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石屋地面那几乎被磨平的古老阵纹,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烙在苏南的脑海里。父亲的秘密,星盟的据点,问道天梯…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因为这偶然发现的阵纹,被一条无形的线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一夜无眠。身体的剧痛在星辰之力的持续淬炼下已变得麻木,但精神的冲击却如同惊涛骇浪,不断冲刷着他的理智。天枢帝脉带来的力量伴随着非人的折磨,而父亲留下的谜团,更让这力量染上了一层沉重而危险的色彩。

晨曦微露,石屋外便传来喧哗。

“沧溟!沧溟你怎么样?”

是惊鸿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苏南走出石屋,只见惊鸿正手足无措地跪在隔壁石屋门口,沧溟被两个灰袍执事抬了出来。少年的脸色比昨夜更加惨白,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嘴唇乌紫,身体僵硬冰冷,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一股肉眼可见的寒气正从他七窍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所过之处,地面都凝结了一层薄冰。昨夜凌虚子的压制,显然只是暂时的。

“寒毒入髓,药石罔效…除非…”张执事看着沧溟的样子,摇头叹息,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除非什么?!张执事,求求你救救他!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失控…”惊鸿抓住张执事的衣袖,涕泪横流,眼神充满了绝望和深深的自责。他脸上的燎泡和烧焦的卷发,正是昨夜失控的代价。

就在这时,一股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威压降临。凌虚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他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沧溟,眉头紧锁,又瞥了一眼满脸悔恨的惊鸿,最后目光落在苏南身上。

“寒毒深入骨髓,寻常丹药已无力回天。”凌虚子声音低沉,“眼下,或许只有一人能救他。”

“谁?!”惊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猛地抬头。

“万毒谷主,‘药王’莫千愁。”凌虚子缓缓道,“此人亦正亦邪,精研毒理医道,尤其擅长以毒攻毒,化解奇寒异火之症。他手中有一味‘九转还魂丹’,据说有逆转阴阳、重燃生机之效,或可克制此寒毒。”

“万毒谷?九转还魂丹?”惊鸿眼中燃起希望,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药王性情古怪,万毒谷更是凶险之地,遍布剧毒,我们如何能求到丹药?”

“求?”凌虚子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此人虽号药王,但暗中与一些见不得光的势力亦有勾连,并非善类。若能寻得他炼制‘九转还魂丹’的确凿证据,未必不能以此相胁,换取丹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南和惊鸿,“你二人,可愿走一趟万毒谷?”

惊鸿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决绝:“我去!只要能救沧溟,刀山火海我也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苏南身上。

凌虚子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苏南,你身负特殊血脉,意志坚韧,更兼有那星棺护体,或可抵御万毒谷中部分奇毒。此行凶险,却也是磨砺。沧溟与你同为新入弟子,见死不救,于道心有碍。况且,万毒谷中或有奇物,对你修炼亦有裨益。”

苏南沉默。他心知肚明,凌虚子此举,一是想借万毒谷的凶险试探他的实力和星棺的奥秘,二是想看看能否从药王那里得到关于苏家或黑空的线索。但他无法拒绝。沧溟的惨状,惊鸿的哀求,更重要的是,父亲那神秘阵纹带来的巨大谜团,让他意识到,想要挖掘真相,必须主动出击!万毒谷,或许就是下一个线索的源头。

“我去。”苏南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哥…”苏青璇摸索着走到门口,空洞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青璇,你留在这里。”苏南按住妹妹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万毒谷太危险,你跟着我不放心。”他转向凌虚子,“前辈,舍妹双目不便,还望照拂一二。”

凌虚子颔首:“放心,此地无人能伤她。”

“青璇妹妹,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哥安全带回来!”惊鸿拍着胸脯保证,虽然他自己脸上还带着伤,但为了沧溟,他仿佛重新燃起了斗志。

