢地扔出那个假货,引得一群蠢货自相残杀的时候,真灯…恐怕已经被人趁乱取走了。”

陆离心中一沉!他瞬间想起波斯邸卧房里那被打开的檀木箱和空的首饰盒!卡里姆将符咒残片贴身携带,却把灯藏起来…难道真灯真的已经被调包或盗走?

“那…那真灯会在谁手里?”阿吉安置好裴芸娘,跑出来正好听到,忍不住焦急地问。

旋波没有直接回答,她走到卡里姆面前,蹲下身,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如同冰冷的锥子,直刺入卡里姆涣散的瞳孔深处:“卡里姆·伊本·哈桑,看着我的眼睛。”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穿透力,手腕上的金铃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直抵人心的“叮”声。

卡里姆浑身一颤,涣散的眼神似乎被强行聚焦,茫然地看向旋波。

“告诉我,”旋波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的低语,“你最后把真灯,藏在哪里了?是谁…拿走了它?”

卡里姆肥胖的脸上肌肉抽搐着,眼神挣扎,似乎在抗拒某种力量。但旋波那深邃的目光和金铃那若有似无的奇异韵律,仿佛瓦解着他的意志。他嘴唇哆嗦着,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暗…暗格…书房…地板下…钥匙…我…我贴身…‘金驼铃’…他们…他们拿走了…穿…穿黑斗篷…有…有月牙刺青…手…手上…”

“金驼铃”钥匙?暗格?被穿黑斗篷、手上有月牙刺青的人拿走了?

陆离和阿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显然是一个新的线索!一个指向真灯下落的线索!

“月牙刺青?”旋波的眼神骤然一凝,琥珀色的眸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寒芒,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她猛地站起身,不再看卡里姆。卡里姆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头一歪,再次陷入半昏迷的呆滞状态。

旋波转向陆离和阿吉,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听着,我们时间不多。‘影子’绝不会放弃,他迟早会找到这里。真灯落入‘月牙刺青’手中,比在卡里姆那里更危险,那意味着它落入了‘鬼市’真正的地下掌控者之一——‘月牙帮’的手里!他们盘踞在鬼市最混乱的‘血牙角斗场’附近,专门处理见不得光的赃物和情报!”

“月牙帮?血牙角斗场?”陆离眉头紧锁,这个名字一听就不是善地。

“对!那是鬼市最肮脏、最血腥的角落之一。”旋波走到西屋门口,看了一眼屋内昏迷的裴芸娘,又扫过瘫软的卡里姆和一脸懵懂的阿吉,最后目光落在陆离身上。“我们需要立刻找到‘月牙帮’,在他们将灯脱手或者…用它做更可怕的事情之前,把它夺回来!或者至少,弄清楚他们的目的!”

“怎么找?硬闯?”陆离问道,手已经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的暗器囊上。

“硬闯?”旋波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嘲弄的轻笑,“‘月牙帮’的老巢守卫森严,耳目众多,硬闯是找死。而且,我们这几个人…”她的目光扫过陆离、阿吉,以及昏迷的裴芸娘和半死不活的卡里姆,“一个重伤,一个累赘,一个孩子,就凭你我两个人,能做什么?”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想接近‘月牙帮’,尤其是他们核心的销赃渠道,只有一个地方——‘血牙角斗场’旁边的‘销金窟’!那里是鬼市最大的地下赌场和黑市拍卖场,也是‘月牙帮’洗钱和交易最重要赃物的据点!他们最近在重金搜罗色艺双绝的舞娘,为一场‘贵客’云集的豪赌盛宴做准备。只有混进去,才有机会接触到可能经手那盏灯的核心人物!”

“舞娘?”陆离瞬间明白了旋波的意图,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西屋的方向,眉头锁得更紧。“你是说…”

“没错。”旋波的目光也落在西屋的裴芸娘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不容置疑。“你那位‘妹妹’阿兰姑娘,虽然重伤未愈,但她骨相极佳,只要稍加装扮,遮掩住病容,再训练一下…勉强可以冒充我‘丝路驼铃’新收的舞姬,作为‘货物’被送进去!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风险相对较低的办法!”

