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骨子里一直带着文人的清高。所以尽管朱元璋是皇帝,他其实并不与之亲近,甚至有些疏远克制。
自从投靠朱元璋以来,他就无法像蓝玉、常遇春、徐达那样与皇帝推心置腹。他和那些人始终隔着一层。
不仅是武将,即便是李善长、胡惟庸这些文臣,乃至他自己的学生,他也同样保持距离。
说白了,没人真正走进他的内心。
这是他的傲骨。
但此刻,这份傲骨被彻底征服了!
他不一定真心愿为朱元璋死,可从今以后,他却真愿为朱标而死!
因为无论什么星宿下凡,都是奉天命而来。辅佐皇帝打江山,多半像是组队完成任务罢了。就算这样,皇帝想让我出世,还得看我愿不愿意。
可朱标不一样!
朱标是他真真切切能确认、受上天眷顾的人。
熟读史书的他,怎会不知有些祥瑞是人为制造的?但这个呢?种下去,依然会长出带“标”字的土豆!
若说这不是天意,他第一个不信!
然而大明朝的能人谋士,又岂止刘伯温一个?
别人可能没刘伯温那么大的本事,可也都不是寻常人物。李善长、胡惟庸、宋濂,哪个不是才华出众?文人之间向来互相不服气,你刘伯温能看出来的,李善长、胡惟庸心里也未必认输!他们都是读遍古书、知晓天意的人,一看刘伯温的举动,稍一想就明白了背后的深意——这是上天明白降旨了啊!这样的储君,若不拼命辅佐,简直辜负天恩,也对不起自己这一身才学,天理难容!
李善长、胡惟庸、宋濂互相看了一眼,立刻像闪电一般冲到朱标面前,生怕慢了一步,被那跑得飞快的刘伯温抢了先。他们一带头,其他文人也纷纷明白过来,跟着涌了上去。满朝文臣激动地围在朱标面前,平时能言善道的他们,此刻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从此,整个文臣集团,就像淮西武将一样,愿意为朱标赴死!这和之前为了拥立他、为了活命不同,现在是真心真意要为大明朝、为朱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从此,天下文臣,皆可为他慷慨赴死!
朱标完全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上面竟然还有字!原本气势如虹的他,一下子顿住了。尽管今天他已经全力演戏,可朱纯这一招还是让他措手不及——看来自己修炼得还不够。
他呆呆站着,看着身边武将中有蓝玉、徐达、常遇春等一众开国将领,文臣中有刘伯温、李善长、宋濂等朝廷栋梁,还有跪满一地、激动不已的百姓、学子、士人、豪门与将士家的子弟。尤其是那些五六十岁、痛哭流涕的老者,让一向仁厚的朱标心中不忍。
他再看看手里的土豆,不禁想:难道这真是神仙夜里赐给我的,只是我自己不知道?不对!朱标猛地回过神来——这哪是我的啊!自己煽起来的情绪,反而困住了自己。原来这是一把**剑,用好了无往不利,用不好就会伤到自己!
难怪能把这一手玩得这么溜的,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甚至称得上千古一帝!
我……还是修炼不到家啊!
比不上二弟!
他这是被自己之前带起来的情绪给绕进去了,结果把自己架得高高的,下不来了!
二弟啊二弟,
又要推我当皇上!
他怎么做得这么实啊?就那么轻描淡写之间,搅动了整个天下的局势!
这么大的事,他啃着糖葫芦逍遥自在地就给办成了?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呼——”
朱标心神一定,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先想怎么破局!
可这字到底该怎么解?
“呼……”
我该怎么办?!
找父皇救……算了,他巴不得我当皇帝!
找辰弟……更别提了,这根本就是他安排的!虽然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安排的。
老师、文臣、武将、百姓……谁能救我?
啊!
朱标环顾四周,猛然发现——谁也救不了他。
“呼!”
孤家寡人……
原来这就是孤独的滋味,原来这就是我为黎民、为天下、为皇朝付出,而天下人却不懂我的滋味!
原来世上真有这样一种人,拼尽全力为了众生,而众生却不明白他。
他脑海中浮现出朱元璋勤勤恳恳批奏折到深夜,稍微合眼又得上朝见百官,出了奉天殿又进谨身殿,接见各地官员、体察民情、时刻关注大明各地动向,还要应对边境战事、鞑靼瓦剌……
原来这就是皇帝。
此刻的朱标,第一次站在了一个从未有过的角度思考问题——
“逆子朱纯,欺君罔上!来人,把他拖下去杖责五十,发配宁古塔!!!”
一声如同九天雷霆的怒喝猛地炸进朱标耳中。
他抬头看去,从未见过朱元璋如此暴怒的模样。
天子一怒——
朱标从小到大见过不少朱元璋发火的场面,可这样骇人的阵势,他真是头一回见。
从朱元璋的眼神里,他仿佛看到了血流成河、天下缟素……
一旁正啃着糖葫芦的朱纯瞬间懵了。
老爹!
