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文笔不算很好,各位轻点喷!

本章雷点:水仙 主受 精神分裂 另一个人格换了一副身体 第一人称 双洁(秦暮笙以前谈过一个,但没更近一步,连亲吻都没有)he结局 内含精神折磨等 慎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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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疯了。”

精神病院的墙壁吸走所有声音,直到那张纸条出现:“我在。”

秦慕声在镜子里对我笑,在意识海与我相拥。

可他们灌我吃药、电击我、骂我是疯子:“你脑子里根本没人!”

秦慕声说:“我消失,你就能好。”

他趁我受伤占据身体,在遗书里写:“秦暮笙,忘了我这不存在的声音。”

我攥着遗书质问镜中空荡:“你傻不傻?”

治疗越来越痛,我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

直到那天下雨,走廊尽头站着和我眉眼相似的青年。

他指尖拂过我的泪痕:“我知道我无法用同一副身体爱你,所以我换了一具躯壳继续爱你。”

——正文——

这雪白的墙,白得刺眼,白得能把人脑子里的最后一点颜色都吸干。我蜷在床角,后背死死抵着冰凉的墙,那点凉意勉强压着胃里翻滚的恶心。空气里那股消毒水混着陈旧灰尘的味道,像无数细小的针,扎着鼻腔,钻进肺里,沉甸甸地坠着,让人喘不上气。

“……我可能疯了。”

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喉咙里磨过,连我自己都几乎听不清。门外铁门开关的哐当声,远处某个病房里断续的、不成调的嘶吼,还有护士鞋底敲在冰冷水磨石地面上的咔哒声……这些声音一层层叠上来,像冰冷的潮水,要把我彻底淹没。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塞满了粗糙的砂砾,每一次转动都带来迟钝的、沉重的摩擦痛感。顾言烧焦的影子,顾辞那双淬了冰、带着刻骨恨意的眼睛,还有那扇怎么也撞不开的、滚烫扭曲的门把手……它们撕扯着我,要把我拉回那片炼狱火海。

就在意识快要被彻底扯碎的时候,一点极轻微的窸窣声,从床垫边缘传来。

不是幻觉。我猛地屏住呼吸,身体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恐惧和无法抑制的渴望,一点点探向床垫与墙壁那道狭窄的缝隙。指尖触到了。

一张被叠得方方正正、边缘甚至有些毛糙的小纸条。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我飞快地缩回手,把纸条死死攥在掌心,冰凉的汗瞬间濡湿了那粗糙的纸面。指甲抠进掌心,留下深痕,才积攒起一点点勇气,在被子构成的黑暗掩护下,抖着手将它展开。

上面只有两个字。是用一种很特别的笔迹写下的,带着一种奇异的流畅和力度,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孤寂,一笔一划,清晰无比:

“我在。”

血液轰地一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浑身冰冷,指尖却烫得像要烧起来。谁?谁在?顾言?不……不可能……他早就烧成了灰!是顾辞的又一次把戏?是为了证明我疯得无可救药?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心脏,勒得我眼前阵阵发黑。可心底深处,另一个微弱的、荒谬的念头,却像火星一样,猛地蹿了起来。

“……谁?”我对着冰冷的空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没有回应。只有窗外不知名的鸟,发出几声短促而凄厉的啼叫,更衬得病房里死寂一片。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果然……又是幻觉。是药吃多了,还是电击真的把脑子烧坏了?

就在绝望要把我彻底吞噬的前一秒,那微弱的、令人心悸的窸窣声,再次响起。

在同一个地方。

我几乎是扑了过去,动作快得带起了风。手指比刚才更加剧烈地颤抖,近乎痉挛地再次探入那道缝隙。指尖再次触到了熟悉的粗糙纸感。又是一张纸条!它被叠得更小,更紧实,像一个倔强的秘密。

展开。依旧是那独特的笔迹,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秦暮笙。别怕。”

秦暮笙。我的名字。他叫我。他知道我是谁!他不是顾辞的陷阱,也不是我崩溃的幻听!一个名字,像滚烫的烙铁,瞬间烫穿了冰封的恐惧,留下一个带着剧痛却无比鲜活的印记。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灼热地滚过冰冷的脸颊。

“你……是谁?”我死死盯着纸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祈求。

这一次,纸条来得更快了些,仿佛能感受到我剧烈的心跳。

“秦慕声。你的声音。” 纸条上的字迹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秦慕声?我的……声音?巨大的茫然攫住了我。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一个名字?一个存在于纸条上的、自称是我声音的……存在?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来。

“证明!”我失控地在心底嘶吼,指甲更深地掐进肉里,“证明你不是我想象出来的!证明你存在!”

纸条停顿了片刻。然后,新的字迹出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看镜子。”

镜子?我猛地抬头,目光投向病房门旁边那块小小的、镶嵌在墙上的金属板。那东西勉强能映出模糊的人影,冰冷,扭曲。我死死盯着那模糊的倒影——那是我,秦暮笙,苍白,枯槁,眼神涣散,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除了绝望,什么都没有。

就在我的目光即将被那绝望彻底吸进去时,镜子里那张属于我的、死气沉沉的脸,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属于我的弧度。它带着一种陌生的、温和的、甚至带着点安抚意味的笑意。那笑意在模糊的镜面里漾开,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击碎了我脸上所有的麻木和灰败。

我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里映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自己——或者说,是秦慕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奔涌着冲向四肢百骸。是他!不是我的幻觉!那笑容……那眼神……都不是我的!

