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暗河水,将仅存的知觉包裹在沉重的麻木里。容昭如同半截漂浮的朽木,脸颊浸在浑浊的水流中,只有口鼻勉强浮出水面喘息。简陋的“皮筏”在湍急水流推动下疾行,沈昀那只死死抠在皮筏边缘的右手,是这绝望漂流中唯一锚定的力量。那手指早已被粗糙的鞣制皮革磨得血肉模糊,每一次水流冲击带来的撕扯,都让他的手臂在昏暗中微微一颤,指节处露出的白骨混着血污,触目惊心。
她转动被冰冷浸透的眼珠,借着洞壁几丛微弱如鬼火的幽暗苔藓光晕(类似现实的荧光蕈类),看清了这具勉强托住自己的“船”。厚重浸油的深色兽皮绷在几根歪斜的硬木上,形似被撑开的破口袋,勉强浮水。另一半目光,则落在这漂浮物紧贴着的唯一生机身上。
沈昀。
他大半个身子沉在湍急冰冷的暗河里,唯有头颈靠在皮筏边缘,脸比河底最冷的石头还要灰白,唇色近乎透明。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像拉动破旧的风箱,胸口那处没入水中的贯穿伤便随之洇出一缕缕暗红的血丝,在墨绿的水流中缓缓化开,成了这片绝望深渊里唯一的流动色彩。
死亡,正一丝丝抽走他的气息。
容昭喉咙里堵着冰水与绝望,她拼命想抬起左臂,想去够一够那只血肉模糊、死死拉着他们求生方向的手。哪怕只能分担一缕微不足道的重量。可指尖刚抬离冰冷的水面,刺骨的寒意与筋骨撕裂的酸痛便潮水般席卷全身,将她刚挤出的一丝气力彻底扑灭。
“咳——呕!!”一声压抑到极致、却撕裂肺腑的呛咳猛地从沈昀喉间爆发!他身体剧震,上半身痛苦地弓起,胸口喷出一大口粘稠的血雾,瞬间染红了面前好大一片水域!水花激溅,冰冷的腥气直扑容昭面门。
沈昀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一片浑浊,像蒙了层厚厚的冰翳。视线在虚空中失焦又凝聚,几番挣扎,最终竟死死地……定格在了容昭的脸上!那涣散眼眸深处,此刻竟燃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仿佛她的脸,是这片幽冥里唯一能辨识的航标!
他要干什么?!
容昭心头警铃大作!在惊骇的注视下,沈昀涣散的眼神猛地一厉!
他浸在水中的腿骤然屈起,狠狠蹬在下方一块棱角狰狞的黑石上!同一时刻,那只抠在皮筏边沿、白骨隐现的右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将半边身体硬生生从冰冷的水中拔了出来!
“呃啊——!”沙哑的嘶吼混合着水沫与血沫。巨大的反作用力撕裂伤口,鲜血泉水般从胸口喷涌!他身形猛晃,染血的瞳孔却如锁定猎物般死死盯着容昭,满是孤注一掷的狰狞! 他沾满血水和粘腻苔藓的左手,闪电般抓向她脑后!并非扼喉,而是五指如钩,狠狠揪住她后颈与衣领粘连处、早已被血水和河水浸透、糊成一团的—— 一绺湿漉漉、沉甸甸的长发!
撕拉!
头皮剧痛!如同头皮被生撕!容昭痛得眼前发黑!沈昀竟粗暴地扯断了那把纠缠凝固的长发!如同割断一把碍事的水草!
他疯了?!!
容昭痛到呲牙咧嘴,血水模糊的视线中,只见沈昀将那把沾满血泥污垢的断发死死攥在右手血迹斑斑的掌心!旋即,这只手高高扬起,挟带着冰冷的河水,如同刑场上举起的重锤,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绝望狠厉,朝着他自己胸口那处没在水中的、血肉模糊的贯穿伤!
狠狠砸落下去!!!
噗哧!沉闷的钝响!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骤然炸裂!激荡起洞壁潮湿的回音!沈昀整个身体如遭电殛,剧烈地反弓起来,又重重砸回水中,溅起大片暗红的水花!他那只砸向自己致命伤口的拳,非但没有收回,反而更加用力地向下碾去!似乎要将那团肮脏的断发,活生生塞进自己敞开的血肉之中!
皮筏被这疯狂的拉扯带得剧烈摇晃打转!容昭半个身子几乎被甩出筏外,冰冷的河水狂灌入口鼻!
