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冷的金属器械刮擦着地砖,发出刺耳的锐响,每一声都像钝刀在苏晚残存的意识上锯割。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沉重地压进她的肺里,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像在吞咽玻璃渣。视野是浑浊的,天花板惨白的灯光晕染成模糊的光团,在昏暗里摇曳。她只能勉强转动眼球,视线费力地聚焦。

两个模糊的人影正站在她的“病床”旁。说是病床,不过是这间废弃医疗仓库角落里一张蒙着肮脏塑料布的铁架台子。那塑料布黏腻冰冷,紧贴着她赤裸的背部皮肤,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霆琛,动作快点!这鬼地方我一秒都不想多待!” 熟悉的女声刻意压低,带着一种苏晚从未听过的、毫不掩饰的焦躁和嫌恶。是林薇薇。苏晚最好的闺蜜,在她确诊“罕见绝症”后,衣不解带守在病床前,握着她的手哭肿了眼睛的那个林薇薇。

“急什么?让她多‘享受’一会儿不好吗?” 另一个男人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残忍的戏谑。这声音曾在她耳边说过无数甜言蜜语,此刻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耳膜。顾霆琛,她深爱并为之付出一切的丈夫。

苏晚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她想质问,想嘶吼,但身体早已被他们秘密注射的药物彻底摧毁,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是奢望。只有意识,在绝望的深渊里无比清醒地燃烧着。

“享受?”林薇薇嗤笑一声,高跟鞋不耐烦地敲打着冰冷的水泥地,“看着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顾霆琛,你恶不恶心?赶紧把氧气拔了!看着她咽气,我们才能彻底安心!苏家的一切,才能真正落到我们手里!别忘了,老东西那边还等着我们过去‘照顾’呢,他那份‘意外’也得尽快安排。”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晚的心脏。苏家的一切?照顾?意外?电光石火间,一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一些林薇薇在她病中“无意”透露的关于父亲苏振邦“病情恶化”的消息,还有顾霆琛接手苏氏集团后那些看似“正常”的亏损和股权变更……碎片轰然拼凑出狰狞的全貌!不是绝症!是谋杀!是他们联手,要彻底榨干苏家最后一点骨髓,连她垂死的父亲都不放过!

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残存的理智,苏晚的眼珠几乎要瞪裂眼眶,死死地、怨毒地钉在顾霆琛那张俊美却无比扭曲的脸上。

顾霆琛似乎很享受她这濒死的愤怒,俯下身,那张曾让她神魂颠倒的脸凑得极近,近到苏晚能闻到他身上惯用的昂贵须后水味道,混合着此刻浓烈的血腥和阴谋的气息,令人作呕。

“啧,别这么看着我,晚晚。” 他伸手,冰凉的指尖恶意地划过苏晚因愤怒而颤抖的脸颊,动作轻佻得像在拨弄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要怪,就怪你自己蠢。蠢到以为我真会爱上你这种除了家世一无是处的女人?要不是为了苏家的钱,谁会忍着恶心娶你?每天对着你这张寡淡无趣的脸,我都快吐了。苏家的钱,还有你爸手里的最后那点股份,只有到了我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你和你那碍事的老爹,安心地去死吧,这就是你们最后的价值了。”

“跟她废话什么!”林薇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地打断顾霆琛,她猛地一把推开顾霆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扭曲嫉妒和急不可耐,“顾霆琛!你还在磨蹭什么?舍不得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她死了,苏家彻底到手,你才能名正言顺地娶我!我林薇薇,才配站在你身边!”

她尖利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穿了苏晚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原来如此!原来这对狗男女,早就勾搭成奸!她所有的信任,所有的依赖,所有的倾心付出,都成了滋养这对毒蛇的温床!林薇薇那些“闺蜜”的关怀,顾霆琛那些“丈夫”的体贴,全是精心编织的谎言!他们一边吸着她的血,一边谋划着将她和她父亲彻底碾碎!

“娶你?”顾霆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扫了林薇薇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冰冷而算计。“林薇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不过是我手里一把还算趁手的刀罢了。帮我稳住她,帮我套取苏氏的内部消息,帮我……处理掉麻烦。放心,苏家到手,少不了你的好处。至于名分?呵……”

那声充满讥诮的“呵”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林薇薇脸上,也彻底碾碎了苏晚对人性最后一丝可怜的期待。原来在这场精心策划的谋杀里,连“爱情”都不过是他们互相利用、随时可以撕毁的肮脏筹码!她苏晚,连同整个苏家,都只是这对豺狼眼中待宰的肥羊!

“你……!”林薇薇被顾霆琛的轻蔑激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精心描画的眼线因愤怒而扭曲变形,像两条丑陋的蜈蚣。她猛地抬手,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狠狠抓向苏晚脸上那根维系着最后一点虚假生命的氧气管!

“唔——!” 苏晚残破的身体在塑料布上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如同离水的鱼,喉咙深处爆发出最后一声不成调的悲鸣。视野瞬间被窒息的血红彻底淹没!冰冷的塑料触感、刺鼻的消毒水味、林薇薇扭曲的脸、顾霆琛冷酷的嘴角……所有感官的碎片被无边的黑暗和彻骨的剧痛瞬间吞噬!意识像摔碎的琉璃,迸裂成无数尖锐的碎片,每一片都烙印着那两张狰狞的面孔和锥心刺骨的背叛!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地狱的业火,在她意识彻底湮灭的瞬间,焚尽了一切!若有来世……若有来世!定要他们血债血偿!剥皮拆骨!永堕无间!

