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澜是被雨声吵醒的。
密集的雨点敲打在某种粗糙的表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摇晃的马车里。身下垫着厚厚的毛毯,但依然能感受到路面颠簸带来的不适。
"王爷醒了?"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对面传来。楚云澜转头,看到那个被称为"沈侍卫长"的黑衣女子正抱剑而坐。马车内昏暗的灯光在她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我们这是...去哪里?"楚云澜撑起身子,喉咙干涩得发疼。
"边境巡查。"沈清歌简短地回答,递过一个水囊,"您昏迷了整整一天。李太医说您是'神魂不稳'。"
楚云澜接过水囊,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片刻舒适。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换了一身素色锦袍,原先的血衣不知去向。随身锦囊仍挂在腰间,里面的器械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我的...治疗方法,吓到你们了?"他试探性地问。
沈清歌嘴角微扬:"王爷说笑了。您不过是展示了家传医术,何来惊吓?"她顿了顿,"只是那几位伤者今早都退了烧,现在能下地走动了。府里上下都在传...王爷得了仙人指点。"
楚云澜正想解释,马车突然剧烈颠簸,随即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喊道:"大人,前面山路被冲垮了!今夜怕是过不去了!"
沈清歌掀开车帘。暴雨如注,远处山体确实塌方了一大片。她皱眉道:"附近可有落脚处?"
"三里外有座破庙,勉强能遮风挡雨。"
"就去那里。"沈清歌果断决定,转头看向楚云澜,"王爷意下如何?"
楚云澜点点头。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理清思绪,这个突如其来的穿越已经打乱了他所有的认知。
......
破庙比想象中还要残破。半边屋顶已经坍塌,雨水从缺口处倾泻而下,在殿内形成一道水帘。侍卫们迅速清理出一块干燥区域,点燃了几支火把。
楚云澜注意到庙里已经有一群避雨的人——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有老有少,正挤在角落里警惕地看着他们。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各位军爷行行好,我们这就让出地方..."
沈清歌摆摆手:"不必。各占一边便是。"
楚云澜在火堆旁坐下,悄悄观察这些流民。他们大多面黄肌瘦,有几个孩子饿得只剩皮包骨。一个念头闪过——这些人需要医疗检查。但贸然上前只会引起恐慌。
"王爷在想什么?"沈清歌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边。
"这些人的健康状况..."楚云澜低声道,"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咳嗽的声音像是肺结核;角落里的少年,右腿明显畸形,可能是小儿麻痹后遗症..."
沈清歌惊讶地看着他:"王爷何时对庶民的疾苦如此上心了?"
楚云澜正要回答,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突然从流民那边传来。只见一个中年汉子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双手死死按住腹部。
"绞肠痧!是绞肠痧!"流民们惊恐地散开,"老张头要死了!"
楚云澜立刻起身冲了过去。职业本能让他瞬间判断出症状——肠梗阻。患者面色青紫,腹部膨隆,典型的机械性肠梗阻表现。
"按住他!"楚云澜命令道,同时解下腰间锦囊。
流民们却退得更远:"瘟神发怒了!别碰他!"
沈清歌一个箭步上前,单手就制住了挣扎的患者:"需要怎么做?"
楚云澜快速检查患者腹部。触诊发现左下腹有包块,肠鸣音消失。"需要立即减压,否则肠管坏死就完了。"他取出手术刀和一根细长的银簪——这是他在马车上用发簪改造的穿刺针。
"你要干什么?"一个流民妇女尖叫起来,"不能见血!会招来恶鬼的!"