事不宜迟,凌虚子交给苏南和惊鸿一人一枚避毒丹(效果有限),一张简陋的万毒谷外围地图,并告知了大概方位。两人没有耽搁,立刻动身。

万毒谷位于问道台西南方向数百里外的一片瘴疠之地。越是靠近,空气中的生机便越是稀薄。参天的古木扭曲盘结,枝叶呈现出不祥的墨绿或紫黑色。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甜腻腐烂气息的落叶层,不时有色彩斑斓、形态诡异的毒虫快速爬过。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腐香,闻久了便让人头晕目眩。五颜六色的瘴气如同薄纱般在林间飘荡,阳光穿透下来,形成一道道诡异的光柱。

“跟紧我,别碰任何东西!”苏南低声提醒,他将星辰之力运转到极致,皮肤下泛起淡淡的银芒,形成一层微弱的护体罡气,驱散着试图靠近的毒虫和瘴气。惊鸿也收敛了跳脱的性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掌心随时凝聚着一团随时准备爆发的火焰。

饶是如此,路途依旧凶险万分。

刚进入谷口不久,一片看似普通的艳丽花丛突然喷射出大量粉红色的花粉!花粉带着强烈的麻痹效果,沾到皮肤便传来一阵灼痛和麻木感。

“屏息!火!”苏南低喝,同时背上的青铜星棺微微一震,一股无形的斥力将大部分花粉弹开。惊鸿反应极快,掌心火焰喷涌,将袭来的花粉瞬间焚为灰烬。

深入数里,地面厚厚的腐叶突然翻涌,钻出无数拳头大小、甲壳紫黑、口器狰狞的毒火蚁!它们如同潮水般涌来,口器中喷吐着带着腐蚀性的暗红毒焰,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焦黑。

“这么多!”惊鸿头皮发麻,双手连挥,一道道火球砸向蚁群,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苏南则挥动双拳,星辰之力包裹拳锋,每一拳都如同重锤砸落,将靠近的毒火蚁震成齑粉。星棺散发出的微弱星辰力场,让毒火蚁本能地感到恐惧,攻势稍缓。

最凶险的遭遇发生在谷中一处幽深的毒潭边。一株通体漆黑、散发着异香的灵草生长在潭边岩石上。就在惊鸿忍不住想去采摘时,平静的墨绿色潭水轰然炸开!一条水桶粗细、头生独角、浑身覆盖着碧绿鳞片、双眼猩红的巨大妖蟒冲天而起!它张开血盆大口,一股腥臭无比、色泽暗绿的毒液如同瀑布般喷向两人!

那毒液蕴含的腐蚀性和毒性,让空气都发出“滋滋”的声响!

“躲开!”苏南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抓住惊鸿的肩膀向后急退!同时心念急转,背后的青铜星棺“嗡”的一声横移到他身前!

“嗤——!”

剧毒的水箭狠狠撞在星棺棺盖之上!足以蚀金融铁的毒液,竟只在星棺表面留下几道淡淡的焦痕,发出刺耳的声响,随即被星棺表面流转的星辉无声地湮灭、吸收!

“嘶昂!”妖蟒见攻击无效,暴怒地甩动巨尾,带着万钧之力横扫而来!

“畜生!”惊鸿也被激起了凶性,他怒吼一声,不再压制火灵根!狂暴的火焰瞬间包裹全身,他如同一个人形火炬,双拳齐出,两道凝练的赤红火柱咆哮着轰向妖蟒横扫而来的巨尾!

“轰!轰!”

火焰与巨尾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妖蟒的鳞片被炸开大片,焦糊味弥漫。但妖蟒力量恐怖,惊鸿也被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涌,连连后退。

“攻它七寸!”苏南低吼,他看准妖蟒因疼痛而昂起的瞬间,身影如同鬼魅般欺近!体内星辰之力疯狂涌入右拳,拳锋之上银芒暴涨,仿佛握着一颗微缩的星辰!他无视妖蟒身上滴落的毒液(毒液被体表星辰罡气勉强隔绝,发出滋滋声),一拳狠狠砸在妖蟒脖颈下方那片微微泛白的逆鳞之上!