“呃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死寂。

苏晚猛地从一片令人窒息的粘稠黑暗中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破膛而出!冰冷的汗珠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阵惊悸的寒颤。肺部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她张大嘴,贪婪而痛苦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濒死般的抽噎。

眼前不再是废弃仓库令人作呕的污浊和绝望的血色,而是……一片刺目的、铺天盖地的红。

龙凤呈祥的喜被,绣着繁复金线的百子千孙图帐幔,床头柜上贴着的硕大“囍”字剪纸……空气里弥漫着尚未散尽的酒气、脂粉香,还有一种……新家具特有的、淡淡的木质气味。

这里是……她的婚房?

三年前,她和顾霆琛的新婚之夜!

苏晚僵硬的脖颈如同生了锈的机器,一寸寸,极其缓慢地转动。目光掠过梳妆台上贴着红纸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而苍白的脸,五官精致,眉眼间还残存着未经世事磋磨的、属于富家千金的单纯和……茫然。脸颊上甚至带着一丝新嫁娘特有的、羞涩的红晕,尽管此刻被巨大的惊悸所覆盖。

这不是梦!那深入骨髓的剧痛、那被背叛啃噬灵魂的绝望、那被活生生拔掉氧气管的窒息感……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那不是梦!是……她回来了?

“砰!”

浴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带着一股湿冷的、不耐烦的气息,瞬间打破了房间内苏晚濒临崩溃的死寂。

顾霆琛走了出来。他只在腰间松松垮垮地围着一条浴巾,露出精壮的上身,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膛滑落,没入浴巾边缘。他随意地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那张英俊得足以迷惑众生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毫不掩饰的、浓得化不开的厌烦和……冰冷的嫌恶。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被强塞给他、避之不及的垃圾。

他的目光扫过床上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如纸的苏晚,眉头嫌恶地拧紧,嘴角撇出一个极尽讽刺的弧度,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无比地扎进苏晚刚刚重生的、尚未愈合的伤口:

“鬼叫什么?晦气!” 他的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和一种高高在上的鄙夷,“要不是为了你们苏家的钱,谁他妈会娶你这种无趣又碍眼的女人?”

他随手将擦头的毛巾像扔垃圾一样扔在昂贵的欧式梳妆椅上,动作粗鲁,带着一种主人对私有物品的肆意践踏。他甚至懒得再看苏晚一眼,径直走向宽敞的婚床,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指着卧室角落里那张铺着薄薄毯子的欧式单人沙发:

“离我远点!看着你就烦!今晚,你睡那儿去!”

话音落下,他掀开那象征着喜庆和圆满的龙凤喜被,带着一身湿冷的水汽和毫不掩饰的厌恶,重重地躺了下去,背对着苏晚,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睛。

“……”

死一般的寂静,在铺天盖地的红色婚房里弥漫开来。

苏晚僵硬地坐在奢华的婚床上,身下是柔软昂贵的丝绸床单,触感却像坐在烧红的烙铁之上。顾霆琛那句冰冷刺骨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刚刚经历了死亡与重生、无比脆弱的神经上。

“为了苏家的钱……”

“无趣又碍眼的女人……”

“睡沙发去……”

前世临死前,顾霆琛那充满算计和轻蔑的嘴脸,与眼前这张写满厌烦的英俊面孔,在这一刻,在苏晚剧烈翻腾的脑海中,轰然重叠!

不是梦!那血淋淋的背叛,那被活生生剥夺生命的痛苦,那地狱般的绝望……全都是真的!她回来了!真的回到了三年前,这个被羞辱践踏的起点!这个……一切悲剧开始的新婚之夜!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椎疯狂攀升,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然而,在这足以冻僵灵魂的寒意之下,一股更加狂暴、更加灼热、足以焚尽一切的力量,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熔岩,轰然喷发!

恨!滔天的恨意!像无数条淬了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疯狂绞杀!那是对顾霆琛和林薇薇深入骨髓的仇恨!是对自己前世愚蠢眼盲的痛恨!是对命运残酷玩弄的愤怒!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柔软的皮肉,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苏晚死死地咬着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她需要这痛!这痛让她清醒!让她确认这不是虚幻的泡影!让她记住这切肤之恨!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越过顾霆琛那冷漠疏离的背影,投向梳妆镜。镜中的女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得渗出血丝,但那双眼睛……那双原本应该盛满新婚娇羞和此刻屈辱泪水的眼睛,此刻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幽暗冰冷,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黑色风暴。一丝极淡、极冷、毫无温度的弧度,缓缓地、如同刀锋般,在她染血的唇角勾起。

顾霆琛……林薇薇……

很好。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如今,她这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厉鬼,回来了!

窗外,沉沉的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泼洒在巨大落地窗的玻璃上,映照着室内喜庆而诡异的红光。一片被揉皱的报纸碎片,不知何时被风吹到了昂贵的波斯地毯边缘,上面用加粗字体印着的“政策风向标:扶持‘新能源材料’产业?”一行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