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
沈钧赤着上身站在院中,一板一眼地打着《基础锻体诀》的拳架。汗水顺着他精瘦的脊背滑落,在初升的日头下闪着细碎的光。
皮肉境中期,肉实。
这是昨日实战后水到渠成的突破。经历生死搏杀,又经过一夜的沉淀消化,原本需要数月打磨的关卡,在压力下自然松动。此刻他每一拳打出,肌肉都如弓弦般绷紧、释放,带着一种扎实的厚重感——这是“肉实”境界的标志,力量较“皮韧”时增长近五成,抗击打能力也大幅提升。
收势,吐气。
白气如箭,射出三尺有余才缓缓散去。
沈钧抹了把汗,感受着体内奔涌的气血,心中踏实了几分。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每一分力量的提升,都意味着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
“哥,吃饭了。”
沈心从屋里探出头,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粥碗。
饭桌上,沈山已经坐定。他今天换下了镇卫队的皮甲,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短打,但腰间的佩刀依旧随身。
“今天我不当值。”沈山喝了口粥,“你陪心儿去趟市集,买些药材。她最近夜里总咳嗽,得调理调理。”
沈钧看向妹妹。小姑娘确实比前阵子清瘦了些,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
“我自己去就行……”沈心小声道。
“让你哥跟着。”沈山不容置疑,“最近镇子里不太平,别一个人乱跑。”
沈钧点头:“要买什么药?”
沈山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片,上面用炭笔写着几味药材名:川贝、枇杷叶、甘草、还有一味“赤血藤根”。
看到最后一样,沈钧眉头微皱:“赤血藤根?那不是……”
“辅助练功的药材,对夯实脏腑境根基有些用处。”沈山淡淡道,“你既然要走武道这条路,早些打基础没坏处。钱我放在桌上了,剩下的你们看着买点吃的。”
沈钧接过纸片,心中微暖。赤血藤根价格不菲,父亲这是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
饭后,兄妹俩收拾妥当,出了门。
白石镇的市集设在镇中央十字街口,每逢单日开市。今日正逢初三,街上已颇为热闹。两侧是林立的摊位和店铺,卖菜的、卖肉的、卖布匹杂货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混成一片,烟火气十足。
沈钧护着妹妹,在人群中穿行。沈心显然对市集很熟悉,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侧街,街口挂着块褪色的木招牌——回春堂。
这是镇上唯一一家正经药铺,坐堂的孙老大夫早年在内城行过医,医术颇有口碑。铺子不大,进门是柜台,后面是一排排药柜,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特有的清苦味。
柜台后站着个学徒模样的少年,正低头碾药。见有人进来,抬头笑道:“沈家兄妹啊,买药?”
“嗯。”沈心递上纸片,“孙爷爷在吗?”
“在后院炮制药材呢。”学徒接过单子看了眼,“川贝、枇杷叶、甘草都有,赤血藤根……”他挠挠头,“这味药不常用,我得去库里找找。你们稍等。”
学徒转身进了里间。沈钧和沈心在柜台前等候。
约莫半盏茶功夫,学徒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个油纸包,脸色却有些尴尬。
“那个……赤血藤根,库房里就剩一点了,成色也不太好。”学徒压低声音,“你们要得急的话,可以去隔壁街的百宝阁问问,他们那边货全。”
百宝阁?
沈钧眉头一皱。昨日矿洞发现的封布,还有钱小贵的那些事,让他本能地对这个名字生出警惕。
“百宝阁的药……靠谱吗?”他问。
学徒撇撇嘴,没接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不靠谱。
正说着,药铺门帘一掀,孙老大夫走了出来。这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手里拿着杆黄铜烟袋。
“小六子,磨蹭什么呢?”孙老大夫咳了两声,看到沈家兄妹,脸色缓和了些,“是沈山家的孩子啊。买药?”
沈心乖巧点头:“孙爷爷好。我爹开了方子,说是给我调理身体,再给哥哥买些练功用的药材。”
孙老大夫接过单子扫了眼,目光在“赤血藤根”上顿了顿:“赤血藤根……这东西对夯实根基确实有用,但药性燥烈,需配合温养药材调和,否则伤身。”他看向学徒,“库房没有了?”
