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隔绝了夏小满的视线,却隔绝不了她剧烈的心跳和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恐慌。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屏蔽掉门外可能爆发的惊雷——林阳的质问,愤怒,或者……更可怕的沉默。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夏小满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林阳愤怒地踹开她的门,指责她偷窥他的创作、擅自介入;或者他冷笑着,用“青鸟”的身份居高临下地质问她有何目的;甚至,他直接拿着她的草稿去告诉编辑,揭露她这个“怪人”室友的诡异行为……
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她无比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的“援助”。那叠草稿,此刻在她看来,无异于亲手递上的罪证!
就在她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压垮时,客厅里终于传来了动静。
不是愤怒的咆哮,不是急促的脚步声,甚至不是压抑的质问。
是……纸张被轻轻翻动的声音。
沙…沙…沙…
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专注。
夏小满的呼吸一滞,捂住耳朵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一点。她屏息凝神,将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听觉上。
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林阳似乎在极其认真地、一页一页地翻看她留下的那叠草稿。没有咒骂,没有摔东西,只有笔尖偶尔划过纸面边缘发出的细微摩擦声——他可能在用笔做记号?或者在思考?
这种诡异的平静,比预想中的风暴更让夏小满心慌意乱。她完全无法判断门外的情况。他到底在想什么?是在评估她的“罪过”?还是在酝酿更可怕的爆发?
翻页声持续了很久。久到夏小满紧绷的神经都开始麻木。终于,翻页声停止了。
客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夏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来了吗?审判的时刻?
然而,预想中的爆发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收拾东西的声音?画板被轻微挪动,画笔被放入笔筒,纸张被整理……接着,脚步声响起,走向了……厨房?
夏小满彻底懵了。厨房?这个时候去厨房?
她忍不住再次将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厨房里传来冰箱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然后是水龙头放水、锅具碰撞的轻微声响。他在……做饭?在刚刚经历了编辑的咆哮、创作瓶颈的绝望,以及发现她擅自插手之后,他还有心情去做饭?
这完全超出了夏小满的理解范畴。恐慌依旧盘踞心头,但巨大的困惑和难以置信开始占据上风。她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在门后坐立不安,度秒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厨房的动静停止了。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走向了她的房门!
夏小满瞬间弹起,像受惊的猫一样跳到离门最远的角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来了!他终究还是来了!
然而,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了。没有敲门,没有呼喊。夏小满只听到极轻微的“咔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了门口的地板上。
接着,脚步声离开了,回到了客厅,然后是林阳自己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他……回房间了?
夏小满贴着墙壁,一动不敢动,过了好几分钟,确认外面彻底安静了,才敢一点点挪到门边。她颤抖着手,极其缓慢地拧开门把手,拉开一条细细的缝隙。
门口的地板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盘。盘子里,是两个煎得金黄的、圆润可爱的太阳蛋,旁边放着几片烤得恰到好处、散发着麦香的吐司。盘子边缘,还贴着一张小小的、方形的便利贴。
夏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飞快地伸出手,将盘子和便利贴一起端了进来,迅速关上门。
她背靠着门板,低头看着手中的盘子。煎蛋的香气扑鼻而来,带着温暖的食物气息,与她此刻冰冷恐慌的心境形成诡异的对比。她的目光落在便利贴上。
纸上没有文字。
只有用黑色的签字笔,极其清晰、极其认真地画着一个图形:
两片交叉的羽毛,托着一颗小小的水滴。
青鸟的暗号!
但这一次,它不再微小,不再隐藏。它被郑重其事地画在便利贴的正中央,线条流畅而有力,甚至比素描本上的那个更加饱满、更加清晰。它像一个无声的印章,一个不容置疑的宣告。
夏小满的呼吸骤然停止,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墙壁,才勉强没有摔倒。
不是质问。
不是愤怒。
不是揭露。
是……确认!是回应!是用只有他们才懂的方式,清晰地告诉她:“我知道是你了。我收到了。谢谢。”
他甚至为她做了早餐!用这种最日常、却在此刻显得无比郑重的行为!
恐慌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复杂情绪。难以置信的震惊,被巨大秘密砸中的眩晕,被回应的强烈震颤,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滚烫的暖流,瞬间涌遍了四肢百骸,让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她端着盘子,慢慢走到书桌前坐下。煎蛋的香气温暖而真实。她拿起叉子,手还在微微颤抖,叉起一小块煎蛋送入口中。温热的、带着焦香的蛋黄在口中化开,是简单的美味,却在此刻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慰藉。
她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张便利贴上。那个清晰的暗号,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烙印在她的视线里,也烙印在她的心上。
她拿起自己那本《青鸟》,翻开扉页。在“青鸟”签名旁边,在那个她自己画下的、微小的暗号旁边,她用指尖轻轻描摹着。
然后,她拿起一支笔,没有犹豫,在扉页下方另一处空白,极其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再次画下了同样的暗号。
两片交叉的羽毛,托着一颗小小的水滴。
这一次,她的线条不再细微颤抖,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某种隐秘的承诺。
她画完,将书放在便利贴旁边。两个相同的暗号,一个在便利贴上,清晰宣告;一个在漫画扉页上,无声回应。它们静静地躺在书桌上,在晨光中,构成了一场无声的、却震耳欲聋的对话。
夏小满小口小口地吃着盘子里的煎蛋和吐司,每一口都细细咀嚼。食物的温暖顺着食道蔓延,仿佛也温暖了她那颗沉寂已久、总是被恐惧包裹的心。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正好落在便利贴的暗号上,那黑色的线条仿佛在发光。
她吃完最后一口,将盘子和便利贴都仔细地清洗干净。盘子擦干放回碗柜,便利贴则被她小心翼翼地抚平,夹进了自己速写本的第一页——和那张画着翅膀的草稿放在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关上,而是轻轻地将门拉开了一条比平时更宽的缝隙。
她没有走出去,也没有探头张望。她只是让门开着,让客厅的光线和空气能够更顺畅地流入她的房间。这是一个微小的、却意义重大的改变——她主动打开了一道缝隙,不再将自己完全隔绝。
客厅里依旧安静。林阳的房门紧闭着。但夏小满知道,他一定在里面。或许在赶稿,或许在休息。她也知道,他一定知道她打开了门。
一种全新的、微妙的连接,在这无声的开门动作中,悄然建立。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紧张和试探,更增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暖的默契。夏小满坐回书桌前,拿出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勾勒出的不再是杂乱的线条,而是一个清晰的、羽毛的形状。
阳光正好。窗台上,一只不知名的小鸟轻轻落下,发出清脆的鸣叫。夏小满抬起头,望向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湛蓝如洗。那只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留下一片轻盈的轨迹。
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真正的、不再被恐惧冻结的弧度。虽然微小,却如同初春融化的第一道冰棱,折射出清澈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