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上神洗澡时搓掉的一根腿毛。

>坠入凡间化形时,被渔民当成猪妖追打三天三夜。

>“抓住那根粉毛猪妖!”渔叉寒光撕裂夜幕。

>濒死之际天降神雷,前世记忆随电光灌入识海。

>我抬手掀翻整片怒涛,救下搁浅的千米巨鲸。

>巨鲸俯首低吟:“您的气息...来自创世之初?”

>当我踏浪北上,京城墙头公主凤冠霞帔纵身跃下——

>她颈间玉牌,竟刻着与天神腰间相同的混沌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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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初开,天地未分。此处既非上,亦非下,无光无影,只有一片凝固的、粘稠的虚无。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沟,万古如一。

就在这无始无终的沉寂里,却漂浮着一具难以想象的伟岸身躯。

祂像是沉睡,又像是早已与这片混沌融为一体。祂的身躯由最纯粹的星辉与最幽邃的暗影共同勾勒,庞大得足以令任何星辰在其面前沦为微尘。皮肤流淌着一种非金非玉的光泽,古老得超越了认知的边界。祂每一次悠长到近乎永恒的吐纳,都在这片死寂的虚空中掀起无声的、足以湮灭世界的风暴。风暴卷起混沌的浊流,撞击在祂那仿佛由凝固星河铸就的腰腹间,发出沉闷如远古巨兽心跳的轰鸣。

就在那风暴最常肆虐的腰腹之处,靠近一条如山岭般横卧的巨腿外侧,一点微不足道的存在,正经历着它漫长生命中最关键的一次离别。

那是一根毛发。

与构成神躯的其他部分相比,它渺小得如同尘埃。其质地坚韧,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暗金色泽,末端微微卷曲。亿万年来,它忠实地附着在神躯之上,沐浴着那混沌风暴的冲刷洗礼,汲取着那无意识散发的、足以开天辟地的伟力。

今日似乎不同。神躯在又一次深沉的吐纳中,那覆盖着星辉与暗影的肌肤,极其细微地、如同山脉在时光中缓慢隆起般,绷紧了一瞬。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瞬。

那根毛发,在又一次混沌风暴的猛烈冲刷下,它那坚韧的根部,传来一丝几近于无的松动感。仿佛维系着它与神躯的最后一点无形的联系,被某种超越它理解的力量悄然斩断。

它飘了起来。

没有声音,没有预兆。脱离了神躯的庇护,它瞬间被狂暴的混沌乱流裹挟。那曾经滋养它的风暴,此刻成了无情的毁灭者。它像一片被卷入飓风漩涡的枯叶,渺小、无助,在足以撕裂星河的伟力中翻滚、沉浮。混沌的气息疯狂地撕扯着它的结构,试图将它彻底分解,重新融入这片永恒的虚无。

它坚持着。神躯亿万年的淬炼赋予了它超乎想象的坚韧。那一点微弱的暗金光芒在它内部顽强地亮起,如同风暴中的孤灯,虽黯淡,却倔强地抵御着混沌的侵蚀。它在乱流中翻滚、飘荡,不知经历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载。

终于,前方的混沌乱流似乎出现了一丝缝隙。一点微弱而截然不同的光,从缝隙中透出——那是一种蕴含着勃勃生机、却又带着某种粗糙法则的光。

缝隙在它面前迅速扩大。一股强大的、源自下方世界的引力猛地攫住了它,将它从那片凝固的虚无中狠狠拽离!

下坠!

天旋地转!

它穿透了某种厚重粘稠的隔膜,如同从深水坠入浅滩。眼前不再是永恒的混沌,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蓝!狂暴的风声瞬间灌入它那刚刚萌芽的感知,呼啸着,撕扯着。下方,是无边无际、翻腾着白色浪花的深蓝色汪洋!

它像一颗坠入大气层的微小陨石,拖曳着几乎看不见的暗金尾迹,向着那片动荡的深蓝急速坠落。狂暴的气流抽打着它,海水的咸腥气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冲入它初生的意识。那宏大的、属于凡间的海声,如同无数面巨鼓在耳边擂响,震得它核心深处那一点微弱的灵光都在剧烈颤抖。

它坠落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

“噗通!”

