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的手如枯枝般干瘦,指节突出,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他接过叶知秋的藤箱时,她注意到老人手腕内侧有一道蜿蜒的疤痕,形状像是一条盘曲的小蛇。
"小姐一路辛苦。"陈伯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气。他转身引路,那根兽首拐杖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临安站外停着一辆老式马车,黑漆剥落,车辕上挂着一盏泛黄的玻璃风灯。拉车的马瘦骨嶙峋,左耳缺了半截,见到生人不安地打着响鼻。陈伯从怀里掏出一把干草喂它,叶知秋闻到一股刺鼻的药草味。
"这是..."她刚要询问,陈伯已经掀开车帘:"小姐请上车,乌水镇还有些路程。"
车厢内铺着褪色的锦缎坐垫,角落里放着一个黄铜香炉,正袅袅升起青烟。叶知秋嗅了嗅,是檀香混合着某种她不认识的草药。马车启动时,她透过车窗看到站台柱子后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自称记者的年轻人李明轩,正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
道路渐渐变得崎岖,两旁的水田映着天光,像无数破碎的镜子。陈伯坐在车夫位置,背影佝偻如虾。叶知秋几次想开口询问家族近况,话到嘴边又被颠簸打断。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驶入一片浓雾。雾气粘稠得几乎有了实体,马车的轮廓在雾中时隐时现。叶知秋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透过雾气窥视着她。她下意识摸向手提包里的勃朗宁,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些许安全感。
"乌水镇到了。"陈伯的声音突然响起。
雾气稍稍散去,一座石桥横跨在墨绿色的河面上。桥头的石碑上刻着"乌水"二字,字迹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河水静止如镜,倒映着两岸歪斜的吊脚楼。镇上的建筑多是明清风格,白墙黑瓦,但墙皮剥落处露出里面发霉的木质结构。
最引人注目的是镇中心一座高大的牌坊,石柱上缠绕着已经枯死的藤蔓。牌坊正中"叶氏宗祠"四个鎏金大字依然醒目,只是金漆剥落,像一张褪色的脸。
马车穿过石板街道,车轮碾过的地方泛起黑色的泥浆。几个镇民见到马车纷纷避让,叶知秋从他们眼中看到了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复杂神情。一个挎着菜篮的老妇人甚至当场跪下,对着马车连连磕头。
"他们为什么..."叶知秋刚开口,陈伯就打断了她:"小姐莫怪,镇上人迷信得很。"
马车最终停在一座三进大宅前。门楣上"叶宅"二字与照片中一模一样,只是朱漆大门已经褪成了暗红色。门槛足有半尺高,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最奇怪的是大门两侧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处。
陈伯从腰间取出一把古旧的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大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霉味、檀香和某种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叶知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小姐先休息,我去通报老夫人。"陈伯引她穿过前院。院中一棵老槐树盘根错节,树干上钉着几块已经锈蚀的铜牌,隐约可见"镇煞""安魂"等字样。树下石桌上摆着几个小瓷碗,碗底残留着暗红色的液体。
叶知秋被安排在厢房暂歇。房间打扫得很干净,但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式。床榻上铺着崭新的锦被,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梳妆台上摆着一面铜镜,镜面已经氧化得模糊不清。
她刚放下行李,就听见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推开雕花木窗,后院景象让她呼吸一滞——十几个身着素衣的人影正围着一口古井转圈,每人手中都捧着一盏莲花灯。他们步伐整齐,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如蚊蝇振翅。
最诡异的是,这些人全都戴着惨白的面具,面具上只画着一只眼睛,位置在额头正中。
"那是家族祈福仪式。"
一个沙哑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叶知秋猛地转身。门口站着一位六十余岁的老妇人,身着绛紫色对襟褂子,满头银丝挽成一个严整的发髻。她手中握着一串乌木念珠,每颗珠子都刻着细小的符文。
"我是你父亲的堂姐,你可以叫我三姑奶奶。"老妇人走进房间,目光在叶知秋脸上逡巡,"像,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叶知秋注意到三姑奶奶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伤口早已愈合,留下一个圆润的疤痕。
"三姑奶奶,我父亲他..."
"嘘——"老妇人突然竖起那根残缺的手指,"在这里,有些问题不要问。"她凑近叶知秋耳边,呼出的气息带着苦杏仁的味道,"特别是关于你父母的事。"
窗外,祈福的人群突然停下脚步,齐刷刷转向厢房方向。十几张独眼面具在暮色中泛着惨白的光。叶知秋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窗棂。
"你累了。"三姑奶奶拍拍她的手,"晚饭会有人送来。记住,天黑后不要离开房间,尤其不要靠近那口井。"她指了指窗外,"不管你听到什么声音。"
老妇人离开后,叶知秋从藤箱里取出勃朗宁手枪,检查了弹匣。她又试着推了推房门,发现已经被从外面锁上。窗外的祈福者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只留下几盏莲花灯在井边明明灭灭。
暮色四合,雾气从窗缝渗入,在房间地面形成一层薄纱。叶知秋坐在铜镜前,镜中的自己面容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她想起那个记者说的"家族诅咒",不由得苦笑。
突然,铜镜中的影像扭曲了一下。叶知秋瞪大眼睛,看到镜中的自己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一个她从未有过的诡异微笑。与此同时,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她猛地站起后退,铜镜"啪"地一声倒扣在梳妆台上。窗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掉进了井里。
叶知秋握紧手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就在这时,房门锁舌轻轻滑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