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白石镇西面的山岭。
沈山带领的十二人小队，此刻正沿着昨日发现的拖拽痕迹，向着老矿洞深处推进。队伍里除了沈山和三名老队员，其余八人都是今早临时抽调的精锐，个个神情紧绷，刀剑在手。
沈钧跟在父亲身后三步，尽量放轻脚步。他穿着父亲备用的旧皮甲——虽有些宽大，但关键部位用皮带勒紧后倒也合身。腰间的短刀换成了镇卫队的制式长刀，刀身三尺，重七斤，挥动时带着沉甸甸的破风声。
皮肉境中期，肉实。
昨夜他彻夜未眠，将《基础锻体诀》运转了整整十二遍。每一次气血奔流，都能感觉到肌肉在微微震颤、凝聚、夯实。今早出发前试刀，一刀斩断碗口粗的木桩，断面平整如镜——这是力量掌控入微的标志。
“停。”
前方传来沈山低沉的命令。队伍瞬间止步，半蹲警戒。
沈钧透过父亲肩头看去。前方约二十步，矿洞主道在这里分出一条狭窄的岔路。岔路口的地面上，拖拽痕迹变得杂乱，混杂着不止一种脚印——人的，还有……某种爪印。
“地行蜥的痕迹。”一名老队员蹲下细看，声音凝重，“而且不止一只。”
沈山点头，示意两名队员守住来路，自己则带着其余人进入岔道。
这条岔道比主道窄得多，仅容两人并肩。岩壁上渗着水珠，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郁的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
“迷魂散的味道更浓了。”沈山压低声音，“都捂住口鼻，运气抵挡。”
众人纷纷取出布条浸湿，掩住口鼻。沈钧学着父亲的样子，运转气血封住呼吸，改为内息循环——《基础锻体诀》中有“龟息”法门，能短时间内闭气行动。
岔道蜿蜒向下，坡度渐陡。走了约莫半里，前方出现一处天然形成的洞窟。洞窟不大，约莫三丈见方，中央赫然摆放着几样东西：
一个简陋的石台，台上散落着未燃尽的黑色香灰——正是引兽香。
石台周围，用暗红色的液体画着一个扭曲的图案。图案直径丈许，线条杂乱，但隐约能看出是某种阵法的雏形。沈钧盯着那些线条，只觉得眼睛发花，心头莫名烦躁。
“别盯着看。”沈山抬手挡住儿子视线，“这是邪阵，看久了伤神。”
几名队员上前检查。很快，一人在石台下方的缝隙里，抠出几块黑色的石头——与昨日在矿洞口发现的符文石一模一样，只是更大，纹路更完整。
“副队长，你看这个。”另一名队员从角落捡起一块布片。
沈山接过，脸色骤变。
那是半截衣袖，布料是上等的青绸，袖口用金线绣着一个小小的“赵”字。
“赵家……”沈山喃喃道。
沈钧心头一跳。白石镇只有一个赵家，是镇上的大户，家主赵崇礼据说早年在内城做过官，家底丰厚，与百宝阁来往密切。赵家的独子赵元昊，正是钱小贵的跟班之一。
“事情麻烦了。”一名老队员沉声道，“赵家牵扯进来，就不是普通邪教作祟了。”
沈山沉默片刻，将布片小心收起：“东西都带上，撤。”
话音刚落，洞窟深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所有人瞬间转身，刀剑出鞘。
黑暗里，亮起十几双幽绿的眼睛。
不是腐狼那种浑浊的绿，而是更暗、更冷，像是深潭底部的苔藓。
“是山魈！”有人低呼。
话音未落，黑影扑出！
那是五六只类人形的怪物，高约五尺，浑身覆盖着青黑色的石质皮肤，四肢粗短，爪如弯钩。它们动作迅捷，在岩壁上攀爬如飞，嘴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结圆阵！”沈山暴喝。
队伍迅速靠拢，背对背围成一圈。沈钧被护在中间，但他握紧长刀，没有后退——父亲说过，这种时候，每个人都得拼命。
第一只山魈扑到！
它直取最前方的沈山，石爪撕裂空气，带起刺耳的尖啸。沈山不退反进，长刀斜撩，刀锋与石爪碰撞——
“铛！”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山魈被震退两步，石爪上留下寸许深的刀痕。但沈山也虎口发麻，心中暗惊——这畜生的防御，比预想的还强！
其余山魈趁机扑上。战斗瞬间爆发！
“沈钧，护住左翼！”沈山的声音在混战中依旧沉稳。
沈钧咬牙，冲向左侧。那里一名年轻队员正被两只山魈围攻，险象环生。他挥刀斩向其中一只的后背，刀锋划过石肤，留下浅痕——力量不够！
山魈吃痛转身，猩红的眼睛盯住沈钧，一爪掏向他的心口。
沈钧侧身闪避，石爪擦着皮甲划过，带起一串火星。他顺势旋身，长刀自下而上撩起，正中山魈腋下——那里石肤较薄。
“噗嗤！”
刀锋入肉三寸！暗绿色的血液喷溅！
山魈惨嚎，动作一滞。沈钧趁机补刀，一刀斩断其脖颈。
“小心！”年轻队员惊呼。
另一只山魈已扑到沈钧身后。沈钧来不及转身，干脆向前扑倒，同时反手将长刀向后捅去——刀尖刺入山魈腹部。
但石爪也抓中了他的后背。
“嗤啦！”
皮甲撕裂！剧痛传来！
沈钧闷哼一声，就势翻滚，脱离战圈。伸手一摸后背，满手是血——皮甲被撕开，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横贯背脊。好在闪避及时，未伤及内脏。
“钧儿！”沈山的声音带着焦急。
“我没事！”沈钧咬牙站起，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伤口。剧痛反而让他清醒——不能硬拼，得找弱点。
他凝神观察。山魈动作虽快，但转向时总有个微小的停顿；石肤坚硬，但关节处明显薄弱；还有眼睛、口腔、耳孔……