一声沉闷的、几乎被惊涛骇浪吞噬的轻响。

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它!那是与混沌虚空截然不同的温度,带着强烈的生命气息,却又无比粗暴。咸涩的海水疯狂地涌入它刚刚形成的、脆弱无比的感知结构,带来一种被亿万根针同时刺入的剧痛。

它沉了下去。四周的光线迅速变得昏暗,海水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它像一颗真正的尘埃,在巨大的浮力与重力间挣扎,被暗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着更幽深、更黑暗的未知沉沦。冰冷、黑暗、窒息般的压力……凡间以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迎接着这位来自混沌的“客人”。

就在这无尽的沉沦与冰冷中,一股微弱却异常灼热的力量,在它渺小的核心深处,悄然苏醒。那是在混沌中淬炼亿万年、源自神躯的一丝不朽神性。此刻,这丝神性被凡间的冰冷和压力彻底激发,如同被投入冰冷海水的滚烫铁块,骤然迸发出惊人的光和热!

嗡——

一种无形的、却撼动了周围海水的震颤,以它为中心猛地扩散开去!

它的形态开始剧烈变化!那坚韧的毛发结构在光芒中扭曲、拉伸、膨胀!暗金色的光芒越来越亮,像一颗在深海中点燃的微型太阳,将周围数丈的海水都映照成一片朦胧而神秘的金色!

一个模糊的轮廓在金光中显现、凝聚。

……痛!

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从每一个新生的细胞深处狠狠刺出!那不仅仅是被冰冷海水包裹的刺痛,更是一种存在本质被强行撕裂、又被更粗糙的法则重新黏合的恐怖过程。每一寸新生的血肉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海水不再是简单的包裹,而是化作亿万柄沉重的钝刀,疯狂地挤压、切割着它刚刚凝聚的、脆弱不堪的形体。

它——不,现在或许该称为“他”——在冰冷与剧痛的双重折磨下,猛地张开了嘴。本能驱使着他,试图吸入维持生命的空气。然而灌入喉咙的,只有冰冷刺骨、带着浓重腥咸味道的海水!

“咕噜噜……”一大串绝望的气泡从他口中涌出,翻滚着冲向海面微弱的光亮。

窒息感瞬间扼住了他初生的灵魂。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像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那深海中最后一点模糊的金色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被无尽的、冰冷的墨蓝吞噬。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的瞬间,一股更加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求生欲,混合着那丝被激发的神性,如同沉寂火山下的熔岩,轰然爆发!

不能死!

绝不!

一股狂暴的、完全不受控制的力量,猛地从他蜷缩的身体内部炸开!

轰!

仿佛一颗深水炸弹在他身边引爆!狂暴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呈球状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周围的深蓝色海水被硬生生排开,形成一个巨大的、短暂的真空水泡!强大的反冲力,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托住了他下沉的身体,将他向上方猛力推去!

他像一个被弹弓射出的石子,破开层层叠叠的海水,向着头顶那片越来越清晰的光亮,疾速冲去!

“哗啦——!!!”

巨大的水花在海面炸开!

一个湿漉漉、带着奇异粉嫩色泽的身影,猛地从翻腾的海浪中冒了出来!

海风,带着咸腥和自由的气息,第一次毫无阻碍地吹拂在他新生的皮肤上。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呛咳着,将肺里冰冷的海水排出,吸入带着咸味却无比珍贵的空气。阳光刺得他初生的眼睛生疼,但他依旧努力地睁开,茫然地环顾着这个全然陌生、却又充满生机的世界。

天空是辽阔的蓝,点缀着大朵大朵蓬松的白云。海面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身下是托浮着他的、微微荡漾的、带着体温般凉意的海水。

他活下来了。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挣脱了深海冰冷的怀抱。

然而,这份初生的喜悦和对新世界的茫然好奇,仅仅持续了不到三个呼吸。

一阵粗粝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惊呼,如同炸雷般,从侧后方一艘破旧的木质渔船上传了过来:

“老天爷!快看!海里头蹦出个啥玩意儿?!”

“粉的!一身粉毛?!还光溜溜的!”

“是猪妖!海里蹦出来的粉毛猪妖啊!”

“抄家伙!别让它跑了!这妖怪邪门得很,从那么深的水里蹦出来!”

惊惶的喊叫瞬间撕裂了海面的平静。

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心脏猛地一缩!只见那艘不大的渔船上,几个皮肤黝黑粗糙、穿着破烂汗衫的汉子,正瞪圆了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他们脸上混杂着极度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凶狠。其中一人反应最快,已经抄起了一柄沉重的木桨,高高举起,作势欲砸!另一个则手忙脚乱地去抓船舷边挂着的、闪着寒光的铁鱼叉!

冰冷的杀意,比刚才的海水还要刺骨!

危险!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烙印,瞬间烫入他初生的意识!

