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两仪殿偏阁内,空气仿佛凝固的冰晶。李承乾(主角)那飘忽诡异的“蝗灾预言”余音尚在梁间萦绕,王德已领着两名须发皆白、神色凝重的老御医匆匆而入。阁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三位掌握着“疯癫”判词的人身上。

李世民端坐御案之后,面色沉凝如水,眼底深处翻涌着惊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灾厄的忌惮。长孙无忌垂手肃立,眉头锁成一个川字,眼神在御医和状若痴傻的李承乾之间反复逡巡。李泰则跪在一旁,脸色苍白,眼神怨毒地盯着李承乾,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却又强自按捺着不敢再出声打断——父皇那探究“天机”的眼神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仔细诊!” 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朕要听实话!太子…不,废太子承乾,究竟是何病症?是邪祟入体,还是心疾离魂?他方才所言灾厄,是疯言呓语,还是…真有凭依?” 最后一句问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但那具体到时间地点的恐怖景象,却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臣等遵旨。” 两位老御医躬身应诺,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蜷缩在地、眼神空洞涣散的李承乾。一人搭脉,指腹感受着那混乱急促、时强时弱的脉象;另一人则翻开李承乾的眼睑,观察瞳孔,又仔细查看其舌苔、气色。

李承乾极其配合地扮演着“离魂”状态。他任由摆布,目光茫然地落在虚空某处,口中时不时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低笑或呜咽,身体偶尔神经质地抽搐一下。当御医按压他肋下伤处时,他才发出一声真实的痛哼,身体猛地蜷缩,豆大的汗珠滚落。这真实的痛苦反应,反而加深了病症的“真实感”。

诊视持续了足足两炷香的时间。两位御医时而低声交流,时而凝神细察,脸色越来越凝重。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御医衣袖摩擦的窸窣声。

终于,两位御医退后几步,交换了一个眼神,由年岁更长、须发皆白的那位颤巍巍地躬身回禀:

“启禀陛下,臣等…惶恐。观废太子殿下脉象,浮沉不定,乱如麻线,心脉郁结,肝火炽盛,此乃神思惊惧过度,心窍被蒙之象。观其瞳神,涣散无光,对光反应迟钝,言语颠倒,行为乖张,时哭时笑,不识亲疏…此等症候,非寻常心疾,亦非简单邪祟惊扰可致…”

老御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在宫廷中几乎等同于“不祥”和“废人”的沉重诊断:

“依臣等愚见…废太子殿下所患,极似古医书所载之——‘离魂症’!”

“离魂症?!” 李世民瞳孔骤然一缩。长孙无忌倒吸一口凉气。连李泰都露出了愕然之色。

“正是。” 另一名御医补充道,声音艰涩,“此症多因骤遭剧变,心神受创,魂魄离体,游荡于虚实之间。患者或能见常人所不能见,闻常人所不能闻,然其言行,多为虚幻交织,真假难辨,全无理智可言…殿下肋下骨裂之伤,更添其苦痛,使神魂愈发不稳…方才殿下所言之灾厄景象…臣等…实不敢妄断其真伪,或为离魂幻视,或为…冥冥有感…”

御医的话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离魂症”三个字,几乎彻底坐实了李承乾的“疯癫”,但也为他的“蝗灾预言”披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真假难辨的外衣。李世民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反而更深了。他需要的是确定的答案,而御医给出的,却是一个更模糊、更令人不安的结论!

“可有医治之法?” 李世民的声音低沉。

老御医缓缓摇头,面露悲悯:“陛下明鉴,此症…古来罕有,医书记载寥寥,多言需静养安神,辅以汤药固本培元,徐徐图之…能否清醒,何时清醒,皆赖天意…强加刺激,恐适得其反,神魂永失…”