“星辰破!”

“噗嗤!”

一声闷响!蕴含着狂暴星辰之力的拳头,如同烧红的铁钎捅入油脂,瞬间洞穿了妖蟒坚硬的逆鳞和血肉!暗绿色的腥臭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

“嘶——!”妖蟒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将周围的岩石树木扫得粉碎,最终轰然砸入毒潭,溅起漫天墨绿色的水花,再无声息。

惊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苏南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后怕。刚才那一拳的威势和狠辣,让他心头发寒。

苏南收回拳头,看着拳锋上沾染的妖蟒血液被星辰之力迅速蒸发,脸色也有些发白。刚才那一击,几乎抽空了他体内大半的星辰之力。他看了一眼星棺,棺盖上的焦痕正在缓慢消失。

“走,快离开这里。”苏南拉起惊鸿,两人不敢停留,循着地图指引,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地图标注的终点——万毒谷深处,一座依傍着巨大黑色岩壁搭建的木屋。

木屋前开辟着一小片药圃,种植着各种奇形怪状、色彩妖艳的植物,散发着浓郁的、令人头晕的混合药香。一个形如枯槁的老者正佝偻着背,在药圃中小心翼翼地侍弄着。他头发稀疏花白,皮肤如同老树皮般干瘪褶皱,眼神浑浊,仿佛行将就木。这便是“药王”莫千愁。

“药王前辈!”惊鸿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晚辈等人冒昧来访,只因同伴身中奇寒剧毒,命在旦夕。听闻前辈有‘九转还魂丹’可解此厄,恳请前辈赐药!晚辈愿付出任何代价!”

莫千愁缓缓直起身,浑浊的眼睛瞥了惊鸿和苏南一眼,尤其是在苏南背上的青铜星棺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波动。他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代价?你们付得起什么代价?”

“前辈但有所求,只要晚辈能做到,万死不辞!”惊鸿急切道。

“万死不辞?”莫千愁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干笑,从怀中摸索出一个小巧的玉瓶,瓶身碧绿剔透。他拔开瓶塞,一股沁人心脾、仿佛蕴含无尽生机的奇异药香瞬间弥漫开来,连周围的毒瘴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玉瓶中,一粒龙眼大小、通体碧绿、流光溢彩的丹药静静躺着。

“这便是‘九转还魂丹’。”莫千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得意,“此丹以九十九种奇毒为引,辅以千年灵药精华,历经九转炉火方成,可解天下万毒,重续生机。代价嘛…”他拖长了音调。

苏南的目光却死死盯在那碧绿的丹药上。就在药香弥漫的瞬间,他身边的苏青璇身体猛地一颤!虽然她失明,但那丹药散发出的气息,却让她灵瞳残留的本源产生了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厌恶和刺痛!

“哥…不要!”苏青璇突然死死抓住苏南的手臂,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莫千愁手中的玉瓶方向,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那丹药…里面…有东西!黑色的…虫子!好多…在动!它们在啃食…好可怕!不要碰它!”

莫千愁的脸色瞬间剧变!浑浊的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小丫头!你胡说什么!”他厉声呵斥,一股阴冷的气势陡然爆发!

苏南心中警铃大作!他毫不犹豫,强行将微弱的精神力刺入双目,凝神看向莫千愁手中的碧绿丹药!

在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碧绿宝光深处,在丹药那看似完美无瑕的核心区域!数条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的黑色丝线,正在缓缓地、诡异地扭动!它们散发着一种与丹药生机勃勃气息截然相反的、冰冷、污秽、充满吞噬欲望的邪恶气息!正是黑空组织的独有印记!

“黑空印记!”苏南失声惊呼,眼中杀意暴涨!“这丹药是毒饵!你想控制沧溟?!”

