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转动的声音清晰得像一声惊雷，在夏小满紧绷的神经上炸开。她猛地从床边弹起，像受惊的猫，几步冲到门后，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屏住了呼吸。胸腔里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挣脱束缚，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重的回响，撞击着肋骨，也撞击着她因擅自修改画稿而充满恐慌的良知。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林阳回来了。
夏小满能清晰地听到他换鞋的窸窣声，背包被随意放在地上的闷响，然后是走向客厅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客厅中央停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夏小满能想象出林阳站在画架前的样子，目光落在她擅自添上的那几片羽毛上。他会是什么表情？惊讶？疑惑？还是……愤怒？毕竟，那是他未完成的作品，是“青鸟”的创作领域，她一个刚认识一天的陌生室友，有什么资格动笔？
漫长的几秒钟死寂，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在夏小满的心上。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很轻，很慢，一步一步，靠近了画架。夏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接着，是纸张被小心触碰、翻动的细微声响。他在看！他在仔细看那几片羽毛！
夏小满的手指死死抠着门板边缘，指甲几乎要陷进去。她不敢呼吸，不敢动弹，仿佛只要发出一丝声响，就会立刻被门外那个她崇拜又畏惧的存在揪出来。
“咦？”
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疑惑的鼻音从客厅传来。
不是愤怒的质问，也不是惊诧的大叫，仅仅是一个充满不解的“咦？”。
这声低语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夏小满高度紧张的神经。她像被抽干了力气，身体微微发软，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板上。不是愤怒……至少现在还不是。但疑惑同样令人不安。他会怎么想？
客厅里再次陷入安静。只有林阳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笔尖偶尔划过纸张边缘的沙沙声——他似乎在用铅笔的末端，极其小心地触碰、感受那几片羽毛的线条走向。
夏小满蜷缩在门后，将脸埋在膝盖里。口袋里那张折好的、画着翅膀的草稿纸，此刻像一块烙铁，烫着她的皮肤，也烫着她的心。她无比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画下的那几笔。那是“青鸟”的世界，她只是一个卑微的闯入者，一个躲在角落里的窥视者，有什么资格留下痕迹？
就在她被巨大的懊悔和恐慌淹没时，客厅里传来了新的动静。
林阳似乎离开了画架。脚步声走向了他的书桌。接着，是笔记本电脑被打开的声音，键盘敲击声响起，但节奏比早上那次要平缓许多，似乎带着思考的意味。
夏小满偷偷地、极其缓慢地将门拉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用一只眼睛向外窥视。
林阳正坐在书桌前，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他专注的侧脸。他没有在看画稿，而是打开了某个绘图软件，屏幕上是空白的画布。他的手指悬在数位板上方，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时而抬头看一眼画架上那幅被添了羽毛的雏鸟图，眉头微蹙，眼神复杂；时而又低头看着空白的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数位笔。
夏小满看不懂他在做什么，但能感觉到他陷入了一种沉思的状态。那几片羽毛，显然给他带来了冲击，打断了他之前的焦虑节奏。
时间在一种微妙的、充满悬疑的安静中流逝。夏小满不敢动，林阳也仿佛忘记了时间。
直到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林阳才像是从沉思中惊醒。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看了一眼时间，似乎才意识到该吃晚饭了。
他站起身，走向厨房。路过画架时，脚步再次停顿。他站在那里，目光长久地、复杂地凝视着那几片不属于自己的羽毛线条，光影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痕迹。最终，他没有擦掉，也没有再添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厨房。
锅碗瓢盆的声音响起，食物的香气开始弥漫。
夏小满这才敢悄悄关上那条门缝，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他没有暴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擦掉她的“罪证”。但这反而让她更加忐忑。那声“咦？”和长久的凝视，比直接的质问更让她心慌意乱。
她该怎么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承认？
承认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巨大的恐惧压了下去。承认意味着暴露她发现了“青鸟”的身份，意味着她要直面那个耀眼又陌生的林阳，意味着她将失去现在这层薄薄的、安全的距离。她不敢。
晚餐时间，气氛比昨晚更加微妙。
夏小满依旧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直到林阳在客厅轻声喊了一句：“夏小满同学，我做了点面条，你要不要出来吃点？”语气比昨晚更加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试探？
夏小满犹豫了很久，久到面条大概都快坨了。最终，对食物的基本需求和一种莫名的、想要确认他反应的冲动，压倒了社交恐惧。她深吸一口气，像上刑场一样，低着头，慢吞吞地挪出了房间。
林阳已经坐在了小茶几旁，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他指了指对面另一碗同样香气四溢的面：“坐吧？不知道你口味，就做了最普通的。”
夏小满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带着点温和的笑意，仿佛下午画架前那个陷入复杂情绪的人不是他。但夏小满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深处的一丝探究，那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像羽毛轻轻拂过皮肤，带着痒意和不安。