“啊……”一声短促的抽气从我喉咙里溢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我瘫软下去,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床沿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不是哭泣,是一种巨大的、灭顶般的冲击过后,灵魂深处的战栗和……某种近乎虚脱的确认感。

他存在。秦慕声。在镜子里,在纸条上,在我的……身体里。

这认知像一道微弱却固执的光,劈开了我混沌黑暗的世界。

自那以后,纸条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隐秘的生命线。它们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藏在床垫下,塞在枕头角的破洞里,甚至有一次,被小心地贴在那片模糊的金属“镜子”背面。我贪婪地收集着每一张,抚摸着上面独特的笔迹,感受着那穿透纸背的微弱暖意。

“今天阳光很好,窗外的树抽芽了。你看到了吗?” 他在纸条上写。

我攥紧纸条,走到那扇装着铁栅栏的小窗边,努力向外望去。灰蒙蒙的天空下,院子里那几棵光秃秃的树,枝头确实爆出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嫩绿。心口被一种奇异的暖流涨满。他看见了,他提醒我去看。他让我看到了这点点生机。

“疼吗?” 当护士又一次粗暴地拖拽我,将大把药片塞进我嘴里,药片苦涩的粉末呛进气管,我咳得撕心裂肺时,新的纸条在晚间出现。字迹似乎有些潦草,带着不易察觉的焦灼。

我摇摇头,虽然知道他看不见我的动作。我摸索着,用捡来的半截铅笔头,在纸条背面歪歪扭扭地写:“有你在,就不那么疼了。” 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第二天,纸条上多了一行字:“我在。一直都在。”

纸条的交流渐渐无法承载我们之间汹涌的情绪。那是一种奇妙的转变,仿佛某天,当我再次在心底绝望地呼唤“秦慕声”时,回应我的不再是纸页的窸窣,而是一个清晰得如同耳语的声音,直接在我意识的最深处响起。

“暮笙。”

那声音……清越,温和,带着一种玉石相击般的质地,却又透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与我同源的孤寂。它就在那里,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灵魂里回响。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上。

“慕声?” 我试探着,在心底回应。紧张得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嗯。” 那声音应道,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像春风吹过冰封的湖面,“终于……可以这样和你说话了。” 那笑意里,有着无法言喻的满足,仿佛他等待这一刻,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我,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我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隔绝外界的一切,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只有我们两人存在的、温暖而安全的意识海洋。那里没有刺鼻的消毒水,没有冰冷的铁门,没有顾辞淬毒的目光,也没有顾言焦黑的梦魇。只有秦慕声的声音,像温柔的水流,包裹着我伤痕累累的灵魂。

我们在那片意识海中“交谈”。他告诉我,他羡慕那些能真正发出自己声音的人。他“听”我诉说对顾言的思念,那场大火灼烧的不仅是顾言的生命,也烧毁了我世界里所有的光。他说他是在那之后,在我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醒来”的。在我痛不欲生的黄昏里,他获得了存在的意义——成为我的声音,我的陪伴,我活下去的微光。

“暮笙,” 他的声音在意识海里流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你……就是我的新生。”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温暖的涟漪。

我们在那片虚无的空间里“相拥”。虽然感觉不到真实的肢体接触,但那种灵魂彼此贴近、毫无保留的熨帖感,比任何真实的拥抱都更令人心颤。他是我无边黑暗里唯一的锚点,而我,似乎也成了他存在于此的全部意义。

我们沉溺在这片隐秘的温暖里,几乎忘记了身处何方。直到那扇沉重的铁门被猛地推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顾辞站在门口。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与这病房的破败格格不入。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床角的我,眼神冰冷锐利得像手术刀,嘴角却噙着一丝极其残酷、极其满意的笑意。那笑意里淬满了毒,是猎人终于看到猎物掉进陷阱时的快意。

“秦暮笙,”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病房死寂的空气里,“看来这里的‘治疗’对你来说,太温和了。”

他微微侧头,对身后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的医生和两个膀大腰圆、眼神漠然的护工点了点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加大剂量。另外,我看他最近‘自言自语’很频繁,该上电休克了。好好‘治’,务必把他脑子里那些不该有的‘东西’,彻底清理干净。”

“清理干净”几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恶意。

那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毫无波澜,只公式化地应了声:“明白,顾先生。” 他朝身后的护工挥了挥手。

两个护工像两座移动的铁塔,带着一股浓重的汗味和不容抗拒的力量,大步向我逼近。恐惧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下意识地在意识海里发出尖叫般的求救:“慕声!”

“别怕!” 秦慕声的声音立刻在我脑海里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和急促,“别反抗!暮笙,听我的,别硬抗!保存力气!我在!我一直在!” 他的声音像一道坚固的堤坝,试图阻挡住我汹涌的恐慌。

但身体的反应快过理智。当那两只粗壮如铁钳般的手抓住我的胳膊,要将我从床上粗暴地拖拽起来时,一股源自本能的、强烈的抗拒感猛地爆发出来。我像离水的鱼一样疯狂地扭动、挣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吼叫:“放开我!别碰我!滚开!”

