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嘭!” 房门合拢的巨响,像一记重锤,砸碎了容昭在剧痛与震惊中勉力维持的最后一根弦。

身体彻底脱力,伏在冰冷湿滑、满是碎瓷和血污的地面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右肩深可见骨的创口,痛得她眼前景象都开始扭曲。门外,那骤然爆发的混乱并未因房门的隔绝而减弱半分!反而如同地狱熔炉的盖子被掀开,冲天的声浪裹挟着火焰的爆裂声、兵刃疯狂交击的锐响、人体被重创的闷响与濒死的惨嚎、还有无数惊惶失措到变调的尖叫与咆哮……所有声音汇聚成一股灭绝一切的洪流,猛烈冲击着脆弱门板!连带着门框都在嗡嗡震颤!

“顶住——粮库绝不能有失!”

“火!西面起火了!救火啊!”

“妈的……杀!!一个都不放过!”

“放箭!往墙上放箭!别让他们上来——啊——!”

浓烈的焦糊味、血腥味、硝烟味混合着泥土尘灰的气息,透过紧闭门窗的缝隙蛮横地钻进来,粗暴地填充了房间内原本被异香和血腥占据的每一寸空间。

容昭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冷黏腻的地面,指甲断裂的刺痛甚至无法穿透肩伤的剧痛。耳边是炼狱的喧嚣,身下是血与碎瓷的狼藉。密室幽暗的入口就在眼前,那片残缺的、闪烁冰冷幽光的陨落星图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渺小与无助。

荧惑守心……天市西垣断裂……灭国陨落之象……

萧决那句冰冷的指控,沈昀那如寒潭倒影般的面容,和眼前这冲天而起、将一切试图掩盖的秘密都暴露无遗的狂暴火光,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交叠冲撞。

朔风城……乱了!彻底的乱了!而这失控的混乱,仿佛正印证着某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令人绝望的轨迹!

活下去!

一个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的火星,猛地冲破了混乱与剧痛的泥沼!

必须离开这里!马上!

萧决那句“待在这里”的命令,此刻更像是一道催命符!无论是外面那些疯狂冲击府衙的凶徒(为了劫粮?还是为了更深的目的?),还是这座府邸本身潜藏的黑暗(密室、杀手)……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容昭咬着渗血的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想撑起身体。可右臂完全失去知觉,左掌的伤口深可见骨按在地上钻心地疼,左腿膝盖肿胀麻木……挣扎几乎等同自杀!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像在伤口上撒盐浇油!眩晕和剧痛不断撕扯着她的意识。

“咳…呃啊……”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沫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咽下,却激起更剧烈的咳嗽。

难道……真的就走不出去了吗?真的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华丽的囚笼里?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

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正一点点向上漫涌……

突然!

“吱呀——”一声极轻微的木板摩擦声,突兀地从侧后方传来!

声音微小,在屋外震天动地的喧嚣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却如同惊雷在容昭耳边炸响!

不是窗!不是门!是……

容昭艰难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扭过头,目光循着声音来源看去——是她刚刚剧烈挣扎时撞开的那间废弃偏房的门板方向!当时安伯曾说那屋子堆满了杂物,年久失修,里面是死路,根本不通!

可现在!那扇被她撞开后再也未关严的破门门缝处,一个身影如同融化的阴影般,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

来人动作极快,落地无声,如同鬼魅!他显然对房间内的情况有些惊讶——地上的血水狼藉、挣扎的容昭、密室的入口……这一切显然超乎预计。但他没有停留,只是飞快地扫视了一眼,那双在暗夜中依旧如寒潭般幽邃沉静的眼眸,在掠过容昭那狼狈绝望的身影时,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

沈昀?!

容昭的心跳骤然一停,几乎忘了呼吸!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在……

不!他不是从容房正门进来的!是那个废弃的偏房!那里面不是死路吗?!那条路通向哪里?!萧决知道他府邸里有这样一条秘密通道吗?!

沈昀的目光没有在容昭身上过多停留,似乎也无意解释或援助。他身形微动,似乎就要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密室的洞口方向!仿佛闯入这间混乱的囚室,只是一次纯粹的路线选择,而她容昭,不过是路径上一块碍眼的绊脚石!

一股无法言喻的愤怒与不甘猛然从胸腔中炸开!混杂着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剧痛!

不能让他走!

容昭不知道沈昀是谁,不知道他是敌是友,不知道他去密室的目的!但她知道一点——沈昀知道那条秘密通道!那条通道……可能是她眼下唯一的生路!

“嘶——!”

就在沈昀即将滑入密室阴影的刹那!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剧痛与孤注一掷决绝的抽气声刺破了房间内的闷滞!

