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东宫偏殿,名曰“静思阁”,此刻却无半分静思之意。沉重的殿门紧闭,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天光,只余下几盏摇曳的宫灯,在冰冷的空气中投下昏黄而压抑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熏香,还有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威压——那是帝王之怒凝成的实质。

李承乾(主角)被粗暴地扔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沉重的脚镣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蜷缩着,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身体因剧痛和药物的作用不住颤抖。李世民那一脚毫不留情,肋骨处传来钻心的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更糟糕的是,脑中那该死的“天机阁”系统依旧是一片混沌的雪花,电流杂音如同无数根针扎进他的神经。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异常…外部威胁等级:极高…‘历史修正力’干扰强烈…滋滋…修复中…请…滋…保持…清醒…】 断断续续的提示音非但没带来安慰,反而加剧了他的烦躁和绝望。

殿内并非空无一人。阴影里,侍立着两名如石雕般沉默的玄甲军卫士,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锁定着地上的废太子。空气中还飘荡着御医留下的苦涩药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那是属于李世民的气息残留,提醒着李承乾,他的一举一动,仍在父皇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之下。

审讯,从他被丢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沉默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刑具。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年轮。李承乾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混乱的思绪。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李世民不会轻易相信一个“疯癫”儿子的胡言乱语,尤其是在“谋反”这种泼天大罪之后。他需要更“真实”的表演,更需要一个能暂时立足的“解释”。

“呃…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抽搐,手指在地上胡乱抓挠,仿佛在与无形的恶魔搏斗。“别…别过来…黑…好黑…好多眼睛…” 他翻着白眼,口角流出涎水,将精心维持的“疯癫”状态推向更深的层次。这是表演,也是他此刻内心恐惧的真实写照。

殿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深青色宦官服的身影幽灵般闪了进来。来人面白无须,眼神阴鸷,正是李世民身边掌管诏狱秘事的亲信宦官——王德。他手中托着一个漆盘,上面放着一碗漆黑的药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苦气味。

“太子殿下,” 王德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陛下口谕:既言邪祟入体,魇镇害人,便饮下这碗‘镇魂汤’,驱邪安神。若真有冤屈,邪祟一除,神智清明,自可向陛下陈情。” 他走到李承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请吧。”

毒药?还是某种能让人彻底失去神智、吐露真言的秘药?李承乾的心脏骤然缩紧。李世民在用最直接的方式逼他现形!如果他真的是装疯,这碗药下去,要么死,要么原形毕露!如果他真疯…这药也足以让他变成彻头彻尾的白痴!

冷汗瞬间浸透了李承乾的内衫。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碗药汁,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吼,身体拼命向后缩去,镣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毒…毒!他们要毒死我!父皇救我!有鬼!碗里有鬼在笑!”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状若疯魔,拼命挥舞着手臂试图打翻药碗。

王德面无表情,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仔细观察着李承乾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旁边的两名玄甲军卫士上前一步,铁钳般的大手瞬间按住了李承乾挣扎的肩膀,将他死死固定在地上。

“殿下,这是陛下赐的‘安神汤’,何来毒药?莫要辜负圣恩。” 王德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端着药碗,缓缓蹲下身,作势要强行灌下去。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李承乾的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放大。就在那漆黑的药汁即将触碰到他嘴唇的刹那——

【滴!‘天机阁’部分功能强制重启!信息碎片载入中…滋滋…】

【目标人物:王德。身份:内侍省高阶宦官,李世民心腹。忠诚度:对李世民绝对忠诚(95%)。当前状态:执行帝王意志,对宿主敌意(85%),存在试探意图。】

【药液成分快速分析(初级):检测到强效镇静成分(曼陀罗提取物?)、致幻成分(颠茄碱?)、未知神经抑制剂…高度危险!可致长期昏迷、脑损伤!警告!警告!】

【关联记忆碎片激活:原主李承乾记忆中…曾秘密查阅宫廷秘档…提及前隋宫廷曾用类似‘无忧散’控制宗室…配方特征吻合度…高!】

【解决方案碎片:1. 彻底激怒王德,引发其本能反应(风险极高)。2. 利用‘魇镇’线索转移焦点(需关键证据)。3. 制造更大混乱(系统能量不足…滋…)】

信息如洪流般瞬间冲入脑海,剧痛几乎让李承乾晕厥过去,但也带来了绝境中的一线生机!他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无忧散”!前隋秘药! 这是原主李承乾在绝望中搜寻自保手段时,无意中翻到的宫廷秘闻,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无…无忧散!” 就在冰冷的碗沿触碰到他嘴唇的瞬间,李承乾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嘶哑破碎、却异常清晰的音节!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德,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混杂着一种近乎洞悉的疯狂,“前…前隋…杨勇…杨广…就是…这个!你们…也想让孤…变成…废人?!”