天意?李世民的心沉了下去。一个“离魂”的疯儿子,一个可能预见天灾的疯子…这比单纯的谋反逆子,更让他感到棘手和一种莫名的…寒意。

“父皇!” 李泰抓住机会,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哭腔,“御医已明言,废太子乃离魂疯癫,其言全不可信!方才那妖言惑众之语,必是疯癫幻象!若因此动摇朝纲,引发恐慌,后果不堪设想啊父皇!请父皇下旨,严密封锁此等不祥疯语,并…并严加看管废太子,勿使其再胡言乱语,祸乱人心!” 他言辞恳切,句句指向稳定朝局,却字字都在将李承乾推向更深的囚笼和“妖孽”的污名。

长孙无忌也适时开口:“陛下,魏王所言不无道理。废太子殿下既患此奇症,神智昏昧,其言自不足为凭。当务之急,是令其静养,勿再受刺激。至于其所言灾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密令山东、关中地方官吏,暗中留意天时,加固河防,整饬仓储,以备不虞。既不至惊扰百姓,亦可防患于未然。此乃两全之策。”

李世民沉默着,目光再次投向地上的李承乾。此刻的李承乾,似乎对周围的争论毫无所觉,正用带着镣铐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金砖缝隙里的一点灰尘,口中念念有词,声音细若蚊呐,仔细听去,竟是断断续续的数字和奇怪的符号:“…三…四…勾三股四…弦五…不对…圆的…周长…直径…乘三…余一…余一…”

这如同痴儿学语般的呓语,在死寂的偏阁中显得格外诡异。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厌恶、痛心、疑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未知“天机”的忌惮。

“传旨。” 良久,李世民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硬与决断:

“废太子承乾,身患离魂重症,神智昏乱,言行无状。着即移回东宫静养,非朕亲谕,任何人不得探视!一应饮食医药,由太医院专人负责,王德监管。东宫内外,增派宿卫,严加看守,不得有误!”

“另,着尚书省密令山东道、关内道诸州府:今岁需格外留意天时水文,整修水利,核查仓廪,加强地方戒备,遇有旱蝗之兆,即刻六百里加急奏报!不得懈怠!”

“今日偏阁之内,凡有闻废太子呓语者,立誓守口!若有半字泄露,动摇国本,立斩不赦!”

旨意清晰而冷酷。李承乾被彻底打回了东宫囚笼,且看守比之前更加森严。但同时,他那荒诞的“蝗灾预言”,也以一种隐秘的方式,撬动了帝国庞大的官僚机器,开始进行无声的预防。

“儿臣(臣)遵旨!” 李泰和长孙无忌同时应道。李泰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阴狠。长孙无忌则暗叹一声,这已是目前最好的局面了。

李承乾被两名千牛卫粗暴地架起,拖离了两仪殿偏阁。他依旧眼神空洞,口中念念叨叨着那些谁也听不懂的数字和符号,仿佛对即将面临的更严酷囚禁毫无所觉。只有在他被拖过门槛的瞬间,那涣散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锐芒。

【系统提示:…诊断结果符合预期…生存概率稳定…65%…‘历史修正力’反扑方向修正:尝试扭曲灾害规模/时间…宿主‘疯医’人设初步建立…获得喘息期…】

回到东宫“静思阁”,此地已非昨日。殿内殿外,玄甲卫的数量增加了一倍,如同冰冷的铁人雕塑,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窗户被加钉了更粗的木条,只留下狭窄的缝隙透光。殿内除了一张硬榻、一桌一椅和一个便桶,再无他物,真正成了铜墙铁壁的囚笼。王德如同附骨之蛆,亲自坐镇殿外廊下,一双阴鸷的眼睛透过门缝,时刻监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李承乾被扔在冰冷的硬榻上,脚镣依旧沉重。肋骨的伤痛和精神的高度透支让他几乎虚脱。但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暂时过去了。御医的“离魂症”诊断给了他一层暂时的保护壳,李世民的密令则让他的“预言”有了被验证的可能。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巩固“疯癫”人设,并利用这难得的喘息期,做点什么!