“不行!”陆离断然拒绝,语气斩钉截铁。“她伤得太重!而且让她去那种地方…”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销金窟”可能存在的肮脏和危险,以及裴芸娘那刚烈倔强的性格。让她去假扮舞娘,在群狼环伺中周旋?这简直是把羊羔送进虎口!

“不行?”旋波逼近一步,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直视着陆离,带着冰冷的压力。“陆掌柜,或者…我该叫你真名?现在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影子’随时会追来,真灯落入‘幽冥府’相关势力手中后果不堪设想!这是唯一的机会!要么,我们所有人在这里等死,等着‘影子’或者‘月牙帮’的人找上门来;要么,就抓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况且…”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西屋,语气带着一丝奇异的笃定:“我看得出,这位姑娘不是寻常人。她骨子里的韧劲,比你想象的要强。这点伤和风险,对她而言,未必比直面‘影子’更可怕。而且,我会亲自‘训练’她,确保她至少在表面上,能像个舞娘。”

陆离沉默了。旋波的话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他试图保护的幻想。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裴芸娘的伤虽然被暂时压制,但阴寒掌毒深入经络,绝非短时间能愈。留在这里是坐以待毙。去“销金窟”虽然危险,却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也是追查真灯和“幽冥府”线索的唯一途径。

他看向西屋。透过半开的门,能看到裴芸娘安静地躺在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他想起她在鬼市面对斗笠男时那悍不畏死的搏命一击,想起她骨子里的那份刚强和执着。

“…好。”陆离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有些沙哑。“但你必须保证她的安全!我会在暗处接应!若有差池…”

“放心,”旋波打断他,语气恢复了那种带着异域腔调的柔媚,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我旋波答应的事情,从不食言。况且,这位阿兰姑娘,我也很…感兴趣呢。” 她最后几个字说得意味深长,转身走向西屋,“时间紧迫,让她醒来吧,我们的‘舞娘’课程…现在就开始。”

西屋内,灯火昏黄。

裴芸娘悠悠转醒,只觉得浑身沉重,右臂传来阵阵深入骨髓的刺痛和冰冷麻木感。她艰难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简陋的土坯屋顶和一根悬挂着小小油灯的横梁。

“你醒了?”一个柔媚中带着些许清冷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裴芸娘转头,看到旋波正坐在床边的一张矮凳上。她脸上的轻纱已经取下,露出一张极具异域风情的绝美容颜。深邃如琥珀的眼眸,挺翘的鼻梁,丰润的红唇,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带着一种野性而神秘的美。只是此刻,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在波斯邸时的慵懒或魅惑,只剩下一种平静的审视。

“这是…哪里?”裴芸娘的声音虚弱沙哑,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

“别乱动。”旋波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阴煞掌的寒气只是暂时被压制,乱动只会加速寒气侵蚀心脉。这里是安全的地方,暂时。”

裴芸娘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那狰狞的青黑色掌印,以及体内那股盘踞不散的阴寒。她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切:鬼市的追杀、斗笠男的恐怖一掌、陆离的怀抱…还有那场惨烈的波斯邸之战。

“陆…我哥哥呢?”她下意识地问道,目光扫向门口。

“你的‘哥哥’在外面,很安全。”旋波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玩味的笑意,那笑容让她绝美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危险的气息。“不过,我们现在没时间叙旧了,阿兰姑娘。或者说…裴姑娘?”

裴芸娘心头猛地一跳!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姓?陆离告诉她的?还是…她看穿了自己的伪装?

旋波似乎看穿了她的震惊,却没有解释,只是站起身,走到旁边一个打开的旧木箱前,从里面拿出几件衣物。那是几件极其轻薄、色彩艳丽、缀满了细小金片和流苏的西域舞娘服饰,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诱人而危险的光芒。

“穿上它。”旋波将衣物丢到裴芸娘床边,语气不容置疑。

“什么?”裴芸娘看着那几乎不能蔽体的衣物,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不正常的红晕,眼中充满了抗拒和羞怒。“你让我穿这个?!”

