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国站在走廊冰冷的灯光下,楚江混乱而惊悸的呓语如同冰水灌顶。撸戒指的手不是熊辉的?地窖?碎花布?一张充满怨毒的陌生脸孔?
这些碎片化的感知,像一把把冰冷的钥匙,正在强行撬动刘玉梅那看似崩溃实则疑点重重的供词。那个在归叶院和陈家后院埋下尸骨与恐惧的“真相”,正被撕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口。
“看好他!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张建国对小刘急促下令,转身,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再次刺入隔壁审讯室的门。那扇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楚江痛苦的喘息,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杂音。
审讯室内,强光灯依旧惨白。刘玉梅蜷缩在椅子上,肩膀还在无意识地抽动,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失血的下巴。张建国刚才关于“冒名顶替”的质问和楚江那声穿透墙壁的痛呼,显然加剧了她的恐惧。她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瑟瑟发抖。
张建国没有立刻坐下。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桌旁,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刘玉梅完全笼罩。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洞穿人心的眼睛,冰冷地、极具压迫感地俯视着她。寂静,如同不断加压的深海,沉重得令人窒息。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重锤敲在刘玉梅紧绷的神经上。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终于,张建国动了。他缓缓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沉稳,却带着千钧之力。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如同两枚烧红的钉子,死死钉在刘玉梅低垂的头顶。
“刘玉梅,”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每一个字都带着穿透灵魂的寒意,“抬起头,看着我。”
那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刘玉梅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散乱的发丝滑落,露出那张被泪水、汗水和脂粉糊得一塌糊涂的脸。那双曾经漂亮的桃花眼,此刻红肿不堪,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里面盛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她不敢直视张建国的眼睛,目光躲闪着,最终落在他交叉的双手上,仿佛那是唯一能聚焦的物体。
“你刚才说,‘难道是他…他逼…’”张建国精准地复述着她崩溃边缘吐露的半句话,声音冰冷,“这个‘他’,是谁?”
刘玉梅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身体瞬间绷紧!她下意识地又想低下头,却被张建国那无形的目光牢牢盯住。
“我…我…”她的嘴唇剧烈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却怎么也吐不出完整的音节。那个未出口的名字,仿佛带着致命的诅咒。
“不是熊辉,对吗?”张建国步步紧逼,语速加快,“那个逼你的人,那个可能让熊辉也害怕的人,那个让你恐惧到骨子里的人,是谁?!”
“不…不是…没有别人…”刘玉梅慌乱地摇头,眼神疯狂闪烁,试图否认,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却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脸上。
“没有别人?”张建国猛地提高了音量,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空间,“那你怎么解释熊辉找人来冒名顶替他坐车?!没有同伙,他一个人怎么分身?没有信任的人,谁会替他做这种掉脑袋的事?!还有——” 他故意顿了一下,目光如刀,狠狠剜向刘玉梅,“楚江刚才感知到的画面,你怎么解释?!”
“感…感知?”刘玉梅懵了,眼中充满不解和更深的恐惧。
“对!感知!”张建国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那个挖出尸骨的孩子,他有种特殊的能力!他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就在刚才,就在隔壁,他再次‘看到’了!”
张建国紧紧盯着刘玉梅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
“他看到,有人在一间像是储藏室的地方,强行从一具尸体上撸下了一枚戒指!那只撸戒指的手,很用力,指甲修剪过,但——不是熊辉那双粗糙的大手!他看到,有人穿着深蓝色的工装裤,将一个黑色的裹尸袋,费力地推进一个狭窄的、黑暗的地窖入口!他看到,有人在一个水龙头下拼命地洗手,水是红的,旁边地上,丢着一团沾满了血污的——碎!花!布!”
“碎花布”三个字,张建国一字一顿,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刘玉梅的心尖上!
轰——!
刘玉梅如同被高压电再次击中!她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双眼瞬间瞪大到极限,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那张原本只是恐惧的脸,此刻扭曲变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赤裸裸的绝望!她身上的碎花棉袄,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浑身剧痛!
“不——!!!”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啸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她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前的碎花棉袄,指甲深深陷入布料,仿佛想把它撕碎!身体剧烈地摇晃着,像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倒下。“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能看到?!那是…那是…” 她语无伦次,精神显然受到了毁灭性的冲击,指向的,正是她身上这件衣服!
张建国的心跳在胸腔里狂擂!赌对了!楚江感知到的“碎花布”画面,正是击溃刘玉梅心理防线的最后一击!那团沾血的碎花布,与她身上的衣物,绝对有关联!
“那是什么?刘玉梅!”张建国厉声喝道,趁她精神崩溃之际,发动最后的猛攻,“那团沾血的碎花布,是不是你案发时穿的衣服?!那个撸戒指的手,是不是你的?!那个把尸袋推进地窖的人,是不是你?!那个逼你的人,到底是谁?!说!!!”