跑!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完全是求生的本能驱使!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在漂浮的海水中笨拙地一扭,手脚并用,像一只被惊扰的笨拙海獭,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远离那艘渔船、远离岸边更广阔的海域,拼命地划动起来!

水花四溅,动作滑稽而慌乱。他划水的效率低得可怜,那新生的、带着粉嫩色泽的手臂和腿脚,在水中显得如此无力。

“猪妖要跑!追上去!”渔船上,那个手持鱼叉的汉子眼睛赤红,嘶吼着。他奋力将沉重的鱼叉掷出!

嗖——!

一道乌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撕裂空气,狠狠扎向他刚刚所在的位置!

噗嗤!

冰冷的铁叉尖几乎是贴着他的小腿肚擦过,深深没入海水,激起的浪花打了他一脸。

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那冰冷的触感,仿佛死神的镰刀刚刚掠过!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恐惧的嘶鸣,手脚的划动更加疯狂,几乎是在水中乱刨乱蹬。肾上腺素混合着那丝微弱的神性,在血管里奔涌,带来一阵阵虚脱般的灼热和力量。

渔船上的汉子们见他躲开鱼叉,更加愤怒,拼命摇橹。破旧的木船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破开海浪,紧紧追了上来。木桨拍打水面的声音、粗重的喘息声、凶狠的叫骂声,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在他的身后。

“粉毛猪妖!站住!”

“抓住它!剥了它的皮!”

“别让它祸害咱们村子!”

追逃!一场在辽阔海面上,力量悬殊、却关乎生死的追逐,骤然上演。

他只知道向前,向前,再向前!用尽每一丝力气,躲避着身后不时射来的鱼叉和石块。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体力在冰冷的海水和疯狂的挣扎中飞速流逝,每一次划水都变得无比沉重。

太阳从头顶炙烤,渐渐西沉,将海面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追逐仍在继续。渔船像甩不掉的幽灵,始终缀在后方。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每一次换气都伴随着肺部火辣辣的疼痛。粉嫩的皮肤被海水泡得发白起皱,又被傍晚的海风吹得冰冷僵硬。手臂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起都异常艰难。

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天光被深沉的靛蓝吞噬。海风骤然变得狂猛冰冷,卷起更高的浪头,狠狠拍打在他疲惫不堪的身体上。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如同风中的烛火,摇曳不定。身后的叫骂声似乎也远了一些,但那份冰冷的杀意,依旧如芒在背。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一个绝望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他。

身体,再也榨不出一丝力气。沉重的四肢,彻底背叛了他的意志,缓缓停止划动。冰冷的海水温柔又残酷地包裹上来,托着他,也吞噬着他。他像一块失去生命的浮木,在越来越大的风浪中,无助地起伏、沉浮。

意识,向着无底的黑暗深渊滑落。最后一丝感知里,是渔船那模糊的黑影,在墨蓝色的海天之间摇晃,船上似乎还有人影在指指点点。

要结束了吗?

这短暂得可笑的生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于冰冷海水的刹那——

轰咔!!!

一道无法形容其威势的恐怖炸雷,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墨黑的苍穹!那雷光并非寻常的惨白或紫红,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古老、仿佛蕴含了开天辟地之初伟力的——暗金色!

光!纯粹到极致、狂暴到极致的光!

它并非一闪即逝,而是如同一柄贯穿天地的巨剑,带着审判万物的煌煌神威,悍然劈落!目标,正是海面上那具失去意识、随波逐流的粉嫩躯体!

雷霆的速度超越了时间的概念!

在凡人眼中,这或许只是一瞬。但在他那濒临寂灭的意识深处,时间却被无限拉长、凝固!

暗金色的雷光,并非仅仅作用于他的肉体。它更像是一把钥匙,一把粗暴地捅开了某个尘封了亿万载、连他自己都从未知晓的禁忌之门!

轰——!!!

无法形容的剧痛!比海水更冰冷,比火焰更灼烫!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投入了混沌的熔炉,被亿万根烧红的锁链狠狠贯穿、撕扯!

无数庞大到足以撑爆星辰的碎片,裹挟着毁天灭地的信息洪流,蛮横地冲入他脆弱无比的识海!

他看到:

无尽的混沌翻滚,一具难以想象的伟岸身躯横亘虚空,每一次呼吸都掀起湮灭星河的风暴!风暴的中心,正是那神躯如山岭般的巨腿外侧……一点微不足道的、带着暗金色泽的……毛发……

他看到:

那根毛发在混沌风暴中飘零,亿万载岁月流逝,神性悄然沉淀……最终,那神躯在吐纳中一丝微不可察的肌肤绷紧……维系断裂……坠落……贯穿虚空壁垒……沉入冰冷大海……

他看到:

金光炸裂!粉嫩的身躯在剧痛中凝聚!渔船的惊恐!鱼叉的寒光!三天三夜的亡命奔逃!力竭沉浮于冰冷怒涛……

前因!后果!