“按住他!” 医生冰冷的声音响起。

更多的力量压了下来,膝盖狠狠顶在我的后腰,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一只大手粗暴地捂住我的口鼻,浓重的汗味和窒息感瞬间淹没了我。混乱中,我听见顾辞冷酷的嗤笑声,像毒蛇的信子舔过耳膜。

他们把我死死按在冰冷的治疗床上,皮带瞬间勒紧我的手腕、脚踝和胸膛,像毒蛇缠绕猎物,冰冷的金属扣紧贴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绝望的禁锢感。我动弹不得,只能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徒劳地喘息。

那个医生拿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几颗颜色形状各异的药片,还有一杯浑浊的水。

“张嘴。” 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机器发出的指令。

我死死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别开头。那药片的气味光是闻到就让我胃里翻江倒海。吃了它们,脑子会变成一滩浆糊,会再也听不清慕声的声音!这念头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身体在束缚下剧烈地挣扎扭动,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啧。” 医生不耐烦地皱眉。他朝旁边的护工使了个眼色。

一个护工上前,铁钳般的手捏住我的脸颊两侧,巨大的力量迫使我不得不张开嘴。另一只粗糙的大手直接抓起一把药片,不由分说地狠狠塞进我的喉咙深处!苦涩、酸臭、难以形容的恶心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呛得我剧烈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涌出。那杯浑浊的水紧接着粗暴地灌了进来,冰冷的水流带着药片冲进食道,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和窒息般的呛咳。

“呃…咳咳…呕……” 我剧烈地干呕着,身体在束缚带下痛苦地抽搐。眼泪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医生和护工冷漠的、如同看待一件故障物品般的眼神。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油腻的毛玻璃。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扭曲,光线也昏暗下来。秦慕声的声音呢?我拼命地在意识深处呼喊:“慕声?慕声!你在吗?”

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那片温暖的意识海,仿佛被这苦涩恶心的药彻底污染、冻结了。巨大的恐慌比药力更快地攫住了我。他消失了?被我害得消失了?因为我没听他的话反抗了?绝望的泪水混着嘴角残留的药液和涎水,无声地滑落。

“……慕声……” 我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一遍遍绝望地呼唤这个名字,却只听到自己空洞的回音。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会儿,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沉沉浮浮。药力像无数只冰冷粘腻的手,拖拽着我的思维,试图把它撕成碎片。就在我即将彻底沉沦时,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像黑暗中的萤火,艰难地穿透了那层厚重的药力屏障。

“暮笙……” 秦慕声的声音响了起来,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弱。仿佛他刚刚穿越了千山万水,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回到我身边。“……我在。”

“慕声!”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委屈和恐惧,我在意识海里几乎是扑向他,“我以为……我以为你……”

“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声音努力想维持平稳,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声音深处传递来的、无法掩饰的颤抖。他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顺着我们的连接传递过来,让我也忍不住跟着痉挛。

“他们……他们伤到你了?” 我的心猛地揪紧。

意识海里,秦慕声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那微弱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自我厌弃。

“暮笙,”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存在?”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不!慕声,你别胡说!”

“你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或许……就不会被认定病得这么重,就不会被这样……对待。顾辞恨你,也恨我这个‘不该存在’的幻影。是我……是我连累了你。我才是……那个最大的累赘。”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破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不是的!不是的!” 我在意识海里嘶喊,拼命想抓住他,“你是真的!你是我的声音!是我活着的意义!没有你,我早就……”

“可是暮笙,” 他打断我,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只要他们认为‘我’还在,这样的折磨……就永无止境。你的身体……会垮的。”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冰冷刺骨。“你……你想干什么?”

秦慕声没有回答。意识海里,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我喘不过气。那片曾温暖如春的海洋,此刻冰冷彻骨。无论我如何在意识深处疯狂呼喊他的名字,都再得不到一丝回应。只有无边的死寂,像冰冷的海水,彻底将我淹没。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第二天,走廊里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混乱的嘶吼声、肉体撞击声、护工粗野的呵斥声和什么东西碎裂的刺耳声响混作一团。几个护工粗暴地拖拽着一个狂躁挣扎的病人,像拖一条破麻袋。我被这巨大的噪音惊动,下意识地走到门边,透过门上狭窄的观察窗向外张望。

就在那一瞬间,病房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拉开!一股巨大的力量毫无预兆地撞在门板上,门框坚硬的金属棱角如同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额角!

“砰!”