“是我!是我干的!都是我的错!!”刘玉梅彻底崩溃了,她瘫软回椅子上,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绝望,充满了自我毁灭的疯狂,“戒指是我撸下来的!是我怕留下证据!地窖…地窖是我家的!尸袋…尸袋是我推进去的!我想藏起来!藏得严严实实!洗…洗手…我洗了好久…洗不干净…那血…那血怎么都洗不干净啊!”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还沾着洗不掉的血污,眼神惊恐涣散。
“是林清!是他逼我的!”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指向虚空,仿佛林清就站在那里,“他缠着我!威胁我!说要让我身败名裂!说要毁了我的家!我…我受不了了!那天晚上…是我约他去的林子!我想跟他做个了断!我…我带了那个花瓶…就是超市里摆着的那个…陶瓷的…很重…”
她的叙述混乱而充满血腥气:“我…我趁他不注意…用花瓶砸了他的头!他…他一下子就倒了…流了好多血…我…我吓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就跑回家…”
“熊辉…熊辉他发现了…”提到丈夫,刘玉梅眼中的怨毒被巨大的恐惧取代,身体再次抖如筛糠,“他…他看我一身血…疯了…他骂我…打我…然后…然后他就拿着刀去了林子…他说…他说要替我收尾…要把尸体处理掉…我…我不敢去…就在外面等…后来…后来他拖着袋子出来…说…说必须分开放…一处不够安全…”
“再后来…过了几天…他…他又把剩下的…埋到了那个叫陈什么的家后院…他说那里偏…没人会想到…”刘玉梅哭得几乎断气,“埋尸…都是他干的…我真的没动手…我只是…只是帮他藏了袋子…撸了戒指…洗了衣服…警官…我真的没想杀人…是林清逼我的…是熊辉…熊辉他逼我帮他处理…他说我不做…就一起死…他…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审讯室里只剩下刘玉梅绝望的嚎哭。张建国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却翻江倒海。供词反转了!刘玉梅从“被迫的旁观者”变成了“激愤杀人后被迫协助处理现场的同谋”!她身上的碎花布,撸戒指的手,地窖藏尸…这些核心细节与楚江的感知惊人吻合!
动机?林清的纠缠威胁。杀人?刘玉梅用花瓶砸头。分尸埋尸?熊辉。而熊辉逼迫她处理后续,甚至可能策划了冒名潜逃…
“张队!紧急情况!”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负责搜查“惠民超市”的警员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急促得变了调,“找到了!在超市后面的小仓库里!有一个隐蔽的地窖入口!里面…里面发现了一个黑色大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还有…还有一把沾满污迹的剁骨刀!刀柄上缠着布条!另外…在地窖入口旁边,发现几团塞在角落的、沾着大量深褐色污迹的碎花布!跟…跟刘玉梅身上这件很像!”
警员的目光扫过刘玉梅身上那件刺眼的碎花棉袄。
轰!
刘玉梅听到“地窖”、“裹尸袋”、“剁骨刀”、“碎花布”这些词,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抽吸,双眼翻白,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从椅子上滑落在地。
物证!铁证如山!楚江那匪夷所思的感知,竟分毫不差地指引了关键物证的藏匿地点!
张建国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如电:“立刻封锁现场!保护所有物证!通知法医和技术科,马上过去!对那团碎花布和剁骨刀进行最严格的DNA和血迹检测!重点比对刘玉梅和林清!还有,仔细搜查地窖和超市每一个角落!寻找任何与熊辉潜逃有关的线索!”
他看了一眼瘫倒在地、人事不省的刘玉梅,对旁边的警员道:“把她弄醒!严密看管!她的供词,只是开始!”
张建国冲出审讯室,走廊冰冷的空气让他因高度紧张而发烫的大脑稍稍冷却。刘玉梅的供词和搜查到的物证,似乎勾勒出一个新的“真相”:刘玉梅激情杀人,熊辉被迫卷入,成为分尸埋尸的执行者和后续的逼迫者、潜逃策划者。
熊辉,依旧是关键!他不仅背负着分尸的罪孽,更是掌握着刘玉梅“激情杀人”证据的关键人证以及冒名潜逃计划的执行者!抓住他,才能彻底钉死刘玉梅,也才能解开冒名顶替的谜团!
他掏出手机,拨通追捕组的电话,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
“目标熊辉,危险等级升至最高!他不仅涉嫌分尸、埋尸、包庇,更可能掌握同案犯刘玉梅的直接杀人证据,并策划了冒名潜逃!他极可能仍在本地藏匿,或者有我们尚未掌握的隐秘潜逃渠道!动用一切资源!挖地三尺!24小时内,必须把他给我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挂断电话,张建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案件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但熊辉的下落,如同笼罩在城市上空的一片巨大阴云。冒名者是谁?熊辉藏在哪里?他手中是否还握着更致命的底牌?刘玉梅那未尽的恐惧,是否还指向更深的水下?
他下意识地看向楚江所在审讯室紧闭的门。那个额头红肿、拥有诡异“暗瞳”的少年,他破碎的感知,曾撕开了表象,引出了地窖的血衣。那么,关于潜逃的熊辉,他那双能窥见黑暗的眼睛,是否还能捕捉到一丝…致命的踪迹?
风暴眼,在短暂的偏移后,再次以熊辉为中心,酝酿着更致命的雷霆。城市寂静的表象之下,追捕与逃亡的死亡游戏,已然进入倒计时。每一秒流逝,都可能意味着线索的冷却,或罪行的远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