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特护病房里,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林晚蜷缩在病床一角,身上盖着薄被,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只有床头柜上一个便携式小音箱,流淌着极其轻柔、如同薄雾般的钢琴旋律——是张医生精心挑选的、能安抚神经的疗愈音乐。

张医生坐在离病床稍远的椅子上,膝上摊开着那本从警局带回来的硬壳笔记本。她拿起一支笔,没有看林晚,而是像在警局休息室时一样,开始非常缓慢地、专注地在空白的纸页上书写着什么。她的动作很轻,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几乎被音乐声掩盖。

“林晚,”张医生的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如同梦呓,确保不会惊扰到她,“我在这里,陪着你。如果你想说话,或者……想写点什么,画点什么……本子和笔,都在这里。”她说着,极其自然地将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和一支削好的铅笔,轻轻推到了病床边缘,靠近林晚手边的地方。然后,她低下头,继续专注于自己缓慢的书写,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病房里只有轻柔的音乐声和张医生笔尖偶尔划过的细微声响。林晚依旧一动不动,仿佛凝固了。

十分钟……二十分钟……

就在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以为这个方法也失败了的时候——

林晚那搁在薄被外、苍白而纤细的手指,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的目光,似乎极其缓慢地从窗外挪开了一点点,极其短暂地、如同羽毛般掠过床边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和铅笔。

然后,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那只放在被子外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巨大的犹豫和难以察觉的颤抖,极其轻微地……朝着那支铅笔的方向,挪动了一厘米。

仅仅是一厘米。

却如同跨越了千山万水!

张医生依旧低着头,仿佛毫无察觉,但她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瞬。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林晚的手指停在那里,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短暂而混乱的痛苦挣扎。

时间再次凝固。

终于,那只停驻的手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又极其艰难地、向前挪动了……半厘米。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铅笔冰凉的木质笔杆。

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指尖像被烫到般微微蜷缩。

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

她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弯曲,合拢。

握住了那支铅笔。

紧接着,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其艰难地、将那只握着铅笔的手,连同手臂,一点一点地……拖向那本摊开的笔记本。

笔尖,终于颤抖着,落在了空白的纸页上。

沙……沙……

极其细微、充满不确定的划动声,再次响起。

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握着铅笔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笔尖在纸上游移,划出的不是清晰的文字或图画,而是一些混乱的、断断续续的线条,时而短促如刀刻,时而绵长如同呜咽,交织成一个充满痛苦和恐惧的迷宫。

张医生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但她的眼角余光,却极其专注地、不动声色地捕捉着林晚笔尖的每一个细微动向。

沙……沙……沙……

混乱的线条持续着。突然,林晚的手猛地一顿!笔尖在纸上重重地戳了一下,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她的身体也随之剧烈地颤抖起来,呼吸变得异常急促,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张医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崩溃的边缘,林晚的笔尖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着,在纸上极其混乱地、反复地划拉着几个不成形的符号!像是几个扭曲缠绕的圈,又像是某种抽象而狰狞的标记!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标记……”张医生用极其轻微、只有我能勉强听到的气声,急促地说道,“她在画……某种标记……很混乱……带着强烈的恐惧……”

标记?什么标记?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雷子仓库?琴行?还是……“刀疤”的某种标识?

就在这时,林晚的笔尖猛地一顿!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铅笔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床单上。她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后倒去,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再次陷入一片空洞的茫然和巨大的疲惫,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激烈的表达已经抽空了她所有的精神。

张医生立刻放下自己的笔,站起身,用最温和、最不具威胁的方式,轻轻拿起滑落的铅笔,并将那本画满了混乱线条和诡异符号的笔记本合上,放在床头柜上。

“累了就好好休息。”她的声音依旧轻柔,“你做得很好。”

林晚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张医生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们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

走廊里,张医生立刻拿出手机,对着笔记本上林晚最后疯狂划下的那几个扭曲符号拍了几张清晰的照片。

“立刻发给秦队长!”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发现线索的激动,“这很可能是关键线索!林晚潜意识里恐惧的源头!也许是‘刀疤’团伙的某种接头暗号,或者是雷子遗留的某个重要地点的标记!”

照片通过加密渠道瞬间传到了秦队长的手机上。

等待回复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半个小时后,秦队长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兴奋:“陈默!张医生!你们立大功了!技术科比对过了!林晚画的这个扭曲符号,和我们在邻市追查林晚母亲被非法拘禁的那个‘疗养点’附近,一处废弃工厂外墙发现的、用喷漆涂鸦的隐秘标记——高度吻合!”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邻市!废弃工厂!那个非法拘禁林晚母亲的地方!

“那个标记非常隐秘,像是某种内部人才懂的暗记!我们一直没破解其含义!”秦队长语速飞快,“林晚怎么会知道?!难道……她曾经被雷子带到过那个地方?或者……她在雷子身边时,无意中看到过相关的信息?那个地方,除了拘禁她母亲,肯定还藏着‘刀疤’团伙的其他秘密!甚至是他们转移藏匿的核心据点!”

“刀疤”的触角,竟然延伸到了邻市!而林晚破碎的记忆里,竟然藏着通往他们巢穴的钥匙!

“秦队,我们下一步?”我感觉血液都在沸腾。

“你们稳住林晚!继续保证她的安全!那个地方我们盯了很久,一直没敢贸然强攻,就是怕打草惊蛇,也担心人质安全!现在有了这个关键线索,结合我们之前掌握的一些碎片信息,可以制定更精准的突袭计划了!”秦队长的声音斩钉截铁,“这一次,一定要把‘刀疤’连根拔起!把阿彪那个杂碎揪出来!”

希望的火光,终于在这片压抑的黑暗中,撕开了一道口子!而点燃这火光的,正是林晚在极致的恐惧和黑暗中,挣扎着用笔尖划下的、无声的呐喊!

然而,就在我们刚刚看到一丝曙光时,一个更令人心焦的消息传来——赵小胖失联了!

自从林晚入院,赵小胖每天都雷打不动地打电话询问情况,或者抽空过来送点水果、在病房外看看。但今天一整天,他的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去他租住的小屋找,房东说他昨晚就没回来!他打工的那家琴行老板也说,赵小胖今天没去上班,也没请假!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赵小胖……他去哪儿了?难道……他也在追查“刀疤”和那条短信?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还是……落入了“刀疤”的手中?!

新的阴云,带着更浓重的血腥味,再次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