我是谁?

我……是……祂……的一部分!

一根微不足道的毛发!沐浴神辉,坠落凡尘!

“啊——!!!”

一声并非通过喉咙,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混合着无尽痛苦与骤然明悟的嘶吼,在狂暴的雷光与怒涛中,冲天而起!

濒死的身体,在这贯穿了前世今生的剧痛与明悟中,被那暗金色的天雷彻底点燃!

一股庞大到令他自身都感到恐惧的力量,如同沉寂亿万年的火山,在那新生的、粉嫩的躯壳内轰然爆发!

这力量不再是无意识的挣扎,不再是对死亡的恐惧驱动。它带着一种古老的、仿佛铭刻在血脉深处的……愤怒!一种被蝼蚁追咬三天三夜、濒临绝境后终于被彻底点燃的滔天怒火!

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瞳孔深处,不再是初生的茫然,而是燃烧着两团刺目的暗金雷火!冷漠,威严,如同高踞九天的神祇俯瞰尘世!

“滚——!”

一个音节,如同九天惊雷,从他口中迸发!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法则力量,瞬间压过了狂暴的风浪声!

随着这个字吼出,他那刚刚还如同死物般漂浮的身体,骤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一只同样覆盖着粉嫩皮肤、此刻却缭绕着丝丝暗金电弧的手掌,猛地从海水中抬起!

没有复杂的招式,没有玄奥的法诀。

仅仅是最原始、最狂暴的力量倾泻!

那只手掌,对着下方翻腾不息、正将他无情吞噬的冰冷怒涛,狠狠地向下一按!

轰隆隆——!!!

仿佛远古巨神的手掌按在了脆弱的海面上!

以他的手掌为中心,整个海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巨锤狠狠砸中!

瞬间凹陷!

一个直径超过百丈的巨大掌印,清晰地烙印在了沸腾的海水之上!掌印边缘,海水如同凝固的蓝色琉璃墙壁,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硬生生排开、推高!形成一圈高达数十丈、环形的、遮天蔽日的恐怖水墙!

巨量的海水被强行排开,露出了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的、布满嶙峋礁石的海床!

轰!!!

排开的巨量海水失去了压制,如同被激怒的亿万头太古水龙,发出震碎耳膜的咆哮,以比之前汹涌百倍的姿态,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反扑、倒卷而去!

那艘刚刚还在墨蓝色海天间摇晃、试图靠近的破旧渔船,在这毁天灭地的自然伟力面前,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

“天……天神……发怒了!”船上汉子们脸上的凶狠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取代,扭曲得不成人形。他们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就被那排山倒海、裹挟着无数礁石碎块的巨浪无情吞没!

咔嚓!

木质的船体如同纸糊的玩具,在狂暴的海水中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瞬间被撕扯得粉碎!连同船上那几个凡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浑浊的怒涛和翻滚的白色泡沫之中,再无半点痕迹。

一掌之威,排海断流!

而他,就悬浮在那被一掌按出的巨大掌印中心,那瞬间露出的、黑暗潮湿的海床之上!

脚下是嶙峋的礁石和来不及逃走的、惊恐万状的鱼虾贝类。头顶,是环形升腾、遮天蔽日的恐怖水墙,水墙之外,是依旧被雷霆余威染成暗金色的、翻滚的墨黑苍穹!

暗金色的雷火在他眼中缓缓熄灭,留下一种深沉的、仿佛沉淀了万古洪荒的疲惫。那排山倒海的一掌,几乎抽空了他体内刚刚被天雷引燃的所有力量。粉嫩的身躯上,几处被鱼叉擦过、被礁石划破的伤口,此刻才迟钝地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身体晃了晃,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下意识地低头,目光扫过脚下这片突然暴露在空气中的、陌生的海床。

然后,他的视线凝固了。

就在他前方不远,一处被巨大掌力震得裂开的、覆盖着厚厚海藻和淤泥的礁石凹坑里,一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阴影,正痛苦地、徒劳地扭动着。

那是一条鲸鱼。

一条巨大到超乎想象的鲸鱼!它的身躯如同一条搁浅在礁石峡谷中的山脉,深灰色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岩石般的光泽。仅仅露出的部分脊背,就宽阔得足以在上面跑马。那巨大的尾鳍无力地拍打着仅剩的浅浅泥水,每一次挣扎,都带起沉闷如雷的声响和飞溅的污浊泥浆。