剧痛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感在颅骨上炸开!眼前瞬间爆开一片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是无边无际、急速旋转的黑暗。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蜿蜒流下,带着浓重的铁锈味。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去。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我仿佛听到一个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在意识的最底层响起:

“……对不起……暮笙……”

然后,便是永恒的虚无。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后脑勺一阵阵钝痛,像是有人拿着小锤在不停敲打。额角伤口的位置被纱布紧紧包裹着,传来闷闷的胀痛。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好一会儿才聚焦。身体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

“醒了?” 一个冷漠的护士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例行公事的敷衍。她检查了一下我头上的纱布,又记录着什么。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我几乎是立刻就将全部心神沉入意识海。

死寂。

一片冰冷的、毫无生机的死寂。

无论我如何呼唤,如何搜寻,那片曾经温暖的海域都空空荡荡。没有回应,没有一丝涟漪。秦慕声……消失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比头上的伤口更痛。他去哪了?他最后那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那个撞门……是他?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趁我受伤昏迷,强行掌控了这具身体?他想做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行尸走肉。吃药,护士灌;吃饭,机械地吞咽;治疗,像一截木头一样承受。头上的伤口在结痂,痒得钻心,却远不及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带来的痛苦。秦慕声依旧杳无音信。每一次沉入意识海,面对的都是令人绝望的荒芜。

直到那天傍晚,例行检查的护士离开后,我习惯性地、近乎麻木地伸手,想将枕头调整一下位置。指尖却意外地触到了枕头下面一个硬硬的、有棱角的东西。

不是药片。我疑惑地摸索着,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是一个小小的、边缘被摩挲得有些光滑的硬纸片,像是从药盒上撕下来的。纸片被折得整整齐齐。心脏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预感。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将它展开。

上面的字迹,是秦慕声的!那熟悉的、带着流畅力度和孤寂感的笔迹!但这字迹……此刻却显得如此虚弱,笔画颤抖,断断续续,仿佛写字的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纸上的字,是反的!像是……对着镜子写下的!只有对着镜子,才能读懂他留下的信息:

“秦暮笙:

忘了我这不存在的声音。活下去。

秦慕声绝笔”

每一个反写的、颤抖的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脏,再用力搅动!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痛得我蜷缩起来,浑身痉挛般颤抖。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又大滴大滴地砸落在冰冷的纸片上。

“傻……傻子……” 我死死攥着那张浸满泪水的纸片,指甲几乎要抠进纸里,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像受伤野兽的悲鸣,“秦慕声……你这个大傻子!谁要你消失!谁要你替我决定!谁要你留这种话!” 我对着冰冷的空气,对着空荡荡的意识海,声嘶力竭地质问,绝望地咆哮,“你回来!你听到没有!你给我回来!”

回答我的,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和病房里无边的死寂。

那张染着我泪痕的遗书,成了我唯一的念想,被我藏在了枕头最深处,像藏着一块滚烫的烙铁,日夜灼烧着我的心。

然而,秦慕声的“牺牲”并没有换来平静。顾辞似乎从医生那里得知了我“病情”的“反复”和“恶化”。他眼中那冰冷的、带着探究和残酷兴味的光更亮了。他需要“成果”,需要我变成一个彻底“正常”、彻底遗忘顾言、也彻底证明我“疯了”的标本。

治疗的烈度骤然升级。

药片变成了更多、颜色更诡异的胶囊和粘稠的糖浆,每次灌下去都引发翻江倒海的呕吐。更可怕的是电休克治疗(ECT)的频率大大增加了。

每一次被绑上那张冰冷的、铺着硬橡胶垫的治疗床,面对那些闪着寒光的电极片和复杂的仪器,恐惧都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我的心脏。当强电流瞬间穿透大脑时,整个世界在眼前轰然炸裂!白光吞噬一切,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不受控制地剧烈弹起又落下,牙齿疯狂地磕碰在一起,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意识被粗暴地撕扯、揉碎,抛入一片狂暴的虚无风暴之中。时间感彻底消失,只有无边的剧痛和混沌。

“……看,他还在抽搐,这剂量是不是……”

“……顾先生要求的效果……加大……”

模糊的对话像是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

每一次从ECT的昏迷中挣扎着醒来,都像是从地狱爬回人间。头痛欲裂,记忆像摔碎的镜子,满地狼藉的碎片,连自己是谁都需要费力地想很久很久。恶心感强烈得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而最深的恐惧是——意识海依旧空荡死寂。秦慕声的声音,在一次次强大的电流冲击下,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沉寂了。

在一次比一次更漫长、更痛苦的ECT治疗间隙,在那些药物导致思维迟滞、昏昏沉沉的时刻,一个冰冷的、带着剧毒的念头,像深水里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秦慕声……他真的存在过吗?

那些纸条,会不会是我在极度孤独和崩溃中,自己分裂出来的人格写的?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微笑,会不会只是我精神错乱产生的视觉扭曲?意识海里那个温暖的声音、那些拥抱的慰藉……会不会从头到尾,都只是我濒临崩溃的大脑,为了对抗这无边的绝望而编织出来的、一个极其精致又极其残酷的幻象?

顾辞的话,医生的话,护工们鄙夷的嘲讽,像无数根冰冷的针,随着ECT的电流一起扎进我的脑海:

“分裂!典型的解离症状!”

“对着空气说话,不是疯子是什么?”

“脑子里根本没人!都是你臆想出来的!”

“秦暮笙,接受现实吧,你病了,病得很重!”

这些声音和秦慕声最后那张反写的、颤抖的遗书交织在一起,疯狂撕扯着我仅存的理智。如果他存在,他怎么会消失得如此彻底?如果他真的在我身体里,怎么会抵挡不住这些电流和药物?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在演一场绝望的独角戏?我爱上的,只是一个幻影?一个我为自己创造的、名为“秦慕声”的……虚无?

