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佝偻的背影,在城中村昏暗污浊的灯光下,一步三晃,慢悠悠地融入了更深的阴影里。破竹竿点在污水横流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如同招魂的鼓点,敲打在我濒临崩溃的意识边缘。
想活命?跟他走?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在绝望的泥沼中浮沉。体内,剧痛与虚弱交织,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丹田气海深处,那滴布满裂痕的混沌真元液滴,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流转都带来撕裂般的抽痛。手臂上,那道被老乞丐暂时压制的暗红邪纹,如同蛰伏的毒蛇,在清凉气息退去后,又隐隐传来阴冷的蠕动感,提醒着它随时可能反噬。
而垃圾场深处,少年那如同血葫芦般倒伏在污秽中的身影,被几只低吼呜咽的野狗围着,生死不知。清道夫冰冷的“弑神序列”追捕,邪物“归源”的诅咒,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没有选择。留下,必死无疑。跟着这个神秘莫测、深不可测的老乞丐,或许……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呃……” 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嘶鸣,我挣扎着,用那只没有被邪纹侵蚀的手臂,死死抠住身下冰冷湿滑的垃圾和泥土。每一次挪动,都像是从血肉里榨出最后一丝力气。骨头在呻吟,内脏在灼烧,眼前阵阵发黑。拖行的身体,在恶臭的地面上留下一条蜿蜒的、混合着血污和泥泞的痕迹。
前方,那佝偻的背影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刻意在等我,又仿佛只是随意地漫步。他手中的破竹竿,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抹油润的微光。
不知爬了多久,穿过了几条更加狭窄、堆满杂物、散发着更浓烈尿骚和腐烂气味的巷道。城市的喧嚣被高耸破败的握手楼隔绝,只剩下死寂和远处野狗断续的吠叫。
终于,老乞丐在一处逼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巷子尽头停了下来。
这里没有灯光,只有两侧高墙缝隙透下的、惨淡的月光。尽头,是一个用破旧帆布和几根歪斜竹竿勉强搭起来的棚子,低矮得几乎要贴到地面。棚子外,歪歪扭扭地放着一个几乎散架的三轮车板,车上架着一个黑乎乎、冒着微弱余烬的蜂窝煤炉子。炉子上,一口边缘豁了无数口子的生铁大锅,锅盖半掩着,里面是浑浊的、早已冷却的、飘着几片烂菜叶的汤水。
这就是他的“馄饨摊”?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猪油、烂菜叶、煤烟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霉味扑面而来。
老乞丐慢悠悠地走到那口破锅前,拿起一个同样豁口的铁勺,在浑浊的汤水里搅了搅,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他舀起一勺浑浊的汤,也不嫌脏,就着那勺沿,哧溜吸了一口,咂咂嘴,含糊道:“啧……凉了……味儿更馊了……” 说着,他竟真的把那勺汤递到了我的嘴边。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馊气直冲鼻腔!
我看着那勺浑浊不堪、飘着不明油花和烂菜叶的液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玩意儿……能喝?!
“怎么?嫌老叫花的东西脏?”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命都快没了,还穷讲究?你这天机宗的娃儿……骨头里还剩几两硬气?”
天机宗!他又一次提起了这个名字!
一股说不清是屈辱还是倔强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是啊,命都快没了!这点馊汤算什么?!前世为求大道,风餐露宿,什么苦没吃过?!
我猛地张开干裂出血的嘴唇,也顾不上那勺沿的污垢,如同濒死的野兽,狠狠一口含住了冰冷的铁勺!
咕咚!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重土腥、腐烂菜叶、劣质油脂以及……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奇异草木清气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冰凉!酸馊!带着一股冲脑门的怪味!瞬间激得我几乎要呕吐出来!
然而,就在这口“馄饨汤”入腹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胃部升腾而起!这股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迅速渗透进我千疮百孔的经脉和脏腑之中!