“就剩点碎渣了,不成样。”学徒老实道。
孙老大夫沉吟片刻,对沈钧道:“这样,你们先去百宝阁问问。若是他们也没有,或者成色太差,就回来,我开个替代的方子。”
话说到这份上,沈钧只好点头:“多谢孙爷爷。”
出了回春堂,沈心有些不安地拉哥哥的衣袖:“哥,一定要去百宝阁吗?”
“去看看。”沈钧握了握妹妹的手,“不行就换方子。”
百宝阁的铺子就在隔街,门面比回春堂气派得多。三层木楼,朱漆大门,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上书“百宝”二字。进出的客人衣着光鲜,多是镇上的富户和往来商贾。
沈钧带着妹妹进门,立刻有伙计迎上来。
“二位,买点什么?”伙计脸上堆着笑,目光在沈钧粗布衣服上扫过时,笑容淡了几分。
“买药。”沈钧递上单子。
伙计接过看了眼:“川贝、枇杷叶、甘草都有,赤血藤根……”他抬眼打量沈钧,“这东西可不便宜。”
“多少钱?”
“上等的赤血藤根,一两银子一钱。”伙计报出价格,“次等的也要八钱。”
沈钧心头一沉。父亲给的钱总共不到五两银子,按这个价,买完赤血藤根就剩不下多少了。
“能不能看看成色?”他问。
伙计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个木盒,打开。里面是几截暗红色的根茎,粗细如手指,表面有螺旋状纹路,闻着有股淡淡的腥甜味。
沈钧虽不懂药材,但《基础锻体诀》里提过一些辅助药材的辨识方法。他拿起一截仔细看,又凑近闻了闻,眉头越皱越紧。
这赤血藤根颜色暗沉,纹路模糊,腥甜味里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分明是陈年旧货,药效恐怕十不存一。
“这是上等货?”他看向伙计。
伙计面不改色:“当然是上等。百宝阁从不卖次货。”
“那八钱银子的呢?”
“卖完了。”伙计合上木盒,“就剩这些,要吗?”
沈钧沉默。他知道这是坐地起价,但妹妹需要调理,自己也需要药材夯实根基……
正犹豫间,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锦缎长衫、腰系玉带的胖中年走下楼,正是百宝阁管事钱贵。他看到沈钧,眼睛眯了眯,随即露出笑容。
“哟,这不是沈副队长家的公子吗?”钱贵摇着把折扇走过来,“怎么,来买药?”
沈钧点头:“钱管事。”
钱贵瞥了眼伙计手中的单子,笑道:“赤血藤根啊,这可是好药材。小六,给沈公子拿最好的。”
伙计连忙点头,又从柜台下取出另一个木盒。这次里面的赤血藤根成色明显好了许多,颜色鲜红,纹路清晰,腥甜味纯正。
“这个价?”沈钧问。
“既然是沈公子要,自然给优惠。”钱贵伸出三根手指,“三两银子一钱。”
沈钧脸色一沉。
三两?比刚才报的价翻了整整三倍!
“钱管事,这价格不太对吧。”他压着怒气。
“哎,沈公子有所不知。”钱贵摇着扇子,慢条斯理道,“最近边境不太平,药材运不过来,价格自然水涨船高。这三两银子,已经是看在沈副队长的面子上了。若是旁人,五两都不卖。”
赤裸裸的刁难。
沈钧握紧了拳头。他能感觉到周围有目光投来,几个店里的护卫已经悄然挪动脚步,隐隐围拢过来。
“哥……”沈心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脸发白。
“钱管事。”沈钧深吸口气,声音尽量平静,“我父亲好歹是镇卫队副队长,为护卫白石镇出过力。您这样坐地起价,不太合适吧?”
钱贵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沈公子这话说的,买卖买卖,讲究你情我愿。嫌贵,可以去别家嘛。”
周围已有客人驻足观望,低声议论。
“这不是沈山家的小子吗?”