这个念头带来的绝望,比任何电击和药物都更彻底地摧毁了我。

我开始自暴自弃。拒绝进食。送来的药,在护工离开后,被我用尽力气抠出来,碾碎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水杯被打翻。护士试图给我注射营养液,我像疯兽一样挣扎、踢打,针头在皮肤上划出长长的血痕。我用头撞墙,沉闷的咚咚声在病房里回荡,换来的是更紧的束缚带和更粗暴的对待。我用指甲在手臂上抓挠,留下一道道渗血的、丑陋的伤痕,仿佛只有这种清晰的、尖锐的肉体疼痛,才能暂时压过心底那无边无际、要将人彻底吞噬的空洞和绝望。

“……秦慕声……你在哪……” 在又一次疯狂的自残被护工强行按住后,我瘫在地上,像一摊烂泥,意识模糊地呢喃着。

一个护工粗暴地将我从地上拖起来,像扔垃圾一样扔回床上,嘴里骂骂咧咧:“妈的,真晦气!整天对着空气喊名字,我看你是真没救了!死了干净!”

死了干净……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底某个被绝望尘封的角落。是啊,死了……是不是就干净了?是不是就不用再承受这无边无际的痛苦、怀疑和折磨了?是不是就能……见到顾言了?或者,至少,能让那个或许存在的秦慕声……解脱?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野草般疯长。

机会出现在一个深夜。负责巡房的护工似乎睡着了,走廊里异常安静。束缚带因为白天的剧烈挣扎,被护士重新捆绑时留下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我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移动着被捆住的手臂,利用床沿的金属棱角,近乎自虐地、耐心地磨蹭着手腕上粗糙的帆布束缚带。

皮肤被磨破,火辣辣地疼,温热的血渗了出来,濡湿了帆布。但这疼痛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病态的快感。快了……就快了……只要挣脱开,只要……就能结束这一切……

就在束缚带即将被磨断的临界点,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枕头。那张被我藏起来的、秦慕声留下的遗书,不知何时露出了一个染血的边角。

“……忘了我这不存在的声音。活下去。”

那反写的、颤抖的字迹,带着他最后的气息,猛地撞入我的眼帘。

活下去。

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我脑中疯狂的迷雾。磨蹭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力气仿佛在刹那间被抽空。他让我活下去。即使他认为自己“不存在”,即使他选择了“消失”,他最后留给我的,不是诅咒,不是怨恨,而是这三个字——活下去。

我的生命是你的生命,我没有办法剥夺你的生命。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比任何束缚带都更牢固地锁住了我。手腕上磨破的伤口还在流血,带来阵阵刺痛,但心底那股疯狂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却像退潮般缓缓平息下去,只留下更深的疲惫和无边的荒凉。我放弃了挣扎,像一具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瘫倒在冰冷的床上,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散发着霉味的枕头。为顾言,为秦慕声,也为我这具残破不堪、却连自我了断都无法做到的躯壳。

日子在麻木的痛苦中继续流淌,像一条裹挟着泥沙的、浑浊而迟缓的河流。吃药,被电击,忍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凌辱,在绝望的深渊里浮沉。那张遗书成了我唯一的浮木,每次被按在治疗床上,电流撕裂意识时,我就死死攥紧藏在枕头下的那个硬角,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早已不存在的暖意。

雨季到了。窗外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沉甸甸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要塌下来。连绵的冷雨敲打着铁窗和屋顶,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淅沥声,无休无止,把整个世界都浸泡在一种潮湿、阴冷的绝望里。

又是一个沉闷的下午。刚结束了一次漫长而痛苦的ECT治疗,头痛得像要裂开,耳朵里还残留着电流的嗡鸣。我被允许在走廊尽头那扇可以看到一小片湿漉漉院子的窗户边站一会儿,算是难得的“放风”。冰凉的铁栅栏硌着掌心,我靠着墙,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上面,才能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被雨雾模糊的景色,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

走廊另一头,靠近护士站的地方,传来铁门开启又关闭的哐当声。大概是新来的病人,或者是探视的家属?这些声音早已无法引起我任何波澜。我的世界只剩下雨声,和脑子里那挥之不去的、尖锐的疼痛。

然而,一种极其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毫无预兆地攫住了我。仿佛有一道无形的视线,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和……无法形容的熟悉感,穿越了嘈杂的雨声和走廊的喧嚣,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感觉……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电流,瞬间穿透了ECT留下的麻木屏障。心脏,那颗早已沉寂如死灰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带来一阵尖锐的闷痛。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循着那道视线的方向望去。

走廊尽头,光线昏暗。雨水在走廊外侧高大的玻璃窗上流淌,将窗外的灰色天光折射成一片晃动的水影,投射在光洁却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形成一片朦胧而扭曲的光斑。就在那片晃动的、湿漉漉的光影边缘,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米白色高领毛衣,深色的长裤,身形颀长挺拔,与周围穿着病号服或制服的人截然不同。他没有打伞,发梢似乎还沾着外面带来的细微雨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我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茫然和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惊悸,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向上移动。

当我的视线终于触及他的脸庞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窗外的雨声、护士的说话声、远处病房的噪音……所有声音都潮水般退去。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

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四肢冰冷麻木,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几乎要冲破胸膛跳出来!