沈昀动作猛地一滞!霍然回头!

只见匍匐在地的容昭,竟不知以何种非人的意志力,利用完好的左臂作为支撑,左腿猛地发力蹬地!几乎是拖着半边瘫痪的身体,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濒死野兽,爆发出最后一点力量,猛地向前扑跃了数尺之遥!她的目标不是沈昀,而是——他身前半步、几乎要关闭的密室入口!

这一扑用尽了容昭残存的所有力气和意志!代价是右肩伤口彻底崩裂!温热的鲜血几乎是瞬间将裹伤的白布浸透,暗红迅速扩散!剧痛如同重锤狠狠砸入她的意识深处,眼前彻底一黑!

但她扑出的左手,却精准无比地……死死抓住了沈昀一只脚的后踝!抓得异常紧!甚至能感觉到布帛下骨头的冰冷坚硬!

沈昀的身体明显一僵!被抓住的脚停在原地。他缓缓转过身,低头,俯视着趴在地上、血污浸透身下地面、抓住自己脚踝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女人。

窗外的火光透过缝隙,忽明忽暗地照亮他轮廓深邃的侧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容昭,幽冷得如同无星的夜空。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审视万物的冷漠。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报废的物品,是抛弃还是带走。

此刻的容昭,已是强弩之末。意识在剧痛的深渊边缘沉浮。她抬起头,视线勉强聚焦在沈昀那张沉静如古井的脸上。血沫从她嘴角不断溢出,她的声音微弱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

“……通道……带我……离开这……”

沈昀没有动。只是冷漠地看着她眼中那簇在绝望与痛苦中燃烧的求生之火,似乎在权衡某种利弊。密室入口黑暗如渊。外面是震天厮杀,火光将人影疯狂乱舞投射在墙壁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踩在生死的边缘。

沈昀的目光在她惨白染血的脸和死死抓住自己脚踝的手上来回扫视。

就在容昭眼前最后一点光亮即将被无尽黑暗吞没的前一秒——

沈昀动了。

不是甩开她。

他那一直垂在身侧的、未被染血的左手,如同鬼魅般探出,没有触碰容昭肩颈的伤处,而是异常精准地抓住了她后颈的衣领!

一股巨大而沉稳的力量传来!

容昭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像一只被拎起的破麻袋,被沈昀以一种近乎粗暴却效率极高的方式提了起来!右肩崩裂的剧痛瞬间将她冲击得失去意识一秒!喉咙被衣领勒住,窒息感和剧痛双重夹击!

“噗——”一口鲜血终于不受控制地喷溅而出!

沈昀对此视若无睹。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另一只手猛地一挥,一股掌风精准地扇灭了离得最近的那盏唯一提供光源的铜灯!

刷!

房间瞬间陷入纯粹的黑暗!

只有门缝外透进来的、如同地狱熔炉般疯狂跳跃的血色光影,将房间内的一切都切割成狂乱摇曳的深黑剪影!

下一秒!沈昀提着几乎陷入昏迷的容昭,如同拎着一件货物,毫不迟疑地一步跨入密室敞开的入口!身影瞬间被那下方那片闪烁着冰冷幽光的“陨落星河”所吞噬!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机括复位声从密室入口处传来。

地面上,那个三尺见方的洞口无声地、迅速地合拢!严丝合缝!破碎的瓷片和流淌的血迹依旧在,那歪歪扭扭的驱邪布偶安静地躺在墙角。唯有空气中残留的浓郁血腥和未散尽的香气,以及门外越来越近、夹杂着某种暴怒咆哮的沉重脚步声……

“砰——!!!”

刚刚被容昭带上的正门,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猛地撞开!

火光和硝烟味汹涌而入!

一身血污、眼底布满惊人煞气与冰冷风暴的萧决,手持滴血的佩刀,带着一身刚从血肉战场上滚过的浓烈杀气,大步跨入房中!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扫过狼藉的地面——大片被灯油浸湿的药膏污迹!摔得粉碎的花盆和满地泥污!以及……最刺眼的……那片在血色光影下如同暗红沼泽般蔓延开来的、湿漉漉的血泊!

血泊之中,只剩下一只被染成深色、孤零零的……硬粮饼!

容昭消失了。

房间里空空荡荡,唯有窗外映照进来的火光,如同嘲笑般在斑驳的墙壁上疯狂舞动。还有那被提入密室前容昭喷出的一口鲜血,此刻正顺着狼藉的地板,缓缓流淌至密室入口刚刚合拢的、严丝合缝的地板缝隙边缘,勾勒出一道微弱却惊心动魄的……

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