“呜……”她拼命挣扎,呛咳不止,意识即将崩散!而沈昀那凄厉的嚎叫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身体僵直在水中,攥拳的手臂深陷血洞,微微颤抖着维持着这自残的姿势,身周暗红的血晕迅速扩大,腥味令人作呕!
就在容昭即将溺毙之际——
沈昀那只深陷在伤口里的血手猛地抽出!带起大股血浪!而在他紧攥的、被污血泥水染成暗褐的拳缝间,竟牢牢夹着一个更小的物件!
一个用几片打磨过的薄铁片粗糙焊成、不过半个巴掌大的扁平小盒子!盒子边缘被砸得变了形,露出内里一小块凝固的、颜色深黑如墨、质地粘稠油腻的膏状物!散发出一种极其浓烈、混杂着腐草、麝香和辛辣冲鼻气味的异香!
动作疾如闪电!沈昀粘着黑泥血迹的拇指在那药膏上狠狠一刮!一大块黑乎乎、散发浓烈异味的粘稠物被挖出!那只污血淋漓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力,迅猛地捂在了容昭因呛咳而本能微张的口唇之上!将那团腥臭粘腻的东西狠狠按了进去!
唔——!!!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怪味和辛辣感瞬间弥漫口腔!那药膏入口虽不化开,却滑腻无比,被巨力强行按进,堵住了喉咙!辛辣刺激的气味直冲天灵盖!强烈的恶心感和灼热感从喉管直冲肺腑!致命的呛咳被这异物强行压下!容昭痛苦得面目扭曲,身体猛烈痉挛,本能地想要呕吐!
然而!就在这几乎令人晕厥的恶心和咽喉火烧火燎的痛苦之后,一种奇异的、霸道而灼热的刺激感,竟如同在冻僵的四肢百骸中陡然投入了一把干柴烈火!瞬间点燃了一线近乎本能的求生灼热!麻木沉重的躯体似乎被强行灌注了一丝微弱的力气,让她在冰冷的溺水边缘挣扎着抬起头!
右肩颈处那道沉寂麻木的剧痛伤口,在这霸道的刺激下骤然苏醒!如沸油浇雪,剧烈的撕扯痛感让她浑身一颤,但伴随而来的,却是一种仿佛被强行唤醒的知觉——肿胀灼热感明显,但之前那种源源不断流失的虚弱感……似乎……被遏制住了?!
是药!沈昀在以自残的方式,将他身上那可能仅存的、用来吊命的霸道毒药或金疮药,强行喂给了她!
容昭心潮翻涌,震惊地看向沈昀!
他已彻底虚脱,身体软软地半挂在皮筏边缘,随着水流起伏,胸口那个被他二次重创的伤口正汩汩外冒着暗红的血水。他的脸几乎与暗河融为一色,灰败如死,喘息微弱得只剩胸口的起伏,仿佛刚才那一下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唯有那双眼睛,涣散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她的脸上。
“……活……”一个模糊不清、混着血沫的音节,被他拼尽全力从喉间挤出。随即,那双涣散的眼眸猛地一僵!
“哒。”
一声极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
像是小石子落水。
在这轰鸣暗流和容昭挣扎的喘息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但沈昀灰败的脸上,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那里面,再无痛苦或执念,只剩下一种被毒蛇咬噬般的、深入骨髓的——
惊骇!!!
他那只刚喂完药、垂在皮筏边缘的血手,猛地颤抖抬起!指向洞壁深处一处被巨大怪石和浓密苔藓遮蔽的、阴影沉沉的角落——
容昭的心跳骤然停摆!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瞬间爬满脊椎!她几乎是用尽那霸道药力催生出的最后一丝力气,顺着那只颤抖的手望去——
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两丈远的地方!
湍急水流冲刷的洞壁上,一块宛如兽爪般探出的狰狞黑岩下方……
一丛浓密得几乎吞噬光线的深紫红色苔藓阴影里……
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嵌着一道紧贴壁岩的……人影!
那人影瘦小而精悍,全身裹在深灰近黑、仿佛吸尽了所有光线的皮质水靠里,几乎与嶙峋怪石和苔藓融为一体!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蜷缩攀附姿态紧贴在垂直湿滑的洞壁上,一动不动,如同壁崖蛰伏的毒蝎!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个低垂的头部阴影下,两点如同凝固血迹般的暗红幽光,正透过某种镶嵌在兜帽阴影前的、打磨光滑的深色水晶镜片(或琉璃片)——冰冷、死寂、毫无感情地,穿透水流与微弱光晕,直勾勾地——
锁定了他们!!!
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冰冷凝视,冻结了湍急的暗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