虽然微弱,但这股生机之力,却与我体内残留的混沌真元、甚至与那青冥道统的气息,都隐隐产生了一丝奇异的共鸣!它如同最高明的粘合剂,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地,暂时粘合住了我那滴即将溃散的混沌真元液滴的裂痕!同时,也稍稍抚平了经脉和脏腑被撕裂般的剧痛!
有效!这看似恶心的馊汤,竟然真的蕴含着某种吊命的奇异药力?!
我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贪婪地吮吸着铁勺里残余的液体!
“呵呵……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老乞丐沙哑地笑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他又舀了一勺,再次递到我嘴边。
一连灌下三勺那酸馊的“馄饨汤”,一股暖意终于从冰冷的腹中升起,驱散了一丝彻骨的寒意。身体的剧痛虽然依旧,但那种生命飞速流逝的虚弱感,似乎被强行遏制住了。混沌真元液滴的裂痕被暂时粘合,虽然依旧黯淡无光,却不再有溃散之危。
老乞丐放下铁勺,不再喂我。他慢悠悠地拄着竹竿,走到那个冒着微弱余烬的蜂窝煤炉子旁,用脚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炉膛里几乎燃尽的煤灰。
“吃饱了?有力气了吧?” 他头也不回,声音依旧懒散。
力气?这点汤水吊住命已是奇迹,哪来的力气?我瘫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
“没力气?” 老乞丐似乎能听到我心中的想法,嗤笑一声,“没力气……那可就麻烦了……” 他转过身,浑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老叫花这地方……也快待不住了。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的清道夫,还有你身上那‘血食’的味儿……啧啧,麻烦啊……”
他顿了顿,破竹竿轻轻敲了敲脚下被煤灰和油污浸透、坑洼不平的地面。
“想活命,想摆脱这身麻烦……光靠老叫花这点馊汤可不够。”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得去下面……找个能‘洗骨伐髓’的地方……把你这一身烂肉和那狗屁邪印,好好涮一涮!”
下面?洗骨伐髓?
我心中猛地一跳!难道这肮脏的馄饨摊下,还别有洞天?!
老乞丐没再解释。他拄着竹竿,慢悠悠地走到那个破旧的三轮车板旁。那板车看着摇摇欲坠,上面堆满了各种看不出原貌的破烂杂物。他伸出枯瘦的手,没有去搬那些杂物,而是直接按在了板车中央、一块被厚厚油污覆盖、毫不起眼的木板边缘。
他的手指以一种极其古怪、带着某种韵律的节奏,在油污的木板上快速敲击了十几下。
哒、哒哒哒、哒、哒哒……
声音轻微,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
嗡……
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顺着地面传来。紧接着,那块被老乞丐敲击的木板,连同它下方锈迹斑斑的三轮车底板,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凹陷、滑开,露出了下面一个黑黝黝、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泥土腥气、陈年水锈、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沉淀了万载岁月的阴冷气息,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这股气息比垃圾场的恶臭更甚,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死寂!
洞口边缘,隐约可见粗糙开凿的石壁,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深绿色苔藓。
老乞丐站在洞口旁,浑浊的眼睛看向我,那双清亮的瞳孔在黑暗中仿佛在微微发光。
“小子,路给你开了。” 他用破竹竿指了指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下面……是条活路,也可能是条死路。敢不敢下去,能不能活着走出来,就看你骨头里……还剩几两天机宗的硬气了。”
他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笑容在阴影中显得有些森然。
“老叫花就不陪你下去了……这把老骨头,还想多喝几年馊汤呢。”
说完,他竟真的不再看我,慢悠悠地拄着竹竿,重新坐回那块破石头上,拿起豁了口的粗瓷碗,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里面早已冰冷的浑汤,仿佛眼前这通往地底深渊的入口,与他毫无关系。
洞口,阴冷的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脸。下方是绝对的黑暗和未知。清道夫的追捕如同悬颈之剑,“血食归源”的诅咒如同附骨之疽。而眼前唯一的生路,却通向这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地底。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望向那洞口。石壁上的深绿苔藓,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被岁月侵蚀的图案轮廓。
那似乎……是一只狰狞的、张着巨口的……青铜饕餮纹?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在我心头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