“无忧散”三个字如同惊雷,在王德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炸开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纹!他的动作猛地一滞,端着药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阴鸷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这是被刻意尘封、只有极少数宫廷核心秘档才有零星记载的绝密!废太子怎么可能知道?!是巧合?还是…真有鬼神邪祟告之?!

王德的迟疑只有一瞬,但李承乾抓住了!

“嗬嗬…哈哈…杨勇…他在地底下…哭呢!” 李承乾趁势更加疯狂地扭动身体,涕泪横流,指着王德身后的虚空,声音凄厉如鬼嚎,“他…他就在你后面!他说…这药…喝了就…跟他一样…永世不得超生!滚开!别碰孤!” 他的恐惧和癫狂此刻半真半假,将“邪祟缠身”、“预见前朝惨剧”的“疯话”演绎得淋漓尽致。

王德的眼神剧烈闪烁,惊疑不定地看着状若疯魔的李承乾,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阴影。废太子的话太过骇人听闻,又精准地戳中了宫廷最隐秘的角落。他端着药碗的手,第一次显出了一丝犹豫。强行灌下去?万一他真是被邪术所惑,知道些不该知道的…或者,他这疯癫之下,藏着更深的秘密?

就在这微妙的僵持时刻,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素色宫装、面容焦急憔悴的美妇人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出现在门口,正是闻讯匆匆赶来的长孙皇后(如果此时她在世且未病重)。她一眼看到殿内情形,尤其是儿子被按在地上、对着药碗嘶吼的惨状,瞬间泪如泉涌。

“住手!” 长孙皇后声音颤抖,带着不容置疑的母仪威严,她推开搀扶的宫女,踉跄着冲进来,直接挡在李承乾身前,对着王德厉声道:“王公公!你这是要做什么?!承乾他…他就算有千般不是,如今神志不清,岂能强行灌药?!陛下那里,本宫自会去说!退下!”

王德见到长孙皇后,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躬身行礼:“皇后娘娘息怒,此乃陛下口谕,命奴婢…”

“本宫说了,退下!” 长孙皇后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皇后之尊的凛冽,“陛下那里,本宫即刻便去!承乾若真被邪祟所害,更需悉心诊治,岂能用这等虎狼之药?!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担待得起?!” 她护犊情深,言辞激烈,目光如炬地逼视着王德。

王德迟疑了。他可以强硬执行皇帝的命令,但面对这位深得帝心的皇后,尤其是在涉及太子(哪怕是废太子)安危、且有“邪祟”这种诡异说辞的情况下,他不得不权衡。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躲在皇后身后、仍在瑟瑟发抖、口中喃喃着“杨勇…鬼…”的李承乾,最终缓缓放下了药碗。

“奴婢遵旨。” 王德躬身,声音恢复了平板,“只是陛下有令,太子殿下需在此静思己过,任何人不得探视。皇后娘娘,您看…” 他将皮球踢给了皇后。

长孙皇后看着儿子凄惨的模样,心如刀绞,但也知道此刻硬闯不是办法。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对王德道:“本宫明白。本宫这就去见陛下。承乾…他需要御医诊治,需要安神,不是这等…东西!” 她厌恶地瞥了一眼那碗漆黑的药汁,“王公公,在本宫回来之前,若承乾再有任何闪失…”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奴婢明白,定当小心伺候。” 王德低头应道,眼神晦暗不明。

长孙皇后又深深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似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儿子,眼中满是痛惜和忧惧,最终在宫女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偏殿。沉重的殿门再次缓缓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温情。

殿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镣铐冰冷的微响。王德没有离开,他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站在阴影里,目光如同附骨之蛆,牢牢锁定着地上的李承乾。那碗“无忧散”被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散发着无声的威胁。

李承乾趴在地上,身体因脱力和剧痛而微微抽搐,冷汗浸透了鬓角。他紧闭着双眼,内心却如惊涛骇浪。

【危机暂时解除…王德敌意下降至75%…警惕度上升至90%…宿主成功利用‘无忧散’信息引发高层猜疑…‘历史修正力’干扰增强…警告:关键证人(原主心腹宦官称心余党)于一刻钟前在掖庭暴毙!死因:突发急症!线索中断风险:极高!滋滋…系统能量过低…即将进入休眠…】

系统的提示音如同最后的丧钟。唯一的活口线索,就这么“巧合”地断了!这绝对是“历史修正力”在抹除证据,将他推向“自导自演”的绝境!

王德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也打断了系统最后的提示: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慈心,为您求了情。但这‘魇镇’一事,总要有个说法。您说…有人害您,用的是前朝禁药?还见到了…前太子杨勇的鬼魂?”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寒意,“这等离奇之事,空口无凭。您…总得给陛下,给这天下,一个交代吧?那害您之人,姓甚名谁?证据何在?”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再次轰然压下!王德的话,字字诛心!皇后暂时挡开了毒药,但核心的指控——“魇镇谋反”和“装疯脱罪”——依然悬在头顶!对方掐断了关键人证,现在逼他自证清白!他一个“疯癫”的废太子,去哪里找证据?指认谁?

