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重重地裹挟着两人,吞噬着身后那片混乱到极致的厮杀怒吼。冰冷刺骨的、带着奇异草药腥气的强风,如同无数条湿滑的毒蛇,疯狂地钻进容昭的衣领、袖口,啃噬着她所剩无几的体温。肩胛下的剧痛在这种颠簸与疾奔中被无限放大,每一次沈昀拖拽她手臂产生的晃动,都像是有人在她伤口深处疯狂地搅动着一柄烧红的刀子!
“呃……咳……”
粗粝的风呛入喉咙,引发了撕心裂肺的呛咳。胸腔里翻江倒海,血腥气上涌,在唇齿间弥漫成一片铁锈味浓郁的沼泽。容昭几乎是被沈昀架着在黑暗中亡命奔逃,双脚根本踩不实地,大部分时间是在冰冷的、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拖行。剧痛如同千钧重负,疯狂地将她残存的意识向下拉扯,坠入黑暗的深渊。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右边肩膀裹伤的白布已经被滚烫黏腻的液体彻底泡透、浸染!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与寒冷交织,像一层沉重的铅幕覆盖在感官上。
沈昀沉默得如同一块在黑暗中奔行的寒冰。除了粗重了些的喘息声,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他左手死死箍住容昭的左臂肘弯,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另一只手似乎按在腰间,警惕着身后以及黑暗中可能出现的任何异动。他没有试图寻找光源,显然对这条黑暗通道异常熟悉,每一步都踏得稳、踏得准,在如同迷宫般的曲折隧道里奔行如风!
他们要去哪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新一轮撕扯神经的剧痛狠狠碾碎。容昭疲惫到极点,意识浮浮沉沉,只在剧痛将她刺醒的间歇,被动地感受着这亡命的节奏。唯一清晰的感知是——身后的喧嚣和兵戈碰撞声,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远离!他们好像跑过了一个巨大的弯道?或者进入了岔路?萧决那令人窒息的恐怖杀气,似乎……被甩开了?
就在这个念头让容昭紧绷的心弦刚要松懈一分时——
“呜——”
一股更加阴冷、更加狂暴、带着浓重腐土和水腥气的巨大冷风,毫无征兆地从隧道的前方深处倒灌而来!
那力量之大,几乎要将两人吹得倒退!风中夹杂着细碎冰冷的砂砾,劈头盖脸地砸在身上、脸上,生疼!
沈昀前冲的势头被这突如其来的飓风狠狠一滞!连带着他手臂上挂着的容昭也猛地向后一个趔趄!
“噗!”
本就在崩溃边缘的右肩伤处承受了这巨大的惯性撕扯!容昭只听得自己肩胛深处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微“喀嚓”声!仿佛某种已经脆弱到极限的牵连彻底崩断!剧痛瞬间攀升到前所未有的顶峰!如同决堤的洪峰猛烈地冲垮了意识里最后一点坚持的堤坝!
“啊——!” 她终于控制不住,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扭曲的短促痛嚎!眼前彻底一黑!整个人软泥般向下瘫倒!
沈昀被她的骤然脱力带得身体也是一晃!他猛地发力稳住身形,手臂上拖拽的力量陡然加重,显然也没料到她会在此时彻底脱力。他那一直冰冷的眼眸在绝对的黑暗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随即立刻化为更深的冷酷!
没有丝毫犹豫!沈昀几乎是蛮横地发力,将完全失去知觉、软倒的容昭猛地往自己身侧一拽!强行让她靠在冰冷的隧道岩壁上!同时,他果断放弃了搀扶,用最快速度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唰!”
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温暖质感的黄白色萤火,瞬间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跳跃起来!
是一支特制的短小莹石棒!只有拇指粗细长短,光芒极其有限,堪堪照亮了沈昀脚下方寸之地和倚在壁上、生死不知的容昭!
借着这微弱如豆、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珍贵的光芒,容昭的惨状暴露无遗!
她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长发凌乱粘在冷汗和血污遍布的脸上,嘴唇苍白得几乎透明,下唇被咬破的地方还在渗着血丝。最触目惊心的是右边肩颈处!那层层包裹的白布已经被暗红近黑的血完全渗透、泡胀!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晕染、扩大!肩部的衣服下摆一片黏腻,血水正顺着她的身体不断向下流淌!
沈昀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也没想到会流这么多血!这伤势根本撑不到通道尽头!
借着莹石微弱的光,他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环境——此刻他们正处在一个相对宽阔些的岔路口,身后的通道依旧一片黑暗死寂,前方那股夹带着腐土腥气的巨大冷风依旧在呼啸灌入,似乎预示着一个巨大的出口。
时间紧迫!容昭的气息已经微弱得像寒风里的残烛!
