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春末。
魔都的一栋西式洋房里,叶知秋正伏案批阅病历。窗外春雨淅沥,将玻璃窗染成模糊的水墨画。她放下钢笔,揉了揉太阳穴,案头那盏黄铜台灯投下温暖的光晕,映照着她略显疲惫的面容。
"叶医生,您的咖啡。"护士小周轻叩门扉,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
"谢谢。"叶知秋接过咖啡,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恰到好处。她抿了一口,苦涩中带着微酸,正如她此刻的心情——那位患有战争创伤的军官病人今早又发作了,尖叫着说看见了死去的战友。
书桌上的西洋座钟指向下午四点,距离下一位病人还有半小时。叶知秋拉开抽屉,取出一盒精致的西洋香烟,这是她从德国带回来的习惯。火柴擦亮的瞬间,烟草的香气在诊室里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门房老张匆匆走来,手里捧着一个泛黄的信封。
"叶医生,有您的信,看邮戳是从江南来的。"
叶知秋挑眉,她在江南并无亲友。信封入手沉甸甸的,纸质粗糙却厚实,像是手工制作的宣纸。信封上用毛笔写着"叶知秋亲启"五个大字,笔力遒劲,墨迹却已褪色,显然有些年头了。
最引人注目的是信封背面那个朱红色的印章——一个古朴的"叶"字,周围环绕着繁复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
"奇怪..."叶知秋喃喃自语,指尖轻抚那个印章,触感冰凉。她翻来覆去检查信封,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乌水镇叶宅"几个小字写在角落,墨色新鲜,似乎是后来添上的。
护士小周好奇地凑过来:"叶医生老家在江南?"
"我十岁就离开那里了。"叶知秋的声音有些飘忽,"记忆已经很模糊。"
她用拆信刀小心地划开封口,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仿佛打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信纸同样是陈旧的宣纸,上面的字迹工整却透着几分急促:
```
知秋吾女:
见字如面。家族有变,速归。切记勿告知外人,勿乘火车至乌水站,需在临县下车,由陈伯接应。
家族兴衰,系于汝身。旧物已备,静候归期。
叶氏宗长
民国九年冬
```
叶知秋的手指微微颤抖。民国九年?这封信是三年前写的?为何现在才送到?更诡异的是,她根本不记得有什么"叶氏宗长",父母早逝后,她在亲戚家辗转长大,对家族几乎一无所知。
"叶医生?您脸色不太好。"小周担忧地问。
叶知秋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可能是累了。"她将信纸翻过来,背面还有一行新鲜的墨迹,与信封上"乌水镇叶宅"的笔迹相同:
```
知秋小姐:
老仆冒昧补笔。家主病危,望速归。旧宅东厢第三块地砖下有要物,务必取之。
忠仆陈
民国十二年春
```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敲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叶知秋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雨幕注视着她。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诊室里只有她和一脸困惑的小周。
"帮我取消接下来三天的预约。"叶知秋突然说道,声音比她想象的要坚决。
"可是叶医生,那位银行家的夫人..."
"就说我家里有急事。"叶知秋已经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她的驼色呢子大衣,"另外,帮我订一张明天去浙江的火车票,到...临安县。"
回到位于霞飞路的公寓,叶知秋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尘封已久的檀木匣子。这是她为数不多从江南带来的旧物,多年来从未打开过。
匣子上的铜锁已经锈蚀,她用力一掰就开了。里面只有几件孩童的衣物、一把长命锁,和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的父母面容模糊,背景是一座古朴的宅院,门楣上隐约可见"叶宅"二字。
叶知秋凝视着照片,试图唤起更多记忆,却只感到一阵尖锐的头痛。她隐约记得离开那天的情景——深夜,她被匆忙抱上马车,耳边是母亲压抑的啜泣和父亲急促的叮嘱:"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来..."
床头柜上的座钟敲响了十下。叶知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好了一个藤编行李箱,里面整齐地放着几件素色旗袍、一套西装外套和长裤——这是她出诊时的装扮,既符合身份又不失干练。
梳妆台的抽屉里,她取出一把精致的勃朗宁M1900手枪,这是那位军官病人痊愈后送给她的谢礼。她检查了弹匣,七发子弹锃亮如新。犹豫片刻,她还是将它放进了手提包的暗袋里。
窗外,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隙洒在梧桐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叶知秋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想起日间那位军官病人的呓语:"他们回来了...那些死去的人...他们在看着我..."
不知为何,这句话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二天清晨,魔都北站人头攒动。叶知秋穿着米色格纹西装外套和深棕色长裤,手提藤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月台上满是西装革履的商人和衣着光鲜的太太小姐们,蒸汽机车的轰鸣声中夹杂着报童的叫卖和小贩的吆喝。
"最新消息!战争再起!"
"五香茶叶蛋——热乎的——"
叶知秋找到自己的车厢,是二等座,比拥挤的三等车厢舒适些。她放好行李,靠窗坐下。列车缓缓启动,魔都的繁华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江南水乡的田园风光。
对面的座位上是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男子,正在翻阅一本英文杂志。他抬头看了叶知秋一眼,礼貌地点点头,又继续阅读。
叶知秋从手提包中取出那封神秘来信再次端详。民国九年的信,为何三年后才送到?"家族有变"指的是什么?那个"陈伯"又是谁?最令她不安的是信中提到的"旧物"——东厢第三块地砖下藏着什么?
"小姐也是去杭州?"对面的年轻人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叶知秋下意识地将信收起:"不,我到临安。"
"巧了,我也是。"年轻人推了推眼镜,"去拜访一位研究民俗学的教授,他对乌水镇一带的传说很有兴趣。"
叶知秋的手指微微收紧:"乌水镇?"
"是啊,听说那里有个百年望族叶家,祖上出过不少奇人异士。"年轻人兴致勃勃地说,"不过最近几年似乎家道中落,还传出些不好的传闻..."
叶知秋强作镇定:"什么传闻?"
"这个嘛..."年轻人压低声音,"据说叶家人会做一种特殊的梦,能预见死亡。镇上的人都说这是家族诅咒。"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抱歉,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没关系。"叶知秋勉强笑了笑,"只是...好奇而已。"
列车穿过一片竹林,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车厢内投下摇曳的光影。叶知秋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中翻涌着无数疑问。她想起昨夜那个模糊的梦——黑暗中,有人在她耳边低语:"回来吧...是时候了..."
"前方到站,临安——"
列车员的报站声将叶知秋拉回现实。她提起行李,向那位年轻人点头告别。走出车厢时,她听见对方在后面说:"对了,我叫李明轩,是《东方杂志》的记者。如果有机会在临安再见..."
叶知秋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站台上人不多,她环顾四周,寻找信中提到的"陈伯"。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柱子后走出,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手里拄着一根造型奇特的拐杖——杖头雕刻着一个狰狞的兽首。
"知秋小姐?"老人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老仆陈伯,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