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蓝看着他痛苦的表情，镜片后的眸子，依旧没有丝毫波动。
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她最喜欢的明星是谁？她最近在追的剧是什么？她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是你做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密集的子弹，将陈煊打得体无完肤。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都答不上来。
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对自己的女儿一无所知。
脸上火辣辣的，羞愧、悔恨、窘迫……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所以，”
林清蓝终于合上了笔记本，抬起头，用那双清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他。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像一把锋利至极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这血淋淋的现实。
“你所谓的爱，所谓的为她好，就是给她钱，满足她的物质需求。”
“然后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那个充满危险和恶意的环境里。”
“任由她被欺负，被伤害被践踏。”
“直到悲剧已经发生，直到她用最惨烈的方式向你求救，你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后悔，知道心痛。”
“陈先生，恕我直言。”
“在你的女儿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是缺位的。”
陈煊浑身巨震，林清蓝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对他这个失败父亲的最严厉的审判。
他再也忍不住，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脸。
“对不起……”
沙哑的声音，从他的指缝间溢出，带着无尽的悔恨和自责。
“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自从她妈妈跟有钱人跑了，离开我们之后，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多赚钱。”
“怎么让她过上好日子，不被人看不起。”
“我以为我拼命工作，就是对她最好的爱。”
“我确实……确实没有花太多时间陪她，关心她。”
“我不是一个好爸爸……我……”
他语无伦次地忏悔着，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此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脆弱得不堪一击。
“如果……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如果我能多花一点时间陪她说说话……”
“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他说到最后，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
林清蓝静静地听着。
当她听到她妈妈跟有钱人跑了这句话时。
她那双一直冷若冰霜的眸子，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原来，是单亲家庭。
一个男人，独自拉扯一个女儿长大。
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极度自责而浑身颤抖的男人，再看看病床上那个如同木偶般的女孩。
她知道，一个单亲父亲，要在这个社会上生存，还要抚养一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
她语气中那股咄咄逼人的锋利，不自觉地缓和了一些。
“把具体情况，都和我说一遍吧。”
陈煊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
开始用一种近乎是自我折磨的方式，将女儿所遭受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全部复述了一遍。
从被抢走的午饭，到被泡进脏水的球鞋。
从被烟头烫伤的手臂，到被逼着抽烟的器械室。
从被当众念出的日记，到被拍下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
最后，是那根闪烁着蓝紫色电弧的电击棒。
他每说一句，都是在用刀子把自己凌迟一遍。
林清蓝安静地听着，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飞速地记录着，她的表情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握着笔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
“我明白了。”
当陈煊终于讲完，声音已经沙哑到几乎失声时，林清蓝合上了笔记本。
“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她站起身，走到了陈天霖的病床边，仔细地观察着女孩。
“陈先生，接下来的日子。”
“你要留在这里，配合我的治疗。”
“我需要你。”
林清蓝回头看着他，“或者说，天霖需要你。”
陈煊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医生，只要能让她好起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林清蓝的治疗，从最基础的环境改造开始。
她首先让护士拉上了半边窗帘，让病房内的光线变得柔和，避免过强的光线刺激。
她关掉了病房内那台播放着新闻的电视，让整个空间除了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外，再无其他杂音。
然后，她从自己带来的一个银色手提箱里，拿出了一个造型精巧的香薰机。
“这是什么？”陈煊好奇地问。
“医学上，我们称之为嗅觉唤醒疗法。”
林清蓝一边往香薰机里滴着精油，一边解释，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专业感。
“嗅觉是人类最古老，也是最直接的感官，它直接连接着大脑中负责情绪和记忆的海马体。”
“很多时候，一种熟悉的气味，比一千句一万句话，更能撬开一个封闭的内心。”
她打开香薰机，一股淡淡的，清新的青草混合着雨后泥土的味道，开始在病房里弥漫开来。
“这是模拟的雨后青草地的味道。”
“根据我之前的研究，这种气味，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童年、安全和宁静。”
“现在，你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
林清蓝指挥着陈煊。
“什么都不要说，闭上眼睛，调整你的呼吸，和旁边的心率监测仪的节奏保持一致。”
陈煊立刻照做。
他握着女儿冰凉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听着耳边滴……滴……的声响。
闻着空气中那股让他也感到放松的气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病床上的陈天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陈煊的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别急。”
林清蓝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心理治疗不是外科手术，它需要的是水滴石穿的耐心。”
她又从手提箱里拿出了一个便携式的音响，用蓝牙连接上自己的手机。
一段轻柔的，只有钢琴和风铃声的纯音乐，缓缓流淌出来。
“这是阿尔法波音乐，它的频率可以引导人的大脑进入一种放松的、潜意识活跃的状态。”
林-清蓝看着陈煊，下达了第二个指令。
“现在，开始跟她说话。”
“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但是，不要提任何跟这次事件有关的人和事，不要说对不起，也不要说爸爸爱你。”
林清蓝的要求有些奇怪。
“你要做的是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