李承乾的心沉入谷底。他知道,仅仅抛出“无忧散”和“杨勇鬼魂”这样的惊悚信息,只能制造一时的混乱和猜疑,争取一点喘息的时间。但若拿不出实质的东西,当李世民的不耐达到顶点,或者李泰那边再抛出什么“铁证”,等待他的,依然是万丈深渊!

他必须在这幽暗的偏殿里,在这如芒在背的监视下,在系统几乎宕机的绝境中,从记忆的碎片和历史的尘埃里,挖出那个能撬动死局的支点!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带着痴傻的茫然,眼神涣散,口水顺着嘴角滴落。他咧开嘴,对着王德的方向,发出神经质的、断断续续的低笑:

“嘿…嘿嘿…证据?在…在…在地下…在…在孤…枕头的…夹层里…有…有张…画…画着…小人…扎着针…写着…写着…‘泰’…字?不对…是…是…鸟…鸟…飞不高的鸟…羽毛…很重的鸟…嘿嘿…压死…压死…”

他语无伦次,仿佛真的在努力回忆某个噩梦中的片段。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着,像是在描绘什么。

“泰”?“鸟”?“羽毛很重飞不高的鸟”?

王德瞳孔骤然收缩!废太子的话颠三倒四,但其中隐含的信息却如同惊雷!“泰”——魏王李泰的名字!而“青雀”(李泰小名)正是一种鸟!羽毛厚重不善高飞…这隐喻何其恶毒!难道他是在暗示魇镇的主使者…指向魏王?!

这指控比之前的疯话更加石破天惊!也更加致命!

王德的心脏狂跳起来,脸色变得极其凝重。他死死盯着李承乾在地上无意识划出的、那些扭曲混乱的线条,仿佛想从中看出地狱的图景。他需要立刻确认!如果废太子的枕头里真藏着这样一张诅咒魏王的符箓…那这潭水,就彻底浑了!

“看好他!” 王德对玄甲军卫士丢下一句,身影如鬼魅般迅速消失在偏殿门口,显然是去搜查东宫寝殿了。

殿内再次只剩下李承乾和两名沉默的卫士。李承乾停止了划动,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冷汗已经流进了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系统提示:…休眠…】 脑中最后一丝电流杂音也彻底消失。

真正的赌博开始了。他刚才的“疯话”,是在利用原主李承乾对李泰刻骨的嫉妒和怨恨(“青雀”的隐喻),以及历史上李承乾确实搞过魇镇(虽然对象是李世民)的事实,进行一场极其危险的嫁接和诱导!他根本不知道枕头里有没有东西!这完全是孤注一掷的虚张声势!他在赌王德对宫廷秘药的震惊尚未平息,赌他对“邪祟”、“鬼魂”这类超自然说辞的忌惮,赌他不敢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扳倒魏王(或至少搅浑水)的线索!

如果王德搜不到…或者搜到的东西对不上…那么等待他的,将是王德被愚弄后的滔天怒火和更加残酷的审讯手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同在滚油中煎熬。偏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灯花声,和他自己沉重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殿外终于再次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比王德离开时更加沉重。

殿门被猛地推开!王德的身影重新出现,他的脸色不再是之前的凝重,而是一种混合了震惊、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的苍白!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小片被烧得焦黑、只剩巴掌大的黄色绢帛!绢帛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从火中抢出的残余,上面用暗红色的、疑似朱砂或血的颜料,画着一个极其扭曲、充满恶意的模糊人形轮廓,人形的胸口位置,依稀可见一个同样被烧得残缺不全的字迹——

那字的笔画结构,赫然正是一个残缺的“泰”字!而在人形的头部,画着几根象征羽毛的线条,旁边还写着一个歪歪扭扭、勉强可辨的“重”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承乾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

王德死死盯着手中的残片,又猛地抬头看向地上如同烂泥般的李承乾,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殿下…此物…您如何解释?!”

成了!李承乾心中狂吼!虽然不知道这残片是原本就存在被原主藏起,还是“历史修正力”为了“符合”他疯话而扭曲现实的产物,又或者干脆是王德为了某种目的伪造…但此刻,这铁一般的“证据”出现了!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缩成针尖,发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

“啊——!!!就是它!就是它!它在烧!它在叫!它说…它要拉青雀…一起下去!父皇…母后…救我!鬼!鬼又来了!” 他疯狂地翻滚、踢打,仿佛那残片是世间最恐怖的毒物,将“疯癫”和“被邪物所害”的戏码,推向了顶峰!

幽暗的烛火下,那焦黑的符咒残片,如同一个咧开的鬼脸,无声地嘲笑着殿内所有的人。一场指向魏王李泰的风暴,在这幽闭的东宫偏殿里,被一个“疯子”用最疯狂的方式,点燃了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