“钱贵又欺负人了……”
“嘘,小声点,百宝阁咱们惹不起。”
沈钧盯着钱贵那张油腻的笑脸,脑海中闪过矿洞里的封布,闪过昨日厉锋副队长凝重的表情。他几乎可以肯定,钱贵这是在故意刁难——或许是因为钱小贵丢了推荐名额,或许……还有更深的原因。
但此刻,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
他正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让让。”
人群分开,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竹杖走了进来。
楚星河。
老人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褂子,手里拎着个旧竹篮,篮子里装着些新采的草药。他看都没看钱贵一眼,径直走到柜台前,将篮子放下。
“山茱萸、地黄、茯苓,晒干了,收吗?”
声音平淡,却让原本喧闹的铺子骤然安静下来。
钱贵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盯着楚星河,眼神闪烁,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
“楚……楚老。”钱贵挤出一丝笑,“您怎么来了?”
“卖药。”楚星河抬眼,浑浊的目光落在钱贵脸上,“怎么,不收?”
“收!当然收!”钱贵连忙对伙计道,“快,给楚老称重,按最高价算!”
伙计手忙脚乱地接过篮子。楚星河这才转过目光,看向沈钧。
“买药?”
沈钧点头:“赤血藤根。”
楚星河走到柜台前,拿起那盒所谓的“上等货”看了看,又闻了闻,随手丢回盒里。
“陈了三年的旧货,药性散了七成。”他淡淡道,“三两银子?钱管事,你这生意做得不地道。”
钱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发作,只干笑道:“楚老说笑了,这药材……”
“按原价,一两一钱。”楚星河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再拿二钱甘草、一钱陈皮,送他们。”
“这……”
“怎么,要我找镇长说道说道?”楚星河抬起眼皮。
钱贵咬了咬牙,终于对伙计挥手:“照楚老说的办!”
伙计连忙包好药材,又额外包了甘草和陈皮,一并递给沈钧。沈钧付了一两一钱银子,接过药包,对楚星河躬身:“多谢楚爷爷。”
楚星河摆摆手,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回头看了沈钧一眼。
“匹夫之勇,不及谋定后动。”
说完,拄着竹杖,慢悠悠地消失在街角。
沈钧愣在原地,咀嚼着这句话。
匹夫之勇……是指自己刚才差点忍不住和钱贵冲突?谋定后动……是提醒自己要沉住气?
“哥,咱们走吧。”沈心拉了拉他。
沈钧回过神,最后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钱贵,带着妹妹离开了百宝阁。
走出铺子,阳光照在身上,沈钧才觉得那股压抑感散去些。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药包,又想起楚星河那句话,心中若有所思。
“哥,楚爷爷好厉害。”沈心小声道,“钱贵那么凶的人,见到他都不敢说话。”
“嗯。”沈钧点头,“楚爷爷不是普通人。”
“还有啊,”沈心凑近些,压低声音,“刚才在百宝阁,我看到柜台下面……有一些黑色的石头。”
沈钧心头一跳:“什么样的石头?”
“黑乎乎的,有花纹,像是……像是你昨天带回来的那块符文石上的花纹。”沈心回忆道,“但更完整,而且有好几块,堆在一个铁笼子旁边。”
铁笼子?
沈钧立刻想起昨天矿洞里发现的拖拽痕迹。难道……
“你还看到什么?”
“笼子里好像有东西在动,但是盖着黑布,看不清楚。”沈心咬着嘴唇,“还有,我闻到一股怪味,像是……血腥味混着香料。”
血腥味,香料。
沈钧脑海中瞬间串联起几个线索:矿洞里的引兽香、符文石、拖拽痕迹、百宝阁的违禁矿石、还有钱贵反常的态度……
“这些话,回去跟爹说。”沈钧沉声道,“别跟外人提。”
沈心用力点头。
两人正要回家,街那头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匹快马驰来,马背上的镇卫队队员翻身下马,匆匆跑进百宝阁隔壁的茶楼——那是镇卫队平日议事的地方。
出事了。
沈钧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他对沈心道:“你先回家,我去看看。”
“哥……”
“听话。”
沈心看了看哥哥坚定的眼神,只好抱着药包往家走。沈钧则快步走向茶楼。
茶楼门口已有卫队员把守,见是沈钧,认得是沈副队长的儿子,便放他进去。大堂里,沈山、厉锋、还有几位队长都在,气氛凝重。
“……老矿洞西侧三里,发现新的拖拽痕迹,方向往深山里去了。”一名队员正在汇报,“我们在痕迹尽头发现这个。”
他递上一块布片,布片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
沈山接过布片,凑近闻了闻,脸色骤变:“是‘迷魂散’的味道。”
“迷魂散?”厉锋眉头紧锁,“那种能让妖兽昏迷的药剂?”