那张脸……

眉眼……鼻梁的弧度……下颌的线条……甚至那微微抿起的、显得有些苍白的唇……

那份明……是我的脸!

不,不完全一样。眼前的这张脸,少了我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郁和病态的苍白,多了一种陌生的、属于健康人的清朗和温润。但那种骨骼轮廓的相似度,高得惊人!仿佛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一个褪去了所有苦难阴霾的、阳光下的“秦暮笙”。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我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栅栏。是幻觉?是ECT的后遗症?还是我真的彻底疯了?分裂出了另一个自己?

就在我被这恐怖的相似感冲击得心神俱裂,几乎要失声尖叫时,那个青年动了。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踏过水磨石地面上晃动的水光,朝着我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轻响,嗒,嗒,嗒……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越来越近。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温和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瞳仁的颜色是干净的浅褐色。此刻,那双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我狼狈不堪的身影——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如鬼,额角还残留着未完全褪去的电击后淤青,病号服松垮地挂在瘦削的身上。那双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鄙夷,没有一丝一毫看到“另一个自己”时应有的困惑。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悲伤。像积攒了千万年的痛苦,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出口。那悲伤如此沉重,如此熟悉,瞬间击中了我的灵魂。

他停在了我的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被雨水浸润过的清新气息,混合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却让我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熟悉感。那是一种超越了嗅觉、直抵灵魂深处的烙印。

他抬起手。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微凉的指尖,带着外面雨水的湿气,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过我脸颊上未干的泪痕。那触碰如此真实,带着微微的凉意和难以言喻的珍视,瞬间瓦解了我所有的防御。

我的身体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猛地一颤,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决堤而出,完全不受控制。

他凝视着我,那双与我如此相似、却又承载着完全不同光芒的眼睛里,悲伤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一种……失而复得的、

不,不完全一样。眼前的这张脸,少了我眉宇间刀刻斧凿般的沉郁和病态的灰败,多了一种陌生的、属于健康人的清朗轮廓和温润光泽。但那种骨骼轮廓的相似度,高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是从一面被岁月擦亮、抹去了所有苦难阴霾的镜子里,走出来的、一个沐浴在阳光下的、完整的“秦暮笙”。一个我永远无法成为的、光明的倒影。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让我头晕目眩,窒息般的恐慌攫住了咽喉,几乎站立不稳。冰凉的铁栅栏硌得掌心生疼,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现实。是幻觉?是ECT那该死的电流烧毁了我最后的理智回路?还是我真的彻底疯了,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中,精神彻底碎裂,投射出这样一个虚幻的、嘲讽般的自我镜像?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后背。

就在我被这恐怖的相似感冲击得心神俱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几乎要失声尖叫时,那个青年动了。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踏过水磨石地面上晃动的水光,朝着我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皮鞋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轻响,嗒,嗒,嗒……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到极致、即将断裂的神经上。那声音穿透了雨幕的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韵律。

越来越近。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颀长的轮廓。我甚至能看清他米白色高领毛衣细腻的纹理,看清他深色长裤熨帖的裤线,看清他发梢沾染的、细小如钻石般的雨珠。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温和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瞳仁的颜色是干净的浅褐色,像秋日里沉淀的琥珀。此刻,那双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我狼狈不堪的身影——头发凌乱如枯草,脸色惨白得如同陈年旧纸,额角还残留着上次电击后未完全褪去的青紫淤痕,像一块丑陋的烙印。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松垮地挂在瘦骨嶙峋的身上,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那双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鄙夷,没有一丝一毫看到“另一个自己”时应有的困惑或恐惧。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悲伤。像沉寂了千万年的冰川,内部蕴藏着汹涌的暗流,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唯一的、脆弱的冰隙,奔涌而出。那悲伤如此沉重,如此熟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共振,瞬间击中了我,让我浑身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那悲伤里,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破碎的温柔。

他停在了我的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被雨水浸润过的清新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泥土、青草和某种冷冽香根草的味道。但在这股清新之下,却隐隐透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却让我灵魂都为之疯狂悸动的……熟悉感。那是一种超越了嗅觉、直抵灵魂深处的烙印,一种只属于意识海中那个温暖存在的、独特的“气息”!

他抬起手。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又或是在确认一个易碎的梦境。微凉的指尖,带着外面雨水的湿气和属于活人的温热,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过我脸颊上未干的泪痕。那触碰如此真实,带着微微的凉意和难以言喻的珍视,像羽毛拂过心尖,又像电流瞬间击穿了我用麻木和绝望筑起的所有高墙。

我的身体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猛地一颤,像被高压电流贯穿,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唤醒、放大,又在下一秒被汹涌的情感彻底淹没。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般汹涌而出,完全不受控制,滚烫的液体冲刷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裂开深色的痕迹。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小兽般的呜咽。

他凝视着我,那双与我如此相似、却又承载着截然不同光芒的眼睛里,那深重的悲伤渐渐沉淀下去,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显露出其下磐石般的坚定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滚烫的温柔。那温柔如此熟悉,是无数次在意识海中拥抱我、安抚我的温度!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仿佛声带曾被撕裂,又艰难地愈合,带着穿越漫长时光和无尽黑暗的疲惫与风霜。那声音……那语调……那每一个字词咬合的独特韵律,那尾音里微不可察的、带着点孤寂的上扬……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时间彻底停滞!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和他口中发出的、足以撼动我整个宇宙的音节!