“没错。”旋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想活下去,想找到那盏该死的灯,想帮你的‘哥哥’…或者,想为你自己查清某些事情,你就必须穿上它,并且…学会跳舞。”

“跳舞?我…”裴芸娘自幼习武,舞刀弄枪才是本能,让她扭腰摆臀去取悦他人?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不是让你去卖身,裴姑娘。”旋波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诮,“是让你去当诱饵,去当眼睛,去接近‘月牙帮’的核心。只有扮成舞娘,我们才有机会混进‘销金窟’,找到被他们拿走的真灯!这是唯一的办法!”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酷。“想想你父亲,想想你身上的冤案,想想那个差点要了你命的‘影子’背后的组织!这点屈辱,都受不了吗?”

父亲…冤案…影子…幽冥府…

旋波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裴芸娘的心上。所有的羞愤、抗拒,在残酷的现实和深埋心底的仇恨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身体因为屈辱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但最终,她眼中那倔强的火焰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她不再看旋波,目光落在那些轻薄艳丽的舞衣上,仿佛在看一件冰冷的武器。然后,她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颤抖着,抓住了那件缀满金片、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的石榴红舞衣。

旋波看着她眼中那屈辱而决绝的光芒,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她转身,从木箱里又拿出几样东西:一串细密的、缀着小小金铃的脚链;一瓶散发着浓郁异香的玫瑰油;还有一盒艳丽的胭脂。

“动作快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旋波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柔媚的腔调,却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催促。

裴芸娘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和麻木。她用左手,笨拙地、艰难地开始解自己身上那身早已被血污和尘土弄脏的胡姬骑装。动作牵扯到右臂的伤处,剧痛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当那身代表着力量和尊严的骑装被褪下,露出紧束的白色束胸布带和布带下平坦却线条紧实的肌肤时,旋波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玩味。

裴芸娘强忍着巨大的羞耻感,颤抖着拿起那件薄如蝉翼的舞衣。衣料冰凉丝滑,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异样的战栗。她笨拙地试图将手臂套进去,但右臂的剧痛和僵硬让她动作变形,几次都穿不上,反而牵扯得伤口一阵钻心的疼,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啧,真是笨拙得…可爱。”旋波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她走上前,没有帮忙,反而伸出一根染着艳丽蔻丹的手指,带着一丝轻佻的力道,划过裴芸娘因为疼痛和紧张而绷紧的锁骨下方,指尖有意无意地掠过那紧束的布带边缘。

裴芸娘如同被毒蝎蜇了一般,猛地一颤,左手下意识地护在胸前,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怒意和杀机,狠狠地瞪向旋波!

“别激动,小野猫。”旋波毫不在意她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反而轻笑一声,手指收回,捻了捻指尖,仿佛在回味那触感。“我只是想提醒你,作为一个舞娘,尤其是要被送去‘销金窟’的舞娘,你身上这些…束缚,太碍眼了。会让人起疑的。”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裴芸娘紧束的胸口。

裴芸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愤欲绝!让她解开束胸?在旋波面前?这简直比杀了她还痛苦百倍!

“要么解开,要么…就等着被‘月牙帮’的人当场识破,然后被丢去喂角斗场的饿狼。”旋波的声音冰冷而残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选择权在你,裴姑娘。是为了所谓的‘尊严’死在这里,还是…暂时放下它,去做你该做的事?”

裴芸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屈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她看着旋波那双冰冷、洞察一切又带着戏谑的眼睛,看着门口隐约透进来的、代表着陆离和阿吉等待的光影,想着父亲蒙受的不白之冤,想着“幽冥府”的阴影…

最终,那紧握的左手,带着一种近乎自残的决绝,颤抖着,伸向了自己胸前的束带。一颗颗冰冷的、屈辱的泪珠,终于无法控制地,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凉的石板地上,无声地碎裂开来。

旋波静静地看着,琥珀色的眸子里,那抹玩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她拿起那瓶玫瑰油,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好了,别浪费时间。穿上衣服,我来教你…如何在男人堆里,跳一支能保命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