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七年的初夏,本该是万物滋长的时节,长安城上空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这阴霾,不止源自两仪殿那场颠覆乾坤的静思阁对峙,更来自于帝国东方——山东道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急报。
“陛下!青州、齐州、密州八百里加急奏报!” 两仪殿内,兵部尚书杜如晦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他双手呈上沾着尘土的奏匣,“入夏以来,滴雨未降,赤地千里!田亩龟裂,禾苗枯焦!河水断流,井泉枯竭!饥民已有流徙之象,地方官吏弹压维艰,恳请朝廷速拨粮赈济,并…祈雨!”
李世民端坐御座,面色沉郁。他展开奏报,目光扫过那触目惊心的描述——“赤地千里”、“禾苗枯焦”、“饥民流徙”…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他心头。尤其当“滴雨未降”、“河水断流”的字眼映入眼帘时,他握着奏报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旱魃行…赤地千里…禾苗枯…黄尘蔽天日…饥肠鸣如鼓…’
那个蜷缩在东宫墙角、浑身血污、嘶吼着恐怖语言的疯子身影,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连同那墙壁上用鲜血涂抹的、令人眩晕的圆周率长串!山东大旱!真的发生了!时间、地域,竟与那“疯言呓语”分毫不差!
一股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惊悸,顺着李世民的脊椎爬升。难道…那“离魂”所见…竟是真的?!那随之而来的“蝗神怒…蔽日如乌云…”呢?!
“着!”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却异常果决,“即刻从洛阳、太原仓调拨粟米三十万石,火速运往山东受灾诸州!命山东道黜陟使开仓放粮,严令地方官吏安抚流民,弹压不法!着太史局择吉日…祈雨!”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阶下群臣,尤其是脸色微变的李泰和若有所思的长孙无忌,“令,传旨受灾州县,严密监察田间地头,若有蝗蝻孳生之兆,即刻扑杀,六百里加急奏报!不得延误!”
“臣遵旨!” 杜如晦领命。殿内气氛凝重。山东大旱,牵动国本。而皇帝那对“蝗蝻”异常敏锐的关注,更让一些知晓内情的大臣心头蒙上阴影。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将作监的廨房和庄严的朝堂之上悄然打响。
新任将作监少监周礼,如同得到了尚方宝剑。他无视了同僚们或惊疑、或鄙夷、或等着看笑话的目光,一头扎进了“新式算符”(阿拉伯数字)的整理、规范和推广之中。他召集了监内所有通晓算学的吏员,不分昼夜地演算、对比、记录。结果令人振奋:无论是庞大的宫室营造物料核算,还是复杂的赋税钱粮统计,使用新符号的效率提升何止十倍!错误率更是大幅下降!
周礼的狂热感染了一部分务实的技术吏员,但也触怒了根基深厚的传统势力——以算学博士孔颖达(此孔颖达非彼大儒,为原创角色)为首的“算筹派”。他们认为周礼推崇的“鬼画符”离经叛道,摒弃祖宗成法(算筹),实乃数典忘祖!尤其当周礼试图在将作监内部公文和账册中引入新符号时,冲突彻底爆发。
“荒谬!此等弯弯曲曲,形同虫豸之迹,焉能登大雅之堂,入我大唐官府文牍?!” 孔颖达须发戟张,在将作监正堂上指着周礼的鼻子怒斥,“算筹乃圣人所传,规整方正,暗合天地至理!尔等弃圣人之器,用妖异之符,其心可诛!老夫定要上奏陛下,弹劾尔等祸乱法度!”
周礼寸步不让,他捧着一摞用新符号清晰列明、效率极高的核算结果,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孔博士!下官敬您是前辈!然算学之道,贵在精准高效!新符简洁明快,书写迅捷,核算无误!此乃利国利民之器!岂能因循守旧,固步自封?!陛下已有旨意,令下官详研此符,推广有益之法!您要弹劾,尽管去!下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符之利!”
两人的争吵迅速升级,将作监内部分裂成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消息很快传遍六部,甚至传到了魏王李泰耳中。
“好机会!” 李泰府邸密室中,他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对心腹谋士低语,“周礼这蠢货,为了那‘鬼画符’竟敢顶撞孔颖达这等老顽固!孔颖达门生故旧遍及朝野,在清流中极有声望!立刻去煽风点火!把周礼推崇‘鬼画符’与废太子的‘妖言’‘邪术’联系起来!就说他受妖人蛊惑,意图用邪符乱我大唐法统!再把那‘地圆邪说’也抖出去!本王要让这‘算符’和那疯子一起,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流言如同瘟疫般在长安官场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将作监那个周疯子,用的就是废太子弄出来的鬼画符!”
“何止!废太子还说咱们脚下的大地是圆的!像个球!简直亵渎天地!”
“周礼肯定是被废太子的妖术迷惑了!用邪符核算宫室?不怕招来灾祸吗?!”
“孔博士仗义执言,却被那周疯子顶撞!这世道,妖孽横行啊!”
“魏王殿下忧心国事,已准备上书弹劾了!”