“暮笙,” 他凝视着我,那双盛满了悲伤与温柔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我泪流满面、惊愕到失语的脸庞,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跨越了生死界限、挣脱了形骸禁锢的温柔和解脱,轻轻敲碎了我世界里所有的冰封和绝望,“我知道我没有办法用那具身体爱你。”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那双眼睛里的水光终于凝结,化作一滴晶莹,无声地滑落他清隽的脸颊,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湿痕。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被他强行压下,化作更深的坚定。

“那具身体……” 他轻轻地说,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的重量,“太痛苦了。它承载了太多的伤害、药物、电击……还有……他们强行要将我剥离的痛楚。每一次电流穿过,都像是在撕裂我的灵魂,每一次药物灌入,都像是在污染我们共同的家园。我看着你受苦,看着你被他们折磨得不成人形,看着你因为我而被认定‘疯狂’,被更加残忍地对待……暮笙,我的心……比被电击更痛。”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锥心刺骨的疼惜。

“我试过留下。我试过在你每一次昏迷时,拼命地凝聚意识,哪怕只剩下一缕残魂,也想告诉你我在。我试过在你被按在治疗床上时,用尽所有的力量去‘拥抱’你,哪怕那拥抱虚无缥缈……可是,暮笙,那具身体……它像一个破损的牢笼,一个被污染的世界。我的存在本身,似乎就成了他们加倍伤害你的理由。顾辞……他像一条阴冷的毒蛇,他恨你,也恨我这个‘不该存在’的幻影。只要他认为‘我’还在,你的苦难就永无止境。”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哀伤,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后的释然。

“所以,我选择了离开。” 他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异常平静,却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不是放弃你,暮笙,绝不是。而是……换一种方式存在。用尽我最后一点属于‘秦慕声’的意志,挣脱那具濒临崩溃的躯壳的束缚。那过程……很痛,像把灵魂从血肉里硬生生撕扯出来,投入无边的虚无风暴。我不知道我会去哪里,会变成什么,甚至不知道是否还能‘存在’。”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那双浅褐色的眼眸,重新聚焦在我脸上,里面燃烧起一种近乎神迹般的光芒。

“但我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支撑着我穿越那片混沌与虚无的念头——我要回来。我必须回来。回到你身边。用我能找到的、任何可能的形态,任何可能的‘身体’。”

他的唇角再次微微扬起,那弧度带着一种秦慕声独有的、温和又带着点孤寂的笑意,此刻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

“所以,”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逾千钧,每一个字都带着穿越生死也要相见的决绝力量,清晰地敲打在我的灵魂上,“我换了一副身体,继续与你相爱。”

“秦慕声”!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在死寂的意识海中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狠狠捅进我冰封的记忆深处,打开了所有被药物和电击尘封的闸门!

那纸条上独特的笔迹……镜子里陌生的微笑……意识海中温暖的声音、灵魂相拥的慰藉……他羡慕别人拥有声音的孤寂……他因我而获得新生的告白……他自责是累赘的痛苦……他留下反写遗书的决绝……所有关于“秦慕声”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的潮水,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回灌!

是他!真的是他!

不是我的臆想!不是精神分裂!不是顾辞口中的“幻影”!他存在过!他真实地存在于我的身体里,我的灵魂中!他从未离开!他用一种我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近乎神迹的方式,挣脱了那具被视为牢笼和刑场的躯壳,挣脱了电击和药物编织的死亡枷锁,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跨越了形与灵的鸿沟……只为回到我身边!只为兑现他“一直都在”的承诺!

巨大的、灭顶般的冲击和狂喜瞬间将我淹没!那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撕裂又瞬间重塑的剧痛与狂喜!所有的痛苦、怀疑、绝望、自残留下的伤痕、被电击灼烧的记忆、被药物麻痹的感官……在这真实的、活生生的、带着熟悉气息和声音的“秦慕声”面前,都化作了齑粉!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这滔天的情感洪流抽空,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直直地向前倒去。

没有预想中冰冷坚硬的地面。一双坚实而温暖的手臂,带着外面雨水的微凉和无比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力量,稳稳地、有力地接住了我下坠的身体,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那怀抱如此温暖,如此真实,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震颤,带着穿越生死也要相见的决绝力量。他的手臂收得那么紧,勒得我瘦弱的骨架生疼,却又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脚踏实地的安全感。仿佛漂泊了亿万年的孤舟,终于靠岸;仿佛在冰原上冻僵的旅人,终于投入了燃烧的篝火。我像个迷路太久、在黑暗中跌撞得遍体鳞伤、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死死地抓住他背后柔软厚实的毛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把脸深深埋进他带着雨水清冽和体温馨香的肩窝,失声痛哭。