它的头部,或者说它那如同岛屿般的巨大头颅,被死死地卡在两块巨大的、犬牙交错的黑色礁石之间!坚硬的礁石棱角,深深嵌入它头部两侧厚实的皮肤,撕裂开巨大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液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泥水和海藻。每一次痛苦的扭动,都让伤口撕裂得更大,更多的血液涌出。

它巨大的独眼(另一只似乎被礁石完全压住)半睁着,里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濒临死亡的、深沉的绝望。那眼神,像一口即将干涸的古井,倒映着这片被强行分开、露出狰狞海床的末日景象。

搁浅。而且是极其致命的搁浅。被卡在如此险恶的礁石之中,即使没有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掌,它恐怕也早已在绝望的挣扎中耗尽了力气,只能等待死亡缓慢降临。

看着这头搁浅的巨兽,一种奇异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在他初生的、尚被混乱记忆碎片充斥的心湖深处,猛地荡漾开来。

这悸动并非源于怜悯。更像是一种……遥远的、模糊的……熟悉感?

如同在陌生的荒原上,突然嗅到了一缕来自故乡的气息。微弱,却真实存在。

他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脚下的礁石湿滑冰冷,带着死亡的气息。他停在巨鲸那如同深渊般的巨大独眼前方,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那双巨大的、充满痛苦和浑浊的鲸目,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那绝望的瞳孔微微转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聚焦在他渺小的身影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抬起手,并非攻击,只是下意识地,想要触碰一下那巨大的、流淌着鲜血的伤口边缘。指尖距离那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鲸皮还有数尺之遥。

就在这时,巨鲸那巨大的、如同黑洞般的嘴巴,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到几乎被风声和海浪回落的轰鸣掩盖的气流,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和深海的气息,从它口中缓缓呼出。

一个低沉、悠远、仿佛穿越了亘古洪荒岁月的声音,直接在他初生的意识深处响起。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震动传播,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共鸣,带着难以置信的虚弱,却又蕴含着一种洞穿灵魂的沧桑:

“呜……嗡……”

“这气息……这……伟岸……而古老……”

“来自……创世……之初……的……源质……”

巨鲸那仅剩的独眼中,痛苦和绝望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震撼与……敬畏!那浑浊的瞳孔深处,仿佛燃起了两团微弱却执拗的星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渺小的身影。

“是您……吗……”

那精神波动传递的最后几个字,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不可闻。巨大的头颅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垂落下去,重重地砸在泥泞的礁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独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气息,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在那庞大的躯壳内顽强地坚持着。

创世之初?源质?

他僵立在原地,指尖还停留在冰冷的空气中。巨鲸那微弱却直抵灵魂的精神共鸣,如同另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混乱的识海中炸开,激荡起远比刚才排山倒海更加汹涌的波涛。

源自神躯……创世源质……巨鲸的敬畏……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他脑海中刚刚被天雷灌入的、属于混沌神躯的记忆碎片,隐隐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缺失的拼图找到了关键的几块。

然而,这短暂的震撼和思绪的翻腾,瞬间被身体深处传来的、如同海啸般的虚脱感彻底淹没!

天雷灌体的余威、强行排开大海的恐怖消耗、以及这三天三夜亡命奔逃积累的疲惫和伤痛……所有的负面状态,在精神稍一松懈的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眼前猛地一黑!

那环形的、遮天蔽日的巨大水墙失去了他力量的维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天穹崩塌般的轰鸣,向着中心凹陷的掌印位置,疯狂地合拢、倾轧下来!

亿万顷海水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从天而降!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深灰色的、如同山脉般的巨鲸躯体,在倾天覆地的巨浪阴影下,显得如此渺小和脆弱。

然后,冰冷、沉重、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初生的意识。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倒向脚下冰冷泥泞的礁石。

就在他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刹那,一个极其微弱、却又带着某种决绝力量的精神波动,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顽强地穿透了即将合拢的滔天巨浪,再次拂过他的意识边缘:

“……带…您…离开…”

紧接着,他模糊地感觉到,身下冰冷坚硬的礁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庞大、温润、带着惊人弹性和生命力的……载体?仿佛躺在一座漂浮的、活着的岛屿之上。

然后,是巨大的失重感。

仿佛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巨力托起,向着幽深、未知的海底,急速沉坠……

冰冷,无边的黑暗。

以及最后残留的触感——身下那庞大温润的“岛屿”,正载着他,义无反顾地沉向深海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