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审讯室,气氛截然不同。灯光被调至最亮,惨白的光线毫无死角地倾泻下来,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照得无所遁形,更将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照得纤毫毕现,无处藏身。刘玉梅,惠民超市的老板娘,约莫三十出头,却有种被生活过度磋磨后仍难掩底色的韵味。她双手紧紧交叠放在腿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低垂,死死盯着自己磨得起毛的裤缝,仿佛那里有她唯一的答案。
张建国坐在她对面,旁边是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察。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沉默地、极具压迫感地审视着刘玉梅。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陈旧纸张,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雪花膏混合着汗液的味道。寂静,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刘玉梅,”张建国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不高,却像冰锥凿击地面,“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
刘玉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呐:“不…不知道,警官。我就是个开小超市的…老老实实做生意…”
“老实?”张建国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身体微微前倾,“大前天,你丈夫熊辉,用他自己的身份证,买了张去邻省青城的长途汽车票,一个人走了。这事,你知道吗?”
刘玉梅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迅速被强装的镇定掩盖:“啊?他…他走了?我不知道啊!他没跟我说!可能是…可能是去进货了?青城那边…好像有便宜点的副食品批发…” 她的解释显得苍白而急促。
“进货?”张建国冷笑一声,“进货需要特意选一个这么偏远的小县城?需要连老婆都不告诉一声就偷偷摸摸走?而且,据我们所知,你们超市的进货渠道一直很固定,就在本地批发市场。刘玉梅,撒谎也要打个草稿。”
刘玉梅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嘴唇哆嗦着:“我…我真不知道…他…他可能是临时起意…或者…或者去看什么朋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底气明显不足。
张建国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突然转换了方向,像一把精准的解剖刀:“林清。‘夜莺’酒吧的销售经理。这个人,你认识吗?”
“林清?”刘玉梅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恐,虽然她极力掩饰,但那瞬间的瞳孔收缩没能逃过张建国的眼睛。她飞快地摇头,语速快得像在背书:“不认识!从来没听说过!酒吧那种地方…我们小本生意人,哪会认识那里的人…”
“不认识?”张建国脸上的冰霜更重了。他不再多言,对旁边的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
年轻警察立刻起身,从旁边一个密封的证物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透明的塑封小袋。袋子里,赫然是一枚沾着些许干涸泥污的男士戒指。戒指的样式很普通,但戒圈内侧,几个极其细微的刻痕,在强光灯下清晰可见——LYM。
年轻警察将装着戒指的塑封袋,轻轻推到刘玉梅面前的桌面上。
“看看这个。”张建国的声音如同寒铁,“仔细看看。”
刘玉梅的目光落在戒指上,当她的视线触及戒圈内侧那三个微小的字母时,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剧烈地一颤!她的脸色瞬间由白转灰,呼吸骤然变得粗重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那袋子,手伸到一半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这…这…”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LYM,”张建国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敲打着刘玉梅脆弱的神经,“刘、玉、梅。是你的名字缩写吧?这枚戒指,是在林清的遗骸上发现的。你丈夫熊辉几天前突然消失,你矢口否认认识林清。刘玉梅,告诉我,这枚刻着你名字的戒指,为什么会戴在一个被分尸、埋在你丈夫很可能也涉足的归叶院地下的死者手上?!”
“我…我不知道…”刘玉梅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躲闪,几乎不敢再看那枚戒指,“万…万一…是重名呢?LYM…也可能是…是李月明?刘月明?或者…或者就是巧合刻上去的…”
“巧合?”张建国猛地一掌拍在厚重的实木桌面上!
“砰——!!!”
一声巨响在狭小的审讯室里炸开!如同惊雷!桌面上的笔、记录本甚至那装着戒指的塑封袋都跳了一下!巨大的声响和突如其来的震动,让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刘玉梅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猛地向后缩去,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张建国霍然站起,高大的身影在强光灯下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完全笼罩了瑟瑟发抖的刘玉梅。他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充满了雷霆般的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
“刘玉梅!你给我听清楚了!这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林清被残忍分尸!部分尸骨被埋在你家超市附近的归叶院!另一部分被埋在了另一个孩子家的后院!现在所有证据链都指向你丈夫熊辉!而你!作为他的妻子,知情不报,百般狡辩,试图掩盖事实!你以为一句‘不知道’、‘重名’就能糊弄过去吗?!”