楚云澜充耳不闻,用火把烧灼银簪消毒。"沈姑娘,解开他的腰带。"
沈清歌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楚云澜将腰带折叠成宽条,紧紧扎在患者上腹部作为临时止血带。
"这会很疼,但能救他的命。"楚云澜对痛苦挣扎的患者说,然后转向沈清歌,"无论如何,别让他动。"
话音刚落,楚云澜手中的银簪已经刺入患者左下腹。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噗嗤"声,恶臭的肠内容物喷涌而出,溅了楚云澜一身。
"妖术!他在放恶灵!"流民们惊恐万状,有几个已经跪地磕头。
患者发出非人的嚎叫,挣扎得更加剧烈。沈清歌几乎按不住他。楚云澜顾不上恶臭,迅速扩大穿刺口,用手指探查肠管。
"找到了!"他摸到了梗阻点——一段肠管被粪石完全堵死。小心地用银簪捅开粪石,更多恶臭液体涌出。
整个破庙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患者逐渐平息的呻吟。楚云澜用煮沸的清水冲洗腹腔,然后缝合穿刺口。整个过程不过十分钟,但在场所有人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当楚云澜打完结,剪断缝线时,患者已经停止了挣扎,呼吸也变得平稳。最令人震惊的是,他腹部的胀痛完全消失了。
"神...神医..."患者虚弱地说,眼中满是泪水。
楚云澜摇摇头:"只是暂时缓解。你需要禁食三日,只能喝米汤。"他转向其他流民,"谁有干净的布?"
无人应答。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连沈清歌都微微皱眉。
"王爷,"她低声说,"这手法...确实闻所未闻。"
楚云澜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在古代,开腹治疗是绝对禁忌。他刚才的行为,在这些古人眼中无异于邪术。
"这不是妖术,"他试图解释,"只是医学。当肠子堵塞时,必须——"
"够了!"一个流民老者突然大喊,"你这是剖腹取心之术!张老三活不过今晚了!大家快跑,这人是妖道!"
恐慌瞬间蔓延。流民们抱起孩子就往外冲,连那个刚被救治的患者都被同伴拖走,转眼间破庙就空了一半。
暴雨中传来他们惊恐的喊叫:"妖人现世!大难临头了!"
楚云澜呆立原地,手上还沾着患者的血和肠内容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两个时代的鸿沟——在现代医院里,他是受人尊敬的外科专家;在这里,他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妖道。
"他们不明白..."他喃喃自语。
沈清歌递来一块布巾:"擦擦手吧。"她的语气出奇地平静,"王爷何时学的这等...医术?"
楚云澜苦笑:"如果我说是在梦里学的,你信吗?"
沈清歌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道:"三年前先帝病危时,太医院曾提议开腹探查,被群臣斥为'大逆不道'。结果先帝活活疼死了。"她顿了顿,"若当时有王爷这等手段..."
楚云澜惊讶地看着她。在这个视解剖为禁忌的时代,居然有人能理解他的做法?
"你不觉得这是妖术?"
沈清歌轻轻摇头:"我父亲是战死的。军中医官常说,若能剖开伤口清理,很多人本不必死。"她望向庙外渐小的雨势,"只是世人愚昧,见不得血光。"
楚云澜心中一动。这个看似冷漠的女侍卫长,竟有如此开明的见解。
"沈姑娘..."
他刚要说话,庙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浑身湿透的侍卫冲了进来:"大人!不好了!那群流民跑去报官了,说王爷在施妖法!县衙的差役正往这边来!"
沈清歌立刻按住剑柄:"多少人?"
"二十多个,都带着水火棍!"
楚云澜心头一紧。在这个迷信的年代,"施妖法"可是重罪。
沈清歌却出奇地镇定:"王爷先走。我断后。"
"不行!"楚云澜断然拒绝,"我不能连累你。"
"王爷多虑了。"沈清歌嘴角微扬,"区区县衙差役,还奈何不了我。"她转向侍卫,"带王爷从后门走,直接回府。我来应付这些人。"
楚云澜还想说什么,远处已经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火把的光亮。沈清歌推了他一把:"快走!除非王爷想尝尝县衙大牢的滋味。"
侍卫不由分说拉着楚云澜往后门跑去。临出门前,楚云澜回头看了一眼——沈清歌独自站在破庙中央,火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雨夜里,楚云澜第一次感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或许并不那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