沈昀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寒刺骨!他不再迟疑!右手闪电般探出,“嗤啦”一声,极其粗暴地将容昭肩部被血浸透的湿重外衣连同里衣衣袖全部扯开!动作迅速、精准、没有一丝多余!如同在解剖一件冰冷的物体!
暴露在微弱光线下和阴冷空气中的,是一团血肉模糊的狰狞!那三棱锥造成的创口此刻已经因为剧烈的奔逃和刚才的撕扯而严重变形、外翻!皮肉肿胀不堪,边缘组织在惨白的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暗紫色!暗红的血液如同泉涌,正从撕裂开的缝隙中不断汩汩流出!
沈昀似乎对这种惨状视若无睹。他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更小的、扁平精致的金属小盒,单手打开。盒内分成几个格挡,放置着一些颜色各异、研磨细腻的药粉,还有几根细细的金属针。
他甚至没有尝试清理创口周围的血污,直接沾取了一小撮深褐色的、散发着强烈辛辣冲鼻气味的药粉,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按压在容昭那外翻喷涌的创口中心!
“呃啊——!!!”
即使是深陷昏迷剧痛的容昭,也被这堪比烙铁灼烧灵魂的剧痛猛地刺醒!身体如同垂死的鱼般在沈昀的禁锢下剧烈地痉挛弹跳起来!眼睛因极度的痛苦而瞪得滚圆,眼球布满骇人的血丝!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哑尖叫!
这根本不是疗伤!更像是一种残酷至极的刑讯!剧痛如同地狱的烈火,瞬间焚尽了她脑海中残余的一切意识!
然而,沈昀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他左手如同铁钳般死死压住她试图弹开的身体,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同疾风般在那药粉按压处的几个位置重重戳点了几下!容昭再次痛得浑身筛糠般抖动!
但诡异的是!随着他这几下精准狠厉的点戳按压,那原本汩汩涌出的暗红血流,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弱了!伤口处的肌肉似乎受到某种刺激,发生了微妙的抽搐和收缩,竟然将那外翻的创口挤压封闭住了大半!只有边缘还有少量深色血水渗出!
紧接着!沈昀毫不犹豫地抓过盒中一根微带弯弧的细长金属针!对着那勉强被药粉和肌肉痉挛堵住的创口中心,又快又准地深深刺了进去!
容昭的身体猛地一挺!然后,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那最后的、无法承受的痛楚风暴彻底撕碎!坠入无边黑暗的沉沦!
黑暗的隧道里,只剩下阴冷呼啸的风声,以及那微弱的、持续跳动的一点黄色萤火。
沈昀的动作没有丝毫放缓。他下针极稳,细长的金属针在他手中如同拥有了生命,精确地在创口深处几处关键的筋膜和血管缝隙间穿行、打结。他显然对这种穿透性的、复杂严重的创口有着惊人的处理经验,手法凌厉而高效,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实用主义。
他无视了容昭在昏迷中依旧无意识的痛苦痉挛,只是专注于手上的动作。用沾着另一种药粉的药棉快速擦拭着针线经过的路径,然后再次下针、缝合……每一针穿过的仿佛不是血肉,而是冰冷的布料。
时间仿佛被拉长。昏暗的萤火勾勒着他紧绷冷硬的侧脸轮廓,上面看不到一丝表情波动。只有偶尔在他飞快抬眼扫向身后深邃黑暗的通道时,那幽深的眼底才会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如同狩猎者般警惕的光芒。
大约小半炷香后(在容昭的感觉里仿佛度过了一个轮回般的漫长酷刑),沈昀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用一种黑色的、像某种冷血动物唾液凝固而成的粘稠药膏(来自小盒最底层),仔细涂抹在缝合好的创口表面,动作依旧不带任何温度。
创口处那狰狞的翻卷和恐怖的流血终于被强行压制住了。做完这一切,沈昀没有丝毫停顿,再次粗暴地将一块还算干净的布片按在敷了药膏的创口上,用布条飞快地在她肩胸缠绕了几圈,草草固定打结——这几乎就是他现在能做的全部了。
沈昀熄灭了手中的莹石棒。瞬间的黑暗重新合拢,比之前更加压抑。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侧耳倾听。隧道深处那巨大的、带着腐土和水腥气的冷风依旧在呼啸,如同永不止歇的幽冥叹息。身后他们逃来的方向,那震天的喊杀声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萧决……没有追来?还是……追入了其他岔道?
无论如何,此地已非久留之地!