“不止。”沈山沉声道,“迷魂散如果加大剂量,配合特殊手法,也能让人失去反抗能力,任人摆布。通常……是拍花子用的下作手段。”
拍花子,即拐卖人口。
所有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还有,”队员继续道,“我们在痕迹附近,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铜钱大小的黑色鳞片,边缘不规则,表面有细微的螺旋纹路。
“这是……”一名老队员倒吸一口凉气,“地行蜥的鳞片?”
“地行蜥是群居妖兽,通常在地下活动,怎么会跑到地面来?”厉锋问。
“除非……”沈山缓缓道,“地下有什么东西,让它们待不下去了。”
地行蜥、迷魂散、拖拽痕迹、矿洞符文石……
沈钧站在门口,听着这些对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沈副队长。”镇长陈守义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老者走下楼,面色凝重,“你带一队人,即刻去老矿洞,把那个旧阵脚再仔细查一遍。我怀疑……有人在那里动了手脚。”
“旧阵脚?”厉锋问。
“白石镇地下,有一处上古遗留的阵法节点,具体作用不明,但历代镇长口口相传,不得扰动。”陈守义看向沈山,“百年前‘星火’小队来调查时,曾提及此地灵气异常与阵法节点有关。如今灵潮波动,妖兽异动,我担心……有人想打那个节点的主意。”
沈山肃然领命:“是!”
“厉锋,你带另一队人,暗中调查镇内近期有无异常人员出入,尤其是……”陈守义顿了顿,“与百宝阁往来密切的陌生人。”
厉锋眼神一凛:“明白。”
命令下达,众人各自行动。沈山走出茶楼,看到儿子站在门口,愣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
“陪心儿买药,看到有马匹过来,就来看看。”沈钧顿了顿,“爹,旧阵脚是什么?”
沈山沉默片刻,拍了拍儿子肩膀:“有些事,你现在知道还太早。先回家,照顾好妹妹。最近……少出门。”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沈钧站在茶楼门口,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百宝阁气派的门楼。
楚星河的话在耳边回响:匹夫之勇,不及谋定后动。
他深吸口气,转身往家走。
街道依旧熙攘,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一切如常。但沈钧知道,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正在涌动。
回到家中,沈心已经把药材分门别类放好。见哥哥回来,连忙问:“哥,出什么事了?”
沈钧摇摇头,没多说。他走到院中,抬头望天。
已是傍晚,西天残阳如血。
而在那天际尽头,群山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沈钧忽然注意到——今天的晚霞,红得有些不正常。
像是被血染过一样。
他想起镇长的话:灵潮波动异常。
又想起父亲凝重的表情:有人想打阵法节点的主意。
还有楚星河深不可测的眼神。
这一切,究竟会引向何方?
夜色渐浓。
沈钧坐在院中,运转《基础锻体诀》。气血在皮肉下奔流,肌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今日经历的一切在脑海中反复回放,每一次回忆,都让他对那句话的理解深一分。
谋定后动。
不是退缩,而是积蓄力量,看清局势,再一击必中。
他睁开眼,望向百宝阁的方向。
钱贵、符文石、违禁矿石、地行蜥鳞片、迷魂散……
这些碎片,正在慢慢拼凑出一张模糊的图。
而他要做的,是在图完全显现之前,变得足够强。
强到能护住这个家。
强到能揭开迷雾。
强到……能在风暴来临时,站稳脚跟。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沈钧起身回屋,关上门。
而在镇子西头,百宝阁的后院,钱贵正对着一盏油灯,仔细擦拭一块黑色的符文石。灯光映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窗外,一只夜鸦扑棱棱飞过,叫声嘶哑。
山雨欲来风满楼。
只是这一次,风里带着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