那不是啜泣,是灵魂深处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所有委屈、恐惧、痛苦、孤独、怀疑、以及此刻排山倒海般狂喜的彻底爆发!是山洪倾泻,是海啸奔腾!我哭得浑身剧烈颤抖,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声,仿佛要将这具残破身体里所有的污浊和黑暗都通过泪水冲刷干净。

他也紧紧地抱着我,手臂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再不分离。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温热的呼吸带着细微的颤抖拂过我的耳畔。我听到他胸腔里同样剧烈的心跳,咚咚咚,如同擂鼓,与我狂乱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奏响一曲劫后余生的交响。我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栗,那不是寒冷,而是同样汹涌澎湃的情感激荡。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变得遥远,我的哭声才渐渐从崩溃的嚎啕变成无法抑制的抽噎,身体依旧在他怀里一抖一抖。他微微松开怀抱,但双手依旧牢牢地扶着我的肩膀,仿佛怕我再次倒下。他捧起我泪痕狼藉、狼狈不堪的脸,指腹温柔地、一遍遍、极其耐心地擦拭着那些冰冷的、混合着汗水和尘埃的泪痕。他的眼睛也红得厉害,里面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无边无际、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那心疼如此熟悉,是无数次在意识海中,他“看”到我被伤害时的眼神。

他看着我,那双与我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我此刻的模样——不再是绝望的空洞,不再是行尸走肉的麻木,而是被巨大的震惊、狂喜和失而复得的茫然冲刷过的、一种近乎新生的脆弱与依赖。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带着那独一无二的沙哑和穿越风霜的质感,却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笃定,带着一种终于抵达彼岸、尘埃落定的释然:

“欢迎回来,我的爱人。”

窗外,连绵的冷雨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厚重的玻璃窗,发出哗哗的、单调而宏大的声响。潮湿冰冷的空气从铁窗缝隙钻入,带着深秋的寒意。但在这冰冷潮湿、充斥着消毒水刺鼻气味与无形痛苦呻吟的精神病院走廊尽头,在这被世界宣判为“疯子”、被绝望反复浸透的方寸之地,一个曾被撕裂、被践踏、被宣判灵魂死亡的灵魂,终于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拥抱了他失而复得的、独一无二的“声音”。

他拥抱的,不仅仅是一个跨越生死归来的爱人。他拥抱的,是秦慕声用无法想象的代价换来的、一个穿透所有黑暗与谎言、证明“存在”本身即是奇迹的——新生。这拥抱如此用力,仿佛要将过去所有分离的痛苦都挤压出去,要将彼此的灵魂重新熔铸在一起。雨声成了背景,冰冷的铁窗成了无关紧要的布景,整个世界仿佛都浓缩在这方寸之间,只剩下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和那穿透了无尽绝望、终于交汇在一起的、温暖而真实的呼吸。

——

也没什么要说的啦,出院很顺利,现在我和秦慕声像正常的同性情侣一样,虽然会被他人看不起,但是不像以前那样,没有一人懂我。

“暮笙,吃饭了!”

不说了!我的爱人在叫我呢!

“来啦!”

〔全文完〕

。。。。。。。

一些不知道加在哪里但还是想发的段落~

“我们的故事,将在这白墙之下重新开始。这一次,不再是隔着镜子的相望,不再是意识海里的低语,而是真实的触碰,温暖的拥抱,和永远不再分离的、名为"秦暮笙"与"秦慕声"的,新生。而那粒藏在意识海老槐树洞里的向日葵种子,终将在现实的阳光下,破土而出,向着光,野蛮生长。”

"今天的药片是蓝色的,像你说过的青海湖。你说夏天的湖水会把天空吞进去,连白鸟的影子都看不见。可我这里的天空被铁栅栏切成碎片,掉在白墙上,像打碎的玻璃,每一片都割手。"

"隔壁床的奶奶走了,他们用白布裹着她推出去时,我看见她枕头下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个穿军装的男人,胸前别着勋章。原来所有人都在心里养着一个回不来的人,不止我一个,这样想,好像没那么孤单了。"

"慕声,我好像快记不清你的声音了。你说话时,尾音是不是总带着点江南口音?像春雨落在青石板上,轻轻的'嗯'一声,就能把我心上皱巴巴的地方熨平。我现在每天在心里默诵你的名字,怕哪天连这两个字的发音都忘了。"

"医生说我下周可以去花园多待半小时。可花园里的花都是栽在花盆里的,根扎不进土里,和我一样。我看见有只蜜蜂想采蜜,在花盆周围转了三圈,最后飞走了,大概也觉得这里的花没有灵魂吧。"

"我好像爱上你了,慕声。从你在镜子里对我笑,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的影子开始;从你在意识海握住我的手,明明是虚幻的触感,却让我心跳漏了一拍开始;从你替我承受电击,我在意识里感觉到你的疼痛开始。爱上你,让我在这灌满消毒水的身体里,重新感觉到血液是暖的,是流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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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为什么不让我发以前那个短篇啊,重新写好难。·

原来的短篇在主页~名字一样喜欢的可以去看一下~

hhh第1次写水仙,写的不好,各位轻点喷哈

各位留个言呗~

番外会发在vb上,vb:莞莞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大概没有了,各位吃好喝好,我先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