他俯视着抖成一团的刘玉梅,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如同宣判:
“知情不报,包庇凶手,甚至可能是同案犯!这是什么性质?这是要坐牢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你下半辈子就准备在监狱的铁窗里度过吧!想想清楚!为了一个可能手上沾满鲜血、抛下你独自逃命的男人,值不值得搭上你自己一辈子?!”
张建国的话,字字诛心,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刘玉梅最恐惧的地方。坐牢…铁窗…下半辈子…这些字眼彻底击溃了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不…不要抓我…我说…我说…” 刘玉梅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捂着脸,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汹涌而出,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不停地抽搐。
张建国重新坐下,脸上的怒意稍敛,但眼神依旧冰冷锐利,紧盯着她:“说!从头到尾,把你所知道的,关于林清、关于熊辉、关于这枚戒指、关于那些埋尸地点的一切,统统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许隐瞒!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刘玉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我…我认识林清…他…他以前常来我们超市买烟…嘴甜…会说话…后来…后来就…” 她哽咽着,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和恨意,“他就勾搭上我了…送些小东西…说些甜言蜜语…我…我一时糊涂…就…就跟他好上了…” 她痛苦地闭了闭眼,“这戒指…就是他…他那时候送的…非要刻上我的名字…说…说是定情信物…”
“熊辉…他…他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他是个闷葫芦…平时不声不响…发起狠来…像头要吃人的狼…” 刘玉梅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他…他什么都没说…就…就阴沉着脸…那几天…家里冷得像冰窖…我害怕…真的害怕…”
“然后…然后大概…大概一个月前吧…” 刘玉梅的声音陡然变得飘忽,充满了巨大的恐惧,“那天晚上…林清…林清给我发信息…约我…在老地方见…就是…就是归叶院后面那片荒林子…以前…以前没人…” 她喘着粗气,“我…我鬼迷心窍…就去了…结果…结果刚到没多久…熊辉…熊辉他…他就从黑影里冲出来了!手里…手里拿着…拿着那把剁排骨的厚背刀!”
“他…他像疯了一样!眼睛红得吓人!一句话不说…扑上去就砍!对着林清…砍!不停地砍!血…到处都是血…喷得我脸上身上都是…温的…腥的…” 刘玉梅眼神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夜晚,声音充满了梦魇般的恐惧,“林清…刚开始还叫…后来…后来就没声了…就剩下…剩下砍骨头的声音…咔嚓…咔嚓…”
审讯室里死寂一片,只有刘玉梅压抑的抽泣和她描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在回荡。连记录的年轻警察脸色都变得有些发白。
“后来呢?”张建国的声音异常冷静,像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后来…后来熊辉就…就像拖死狗一样…把…把那些…拖到我们开来的三轮车后面…用塑料布裹了好几层…” 刘玉梅的精神似乎有些恍惚,“他…他说…不能都埋一起…得分开放…不然…不然太容易被发现了…”
“所以,”张建国盯着她,“归叶院后面的尸骨,是你和他一起埋的?”
刘玉梅猛地摇头,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疯狂:“没有!没有!埋尸都是他一个人干的!他…他不让我靠近!他…他就让我在林子外面看着三轮车!他一个人…拖着那…那东西…进去的…过了好久…好久才出来…一身泥…还有…还有血味…”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恐惧,“然后…然后过了几天…他…他又半夜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那把铁锹…锹头上…沾着新泥…还有…还有草叶子…我…我不敢问…”
张建国眼神一凛:“所以,埋在陈国栋家后院的尸骨,是他后来单独去处理的?”
“应…应该是…” 刘玉梅颤抖着点头,“那地方…我不知道…他没说…我也…也不敢问…”
“那熊辉前几天突然离开,是为什么?”张建国追问。
“我…我真不知道!”刘玉梅哭喊着,“他就…就大前天早上…突然收拾了几件衣服…说…说要出去躲躲风头…说最近警察查得严…让我…让我在家看好店…什么也别管…什么也别说…然后就…就走了…去哪…他没告诉我…真的没告诉我啊警官!” 她再次崩溃大哭。
张建国沉默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刘玉梅的供述,基本印证了楚江“梦境”中关于凶手动机和部分行为的描述,也解释了为何尸骨分埋两处。熊辉的杀人事实基本坐实,其潜逃行为也符合畏罪特征。但…她真的完全不知情吗?仅仅是看着?那她身上的恐惧,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