“攻关节！刺眼睛！”沈山显然也发现了，高声下令。
众人调整战术。不再追求一刀毙命，而是专攻山魈四肢关节。很快，一只山魈的膝盖被斩断，瘫倒在地；另一只眼睛被刺瞎，疯狂乱撞。
战局渐稳。
沈山独战两只山魈头领，刀光如匹练，每一刀都带着沉闷的破空声——那是脏腑境武者全力运转气血的征兆。他的刀法没有花哨，只有最基础的劈、砍、撩、刺，但每一下都精准狠辣，逼得山魈节节败退。
终于，一只山魈头领露出破绽。沈山抓住机会，长刀贯入其心口，刀尖从背后透出！
另一只头领见状，怪叫一声，竟转身往洞窟深处逃去。
“追！”沈山拔刀，就要追击。
“副队长，不能追！”一名老队员急道，“洞窟深处情况不明，万一有埋伏……”
沈山脚步一顿，看着那只山魈消失在黑暗里，咬了咬牙：“撤！带上伤员和证据，立刻回镇！”
众人不敢耽搁，迅速收拾。沈钧的伤势不算最重，队伍里还有三人重伤，需要搀扶。沈山亲自背起一名昏迷的队员，走在最前。
回程路上，无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伤员压抑的呻吟。
沈钧走在队伍中间，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咬着牙，尽量不让脚步踉跄。脑海里反复回放刚才的战斗——自己的不足太多了：力量不够破防，反应不够快，临敌经验太浅……
“做得不错。”父亲的声音忽然从前面传来，没有回头，“第一次实战，能杀一只山魈，还救了队友，没丢人。”
沈钧鼻子一酸，用力点头。
出矿洞时，已是正午。
阳光刺眼，沈钧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洞外的血腥味淡了，但心头的压抑感却更重。
“直接去议事厅。”沈山下令。
队伍加快脚步。刚进镇子西门，就遇到厉锋带着另一队人匆匆赶来。
“老沈！”厉锋看到沈山背上的伤员，脸色一变，“遇到硬茬了？”
“山魈，五六只，还有更厉害的跑了。”沈山简短道，“矿洞深处有邪阵，还有这个。”
他递上那截绣着“赵”字的衣袖。
厉锋接过，瞳孔一缩：“赵家……”
“先汇报。”沈山沉声道。
议事厅里，镇长陈守义早已等候。看到伤员和证据，老者脸色铁青。
“山魈通常只在深山活动，怎么会跑到矿洞来？”陈守义问。
“矿洞深处，有东西吸引它们。”沈山展开那张用血画的阵图拓印，“这个阵法，我在古籍里见过类似的——‘聚阴引煞阵’，能汇聚地脉阴气，吸引喜阴的妖兽。但通常需要大量生灵血祭才能启动……”
他顿了顿：“我们在阵眼附近，发现了迷魂散的残留。我怀疑，有人用迷魂散捕获活人或者妖兽，带到矿洞血祭，激活阵法，吸引山魈等妖兽聚集。”
“目的是什么？”厉锋问。
沈山沉默片刻，缓缓吐出四个字：“制造混乱。”
议事厅里一片死寂。
制造混乱，然后呢？
趁乱做什么？
“赵家……”陈守义摩挲着那截衣袖，“赵崇礼上个月刚从内城回来，带了不少陌生护卫。百宝阁的钱贵，最近也常往赵家跑。”
线索渐渐串联起来。
“镇长，要不要直接去赵家搜查？”厉锋问。
陈守义摇头：“没有铁证。一截衣袖，说明不了什么。赵崇礼完全可以推说是下人私自所为，甚至反咬我们栽赃。”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向西边的群山：“灵潮波动越来越异常了。昨日观测，灵气浓度比往年同期高了近三成。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五天，大灵潮就会提前爆发。”
“五天？！”众人变色。
十年大灵潮，本是按规律而来，镇子早有准备。但提前爆发，而且浓度异常，意味着妖兽会更狂暴，规模会更大，防御工事也来不及加固。
“这是有人算计好的。”沈山握紧刀柄，“用邪阵吸引妖兽，提前诱发灵潮，制造混乱，然后……”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懂了。
趁乱，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
比如，破坏那个旧阵脚。
比如，里应外合。
比如……让白石镇，从地图上消失。
“加强戒备。”陈守义转身，眼神锐利如刀，“所有巡逻队加倍，城墙日夜值守。沈山，你带人暗中监视赵家和百宝阁。厉锋，你负责检查所有防御阵法，特别是西面城墙——百宝阁的仓库就在那边。”
“是！”
“还有，”陈守义看向沈钧等年轻队员，“今日之事，严禁外传。违者，军法处置。”
众人肃然领命。
散会后，沈钧跟着父亲回家。路上，沈山一直沉默。直到进了院门，才开口：“伤怎么样？”
“皮肉伤，养几天就好。”沈钧道。
沈山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金疮药，敷上。这几天别练功了，好好养伤。”
“爹，赵家真的会……”沈钧忍不住问。
沈山看着他，良久，才道：“这世道，人心比妖兽更可怕。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护住你妹妹，护住自己。其他的……有爹在。”
说完，转身进了屋。
沈钧站在院子里，握着那瓶金疮药，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抬头望天。
夕阳西下，晚霞如血。
而西边的群山背后，隐约有雷声滚动。
山雨，真的要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