沈昀重新俯身,这次他没有再去架容昭的手臂,而是直接弯腰,用一种拖拽尸体的姿势,揪住她后腰的衣带,将她那具因失血过多而冰凉、死沉的身体强行扛上了自己的左肩!动作如同在搬运一件没有任何价值的沉重货物。
伤口受压!剧痛再次强行刺穿了昏沉!容昭在无意识中发出一声微弱痛苦的呻吟,但随即被沈昀冷漠地忽略。
沈昀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肩上的人不会轻易滑落。然后,他朝着那涌来巨大冷风的、如同洪荒巨兽咽喉般的隧道深处,迈开了脚步。
一步!两步!
脚步声在空旷黑暗的风声隧道里显得极其微弱而孤单。
三步!四步!
左肩上,容昭散乱的发丝在冷风中狂舞,带着冰凉的触感扫过沈昀的脖颈。他甚至连抬手拂去都懒得做。
五步!六步!
前方无尽的黑暗深处,那巨大冷风的源头,仿佛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空洞的回响?
沈昀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甚至加快了速度!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融入黑暗的夜枭,迅疾无声地朝着那未知的风暴眼、深渊的入口奔去!
然而!
就在他的第六步踏出,脚跟刚刚离开冰冷的地面时——
异变陡生!
“咻——!”
一声尖利到足以刺破耳膜、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破空锐鸣,毫无征兆地在沈昀身后的、那片被他们甩在身后、已然陷入死寂的黑暗通道中响起!
那声音快!超越所有感知的快!
一股冰寒刺骨、瞬间让沈昀后颈汗毛倒竖的尖锐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在他第六步脚步抬起、重心向前转移、身体处于一丝最不易控制的微秒间隙时——
精准!狠辣!快到思维无法反应!
沈昀身体的本能已经超越了意识!全身肌肉在杀意临体的瞬间骤然绷紧!但身体重心前移的姿态限制了他所能做出的极限规避动作!他只能猛地将头向右侧一偏!
“嗤!”
一抹冰冷锐器,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邪气,擦着他的左颈侧堪堪掠过!
冰冷锐器!
几缕被割断的发丝,在冷风中无声飘落。
然而!
就在那抹锐器擦过沈昀颈侧的下一毫秒——
被沈昀扛在左肩上、头部低垂、后脑勺正对着锐器袭来方向的容昭!
她那散落在后颈处的凌乱发丝下——
一点微不可察的、比黑夜更深沉的阴影——一个极其微小、几乎无法察觉的玄色金属薄片(也许是沈昀用来处理伤口的器具碎片?或是她挣扎时从地上带起的某片矿渣?)极其偶然地、恰好出现在了锐器飞行的轨迹末端!
就是这一点几乎不可能出现、更不可能被注意到的微小障碍!
“叮!”
一声极其微弱、但在死寂通道中却如同惊雷的金属撞击脆响!
那抹阴寒锐器在命中容昭后脑的瞬间,被这微小的金属薄片极其微小的角度强行带偏!
“嗤——噗!”
锐器深深钉入的声音依旧响起!
然而,位置却发生了致命的偏移!
那带着冰冷死亡气息的锐器,没有洞穿容昭的后脑!而是擦着她的右侧太阳穴深深刺入了她颈侧与右肩伤处之间的位置!大半截没入了她肩颈肿胀、刚刚被沈昀粗暴缝合的皮肉深处!
“呃啊——!!!”
这一次!容昭甚至没有发出任何清醒的意识!身体便如同遭受了最恐怖的雷殛!全身肌肉瞬间绷直僵硬得如同钢板!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有喉咙最深处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到恐怖的痉挛!仿佛灵魂都要被这撕裂的痛苦从身体里硬生生扯出来!
殷红的血,如同喷溅的墨梅,在绝对的黑暗中肆意绽开!
肩头刚刚被沈昀强行压制住的伤口,连同新添的锐器伤,瞬间再次被撕裂、被贯通!
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疯狂地、不受控制地从容昭颈肩新伤旧创的缝隙里飙射而出!有几道甚至直接喷溅到沈昀的脸上!黏腻!温热!带着浓郁的铁锈腥甜!
肩膀上扛着的身体重量瞬间变得死沉!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的肩颈衣襟!
沈昀的身体如同冰冷的雕塑!在那滚烫腥稠的血液喷溅到他脸上的瞬间!他那万年无波的、如同幽潭寒冰般冷寂的眼眸深处——终于!爆开了一丝极其罕见、极其陌生、却又无比惊人的——暴怒!!!
那暴怒一闪而逝!如同漆黑的夜空被流星撕裂!快得令人无法捕捉!
沈昀猛地转身!面向身后那片射出致命阴寒的死寂黑暗!左手依旧死死扣着肩上那具正在疯狂失血、濒临死亡的躯体!右手在转身的同时,已经扣住了腰间那把比黑暗中所有阴险更深的——锋刃!
他的声音,第一次不再冷漠如冰,而是浸透了某种粘稠的、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刺骨寒毒:
“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