他蜷缩在榻上,开始了他精心设计的“离魂”表演:时而对着墙壁傻笑,时而对着虚空喃喃自语(夹杂着“蝗虫…产卵…地温…”、“圆周率…3.14159…”等碎片),时而突然惊恐尖叫“火!好大的火!”。看守的卫士从最初的警惕,到渐渐麻木,最后只剩下厌恶和不耐烦,只当这废太子彻底疯了。

几天后,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或许是李世民那“严密看守”的命令太过死板,或许是王德想看看这疯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一名负责送饭的年轻小宦官,在放下粗粝的饭食时,也许是出于一丝同情,也许是纯粹的无聊,竟偷偷将一支用秃了毛的旧笔和一小块用来包点心的、皱巴巴的桑皮纸,遗落在了墙角。

这支笔和这张纸,对李承乾而言,不啻于雪中送炭!他如获至宝,趁着守卫换岗、王德短暂离开的间隙,迅速将纸笔藏入怀中。

夜深人静,只有殿外卫士规律而沉重的巡逻脚步声。李承乾蜷缩在榻上,背对着殿门,用身体挡住可能从门缝透入的视线。他颤抖着(这次一半是表演,一半是激动和虚弱)掏出那支秃笔和皱巴巴的桑皮纸。没有墨?他毫不犹豫地用牙齿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他用染血的指尖,在那粗糙的桑皮纸上,开始了他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格物”记录!

他画得极其专注,却又保持着外表的“呆滞”。纸上出现的不是符咒,也不是诗词,而是:

扭曲的蝗虫草图: 他竭力回忆着生物课本上的蝗虫形态,画出其复眼、口器、后足跳跃结构,旁边用极小的血字标注:“口器咀嚼式…喜食禾本科…后足发达善跳…”

简易生活史图解: 卵 -> 若虫(跳蝻)-> 成虫。在“卵”的阶段,他重重画了几个圈,标注:“越冬卵…深藏土中…春末夏初孵化…需地温…湿度…”

粗糙的防治思路:

一个箭头指向“卵”,标注:“翻耕曝晒…禽鸟啄食…”

画了一个简易的网兜,标注:“幼蝻群聚未飞…人工捕打…”

画了几只鸡鸭,标注:“天敌…放养…”

最后,在角落,他用颤抖的血指,写下几个歪歪扭扭却触目惊心的字:“…若成大群…铺天盖地…人力难抗…唯…备粮…安民…弭怨…”

这些简陋的图画和文字,混杂着现代生物知识与模糊的历史记忆(如古代治蝗方法),用鲜血绘制在粗糙的桑皮纸上,在昏暗的囚室里,显得既诡异又震撼。这就是他播下的第一颗种子!一颗关于观察、关于理解自然规律、关于实用技术的“格物”种子!

画完最后一笔,他几乎虚脱,指尖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浸透了他鲜血和希望的“血书”折叠成最小的方块,藏进了硬榻稻草铺垫的最深处。

第二天,当王德例行进来巡查时,敏锐地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阴冷的目光扫过李承乾苍白的脸和略显萎靡的神色(失血加上精神消耗),最后落在他那裹着破布、隐隐渗出血迹的右手食指上。

“殿下这是怎么了?” 王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承乾茫然地抬起头,眼神空洞,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右手,看着那渗血的指尖,突然咧嘴一笑,笑容天真又诡异:“笔…画画…红的…好看…像…像蝗虫…吃庄稼…” 说着,他又把手指塞进嘴里吮吸起来,像个贪吃的孩子。

王德眉头微皱,嫌恶地移开目光。疯子自残,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仔细检查了殿内各处,尤其是墙壁和地面,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图画或字迹(血书被深藏),便只当是这疯太子又犯了病,无聊啃手指玩。他冷冷地吩咐看守:“看紧点,别让他弄伤自己,污了地方。” 便不再深究。

危机暂时解除。李承乾心中松了口气,躺在硬榻上,感受着身下那小小纸块的坚硬触感,疲惫的眼中却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这颗用血浇灌的“格物”种子,能否在这森严的囚笼里,在“历史修正力”的虎视眈眈下,悄然发芽?

他不知道。

但他必须尝试。

因为这是他唯一的生路,也是他改变这宿命轨迹的第一步。

【系统提示:…‘格物’火种埋下…风险评级:高…‘历史修正力’干扰增强(东宫看守轮换频率增加)…宿主需…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