流言甚嚣尘上,矛头直指周礼和新式算符,更将早已沉寂的废太子李承乾再次推上风口浪尖,与“妖孽”、“邪术”牢牢绑定。孔颖达得到“声援”,气势更盛,果然联合了几位清流言官,洋洋洒洒写就弹劾奏章,痛斥周礼“崇妖弃圣”、“败坏算学”、“其行可鄙,其心当诛”,并影射其背后有“不祥之源”。
东宫静思阁,已成禁忌之地。
墙壁上那染血的圆周率长串,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诡异。李世民“保持原样”的旨意无人敢违逆,这里成了被遗忘(或者说被刻意封存)的角落。只有王德每日会亲自进来一趟,查看那昏迷不醒的废太子状况,并默默注视着那面染血的墙,眼神复杂。
李承乾躺在冰冷的硬榻上,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乱。剧烈的精神冲击和身体创伤将他拖入了深深的自我保护性昏迷。意识如同破碎的浮冰,在记忆的洪流中沉浮。现代实验室的灯光、历史文献上的蝗灾图片、李世民震怒的铁青脸庞、圆周率那无穷无尽的数字长河、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地是圆的”…无数画面和声音交织、碰撞、撕裂着他的识海。
【系统提示:…深度昏迷…精神修复中…外界信息碎片被动接收…山东旱情确认…‘预言’部分验证…声望隐性提升…周礼遭遇围攻…‘算符’污名化…风险增加…‘历史修正力’引导舆论反扑…修复进度:35%…】
在意识的深渊中,一丝微弱却顽强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始终未灭——活下去!改变! 这执念牵引着破碎的意识,无意识地汲取着系统被动接收的外界信息碎片:干旱、饥民、周礼的困境、流言的恶毒…这些信息如同冰冷的钢针,刺激着他沉睡的神经。
也许是那“预言”初步验证带来的微妙气运流转,也许是王德每日“好生看顾”的旨意起了作用。在昏迷了整整半个月后,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当王德像往常一样推开静思阁沉重的殿门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
殿内依旧昏暗,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混杂。但榻上那个沉寂了太久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
王德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走近。只见李承乾依旧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如纸,但原本死寂的面容上,眉头正极其轻微地蹙起,仿佛在抵抗着梦魇的侵袭。更让王德心头剧震的是,李承乾那被镣铐锁住的、枯瘦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在身下布满灰尘的硬榻边缘,反复划着一个特定的符号——一个扭曲的、但王德已无比熟悉的“0”(零)!
他在画圈!他在写零!即使在深度的昏迷中,他的潜意识,或者说那“离魂”所见的“天机”,仍在驱使着他!
王德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榻前。他死死盯着那无意识划动的指尖,看着灰尘被勾勒出那个代表“空无”却又无比重要的符号。废太子那嘶吼着“圆的!是圆的!”、“除不尽!”的疯狂身影,与眼前这脆弱昏迷中仍执着划着“0”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震撼。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心腹小宦官神色仓皇地溜进来,附在王德耳边,用气声说道:
“公公!不好了!关内道同州、华州急报!田间…田间发现大量蝗蝻聚集!虽尚未成翅,但…但漫山遍野,啃食青苗,声势骇人!地方官组织扑打,收效甚微!奏报已送入中书省!还有…百泉宫那边…都收拾妥当了…”
蝗蝻!真的出现了!在关中!虽然比那疯子“预言”的“秋日遮天”似乎早了些,但…灾害的序幕,已然拉开!
王德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回头,再次看向榻上昏迷的李承乾,看向那还在无意识划着“0”的手指,又想起袖中那份被自己秘藏、未曾上呈的“血书”复抄本(他留了心眼,原件上交后自己誊抄了一份),那上面清晰标注着蝗虫“越冬卵…深藏土中…春末夏初孵化…”、“幼蝻群聚未飞…人工捕打…”、“放养鸡鸭…”!
一股寒意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王德。预言…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而这个能预见灾厄、知晓防治、甚至可能窥见“天圆地方”之谬的疯子…不,是“异人”…陛下将他转移到百泉宫,真的只是囚禁吗?
“百泉宫…准备好了?” 王德的声音异常沙哑。
“是…是!按您的吩咐,僻静院落,守卫森严,但…比这里强。”小宦官低声道。
王德深吸一口气,再看了一眼昏迷中仍执着划着“0”的李承乾,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传咱家的话,”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吩咐,“立刻准备软轿!多铺软垫!小心抬着!调一队可靠的内侍和太医跟着!把他…秘密移往百泉宫!动静要小!沿途遮掩!若有半分差池,仔细你们的皮!”
“是!公公!” 小宦官领命,匆匆而去。
王德独自留在静思阁内,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身影显得有些佝偻。他缓缓走到那面染血的墙壁前,看着那串长长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字圆周率。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疯狂的嘶吼:“…除不尽!永远除不尽!因为地是圆的!”
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沾染着血字的墙壁上轻轻拂过,感受着那凹凸不平的痕迹,仿佛在触摸一个惊世骇俗却又无法理解的秘密。良久,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吹熄了殿内最后一盏摇曳的宫灯。
黑暗彻底吞噬了静思阁,也吞噬了那面染血的墙壁和它见证过的疯狂与真相。只有一顶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软轿,在暮色四合中,悄无声息地驶离了森严的东宫,向着城外山麓下、那座以温泉闻名、环境清幽却也守卫森严的皇家离宫——百泉宫驶去。
在那里,一个更广阔却也暗流更汹涌的“囚笼”,正等待着昏迷的预言者。
【系统提示:…转移完成…新环境:百泉宫(半封闭式疗养/监控)…外界信息:蝗灾初期爆发…周礼陷入学术/政治围攻…流言污名化加剧…宿主精神修复加速…外界刺激(灾情、新环境)促进苏醒进程…修复进度:50%…‘历史修正力’…转向引导灾害升级与舆论绞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