你坑我!
你没说做戏要做到这种程度啊!
我这么可爱,你居然要杀兔兔……啊呸!说错了!应该是:我在这儿陪你演戏,你倒好,直接装作没看见!
宁古塔是个什么地方?
那根本就是鸟不拉屎的荒地啊!虽说朝廷在辽东设了管理机构,可宁古塔算哪儿?
天气恶劣,土地贫瘠,连草都不长,粮食更别想收!
就算到了清朝……不对,有我在,这天下永远是大明的天下!
不过说真的,就算到了清朝,那儿也是专门流放朝廷重犯的苦寒之地啊!
爹啊您真是……
咳咳,爹您这也太……
唉,爹,您老人家怎么把我扔到那种地方去啊?
就算我之前跟您提过,要是有些人不好杀又不能留,就打发到偏远地方去。
可您也不能拿我开刀啊?
专坑我一个人是不是?
再说了,那儿虽然有不少元朝旧臣归顺了大明,可那也只是大部分啊,哪儿还有什么反贼需要肃清?
还要打我五十大板?那打完我还能活着上路吗?
我真服了!
这可是律法最严的大明,就算皇子犯法,那板子也是实实在在打下来的!
朱纯心里清楚这是朱元璋在演戏,可还是一下子慌了。不行,这爹太不靠谱!
“什么?!”
“这是为什么?”
“天降祥瑞本该大赦天下,怎么反而要把二皇子发配宁古塔呢?”
一时间,文武百官、百姓、学子全都议论纷纷,谁都搞不懂这道旨意。
就连本该听令行事的二虎,也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朱元璋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看着朱纯一脸发懵的样子,他别提多痛快了!
全场风头都让这小子出尽了,之前自己好不容易显摆一回,还被他搅了局。
现在瞧他这模样,朱元璋就高兴!
更重要的是,他得趁这机会,把朱标的事情彻底定下来。
标儿啊,
你不是连皇位都能让吗?
既然你这么疼弟弟,我倒要看看,你救还是不救他?
“父皇!这是为什么?!!”
朱标一听说弟弟要被杖责五十、发配宁古塔,连礼都顾不上行,直接对着朱元璋大声质问!
他直视着朱元璋——
从前他哪敢这样?
见父亲不行礼,他什么时候敢这样?
当着百官和百姓的面,对朱元璋高声喝问,他几时有过?
朱元璋见此,先是一愣。
紧接着,内心简直笑翻了天。
笑得心肝都发颤。
好哇!标儿,竟敢当着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的面大声呵斥咱,真是长本事了!!
霎时间,朱元璋眼中杀意有如实质,直直射向朱纯!
随即他冷哼一声,挥了挥手,二虎立刻带人朝朱纯走去。
朱纯心里一沉。
我真是……
他吼的是你,你打他去啊!
你冲我来干什么?!
“父皇!这是为什么?!”朱标高声喊道,朱元璋却毫不理会。
二虎走到一半,回头看了看盛怒的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咬牙领着侍卫冲向朱纯。
眼看二虎等人就要拿下朱纯,朱标急了!
原本呵斥之后他就心惊胆战,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力气,竟一闪身挡在了朱纯面前。
“谁敢!!”朱标强压住心中恐惧,心跳如擂鼓,浑身如坠冰窖。
明知不可为,却仍抗旨而行!
喊出“谁敢”之后,朱标也意识到说错了话,深吸一口气又道:“且慢!”
“父皇,请稍等!平民犯法尚需理由,何况是儿臣的皇弟!您罚他,总得有个说法吧?”朱标望向朱元璋问道。
有了上次对视的经历,这次他从容了些,但毕竟是求情,眼中已无先前的锐气。
朱元璋冷哼一声:“咱不是说了吗?”
“逆子朱纯,欺君罔上!!!”
“怎么,你还敢向咱讨解释?!”朱元璋目光冰冷,威势如惊涛骇浪般压向朱标一人!
窒息!
恐惧!
连顺畅呼吸都成了奢望。朱标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继续说:“儿臣斗胆,请父皇给个解释!”
“解释?”
“对!解释!”
“你敢向咱要解释?!!”
“是!”
“那咱问你,咱给了你解释,你就服气了?”
“是!只要父皇拿出皇弟欺君罔上的证据,儿臣万死不辞!无论让儿臣做什么,哪怕是同样发配宁古塔,儿臣也绝不推脱!”
大哥,你……
还是太年轻啊!
一时心神失守,说错话了!
在这紧张关头,朱纯竟不合时宜地又咬了一口糖葫芦。
听到朱标这番话,他心里顿时踏实了——今天这事,总算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