被彻底揭穿,莫千愁脸上的伪装瞬间褪去,只剩下狰狞和怨毒!“不知死活的小辈!竟敢坏我好事!死!”他厉啸一声,枯瘦的手爪如同鬼爪般探出,指尖瞬间变得漆黑如墨,带着刺鼻的腥风,直抓苏青璇的咽喉!速度之快,远超他之前表现出的老态!

“你敢!”苏南目眦欲裂,瞬间将苏青璇拉至身后,背上的青铜星棺如同有灵性般瞬间横移格挡!同时一拳轰出,星辰之力再次凝聚!

“砰!”苏南的拳头与莫千愁的毒爪狠狠撞在一起!一股阴寒歹毒的力量顺着手臂疯狂涌入!苏南闷哼一声,只觉手臂瞬间麻痹,皮肤上浮现出诡异的黑气!而莫千愁也被星辰之力震得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找死!”莫千愁彻底撕破脸皮,周身毒雾翻涌,无数细小的毒虫从地面、药圃中钻出,如同潮水般涌向苏南三人!

“惊鸿!护住青璇!”苏南大吼,强忍着手臂的麻痹和剧毒侵蚀,催动星辰之力抵抗,同时星棺震荡,散发出无形的力场,将靠近的毒虫碾碎。

混乱之中,苏青璇被惊鸿护在身后。她因恐惧和全力“视物”,眼角的血色纹路骤然变得鲜红欲滴!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疯狂攻击的莫千愁。

就在她目光触及莫千愁身体的刹那!

“啊——!!!”

莫千愁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颅,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他浑浊的双眼瞬间变得一片茫然,随即又被无尽的痛苦和混乱充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深处炸开了!

“不…不要!不是我…是…是他们逼我的!”莫千愁如同疯魔般嘶吼,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挣扎,“…苏…苏天南…他的研究…黑空…他们要…实验…用毒…控制…整个村子…是…是…”

他的话断断续续,如同梦呓,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苏南耳边!

苏天南!父亲的名字!实验?控制?村子?黑空?!

莫千愁似乎想说出更多,但就在他即将吐露关键信息的瞬间,他额头猛地浮现出一个漆黑如墨、由无数扭曲符文组成的诡异烙印!

“噗!”

一声轻响!那烙印如同炸弹般爆开!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漆黑雾气瞬间从莫千愁头颅中喷涌而出!他所有的挣扎、痛苦、话语,戛然而止。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身体如同被抽空了骨头般软软倒下,瞬间毙命!黑雾翻滚着,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精神污染,扑向最近的苏南!

“小心!”惊鸿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南怀中的半块昆仑玉珏,突然变得滚烫无比!它自动从苏南怀中飞出,悬浮在半空!

嗡——!

玉珏爆发出柔和的白色光晕,瞬间形成一个漩涡!那扑来的漆黑毒雾,以及莫千愁尸体上逸散出的精纯毒瘴本源,如同百川归海般,被玉珏形成的漩涡疯狂地吸收吞噬!

短短几个呼吸,所有的毒雾和瘴气被吞噬一空!玉珏散发出的白光也缓缓收敛,重新落回苏南手中。

苏南低头看去,只见吸收了庞大毒瘴本源的昆仑玉珏,表面那断裂的裂纹深处,之前若隐若现的星图纹路,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点点星光如同被点亮,在玉珏内部勾勒出一幅微缩的星空图案,而图案的核心,一个璀璨的光点正稳稳地指向一个方位——东方!正是星图光幕中,那片广袤无垠、象征着星域核心的中州大陆!

父亲苏天南的研究…黑空的实验…控制整个村子…药王莫千愁的死…还有这终于显化的星图…

万毒谷之行,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将苏南拖入了更深、更黑暗的谜局漩涡之中。他看着手中温润却重若千钧的玉珏,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真相,似乎就在那星图所指的中州天权殿。而通往真相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与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