她不敢回应，只是僵硬地走到茶几对面坐下，依旧低着头，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的面条。味道很好，番茄酸甜，鸡蛋滑嫩，面条筋道。但她食不知味，全部的感官都用来警惕对面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两人隔着小小的茶几，沉默地吃着面。只有筷子触碰碗沿的轻微声响，和窗外隐约的车流声。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空间。
林阳似乎并不打算打破沉默，他只是安静地吃着，偶尔抬眼看看对面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的女孩。他的目光不再像昨天那样充满阳光的直率，而是多了一种沉静的、若有所思的打量。
夏小满如坐针毡，每一秒都是煎熬。她只想快点吃完，快点逃回自己的安全屋。就在她准备放下筷子，结束这场酷刑时——
“夏小满同学，”林阳忽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沉默的屏障。他放下了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双手随意地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平静地落在她低垂的发顶，“你……喜欢画画吗？”
轰！
夏小满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筷子差点脱手掉在碗里。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撞击着胸腔！他问了！他果然问了！是关于那羽毛吗？他怀疑她了？
巨大的恐慌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真正地与林阳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双眼睛，在客厅柔和的灯光下，依旧清澈明亮，如同盛着阳光的湖水。但此刻，湖水深处不再是毫无保留的灿烂，而是蕴藏着一种她无法解读的、沉静的、带着强烈探究意味的漩涡！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抵她心底那个关于“青鸟”的巨大秘密！
夏小满的瞳孔因为震惊和恐惧而急剧收缩。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暴露了”“他知道了”的警报声在尖锐地鸣响。
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甚至顾不上扶起椅子，像被无形的猛兽追赶，转身就朝自己的房间冲去！脚步踉跄，带着前所未有的狼狈和恐慌。
“砰！”
房门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阳坐在原地，看着对面那碗几乎没动几口的面条，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另一个世界的房门。他脸上那温和的、带着试探的笑容慢慢敛去，眉头再次微微蹙起。
他站起身，走到画架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几片不属于他的、纤细而充满灵性的羽毛线条上。他伸出手指，隔着一点距离，虚空描摹着那线条的走向。然后，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望向夏小满紧闭的房门。
那扇门后，藏着什么？一个巧合？一个深藏不露的同好？还是……一个知晓了更多秘密的人？
他走回书桌前，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绘图软件依旧开着，空白画布的上方，被他用铅笔工具写下了一个名字：夏小满。
名字下方，他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画上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结构清晰的图形：两片交叉的羽毛，托着一颗小小的水滴。
青鸟的暗号。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和那个暗号，眼神深邃，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面条冷却后的香气，以及一种无声的、名为“试探”的暗流。
他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手指悬在“编辑-张姐”的名字上，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拨出。他点开了另一个联系人，发送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帮我查个人。夏小满。大一新生，美术相关专业？或者……和漫画圈有联系？」
发送完毕，他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门，嘴角抿成一条若有所思的直线。
门内。
夏小满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她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去，身体因为后怕和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刚才林阳那平静却充满穿透力的眼神，那句直指核心的“你喜欢画画吗？”，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脑海里。
他怀疑了！他一定怀疑了！
口袋里的草稿纸和刚才在课堂上画下的那个微小暗号，此刻都成了烫手的山芋。她该怎么办？离开这里？可是又能去哪里？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可是林阳的眼神告诉她，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疑问的人。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但这一次，在恐惧的深处，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是对被发现身份的恐惧？还是对那个创造了她精神支柱的“青鸟”真实一面的……渴望？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扇薄薄的门板，隔绝的不仅是两个空间，更是两个各自怀揣着秘密、在无声试探中碰撞的灵魂。
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夏小满蜷缩的身影旁投下一条变幻的光带。光带边缘，静静躺着她那本摊开的《青鸟》漫画。扉页上，“青鸟”的签名在微光中，仿佛带着无声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