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在地上滚了两圈，最终停在一双锃亮的皮鞋前。叶知秋抬头，看见一个穿浅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正弯腰捡起铜镜。他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梳着整齐的背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明亮而锐利。
"小姐，你的..."男子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盯着铜镜的裂痕皱起眉头。他迅速将铜镜翻面，手指轻抚镜背刻着的符文，表情变得凝重。
叶知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右手摸向藏在衣内的勃朗宁："还给我。"
男子这才回过神，将铜镜递还给她："抱歉，职业习惯。李明轩，《东方日报》记者。"他掏出名片，上面烫金的报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您是叶家的小姐吧？我正想..."
"李记者！"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他。镇公所的刘巡长带着两个警员大步走来，"不是说好先去公所报备吗？怎么直接跑这儿来了？"
李明轩从容地收起名片："刘巡长，新闻讲究时效性。我刚到就听说叶家出了命案，自然要第一时间..."
"胡闹！"刘巡长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这是叶家祠堂，外人不得擅入！"
趁着两人争执，叶知秋悄悄退到祠堂廊柱后。铜镜在她掌心发烫，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颤动。她小心地用帕子包好，塞进袖袋，却发现李明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镜片后的眼睛若有所思。
回到东厢房，叶知秋锁好门窗，取出铜镜仔细检查。镜背的符文与铜钱上的如出一辙，都是那种古怪的蝌蚪文。最奇怪的是，尽管镜面已经碎裂，但当她转动角度时，仍能看到那个陌生女子的脸在碎片间时隐时现。
怀表的指针指向申时初刻。叶知秋换了身素色旗袍，将铜钱和铜镜藏在内衬暗袋里，又检查了手枪的保险。临出门前，她在梳妆台前顿了顿——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下挂着淡淡的青影，右手的伤口已经变成了紫红色，隐隐作痛。
镇东茶楼是座两层木结构建筑，飞檐翘角，门楣上挂着"清心茶社"的匾额。叶知秋选了二楼临窗的雅座，这里既能观察街面动静，又便于在紧急时从后窗脱身。跑堂的上了壶龙井，茶香氤氲中，她看见枫儿在楼下街角探头探脑。
"叶小姐不介意我坐这儿吧？"
叶知秋手一抖，茶盏溅出几滴茶水。李明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桌前，手里拿着她那方包铜镜的手帕。
"你！"叶知秋猛地站起，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李明轩将手帕放在桌上，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别紧张，我在祠堂捡到的。"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枫儿姑娘让我来这儿找您，说是有关于铜钱的要事。"
叶知秋盯着他看了几秒，缓缓坐下："李记者对古物很有研究？"
"家父是北大考古系的教授。"李明轩给自己倒了杯茶，"这种符文..."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符号，"是商周时期祭祀用的殄文，现代已经很少有人能解读了。"
叶知秋心头一跳——那符号与铜钱上的一模一样。她故作平静："记者还懂这个？"
"我主修民俗学。"李明轩推了推眼镜，"这次来乌水镇，就是为了调查叶家的'梦魇症'和离奇死亡事件。"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剪报，"过去五年，叶家共有七人死于非命，死者都有两个共同点——"
"手持铜钱，面带微笑。"叶知秋接过话头，同时注意到剪报中夹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穿清朝服饰的老妇人，手中捧着面完整的铜镜。
李明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叶小姐知道得比我想象的多。"他指着照片，"这是我曾祖父留下的资料，这位是叶家光绪年间的姑奶奶，据说精通'魂引之术'。"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猫叫，枫儿在楼下拼命打手势。叶知秋警觉地看向街对面——叶子明正带着两个家丁朝茶楼走来。
"快走！"她抓起手帕起身，"后楼梯。"
两人刚溜出茶楼后门，就听见楼上雅间被踹开的声响。李明轩拉着她钻进一条窄巷，七拐八绕后停在一间挂着"古今书肆"牌匾的老店前。
"这里安全。"他喘着气说，"店主是我父亲的老友。"
书店内光线昏暗，四壁书架直抵顶端，堆满了线装古籍和西洋书籍。柜台后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就着油灯修补一本破旧的册子。
"老周，借您后院一用。"李明轩熟稔地打招呼。
老者抬头，浑浊的眼睛在叶知秋脸上停留片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像...太像了..."
"什么？"叶知秋不解。
老者颤巍巍地从柜台下取出一幅画卷，缓缓展开。画中是个穿明制袄裙的少女，杏眼樱唇，右手腕上戴着一只造型奇特的玉镯——与叶知秋父亲日记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这是我高祖母？"叶知秋声音发紧。
老者却突然收起画卷，警惕地看向门口："你们不是来买书的。"
叶子明的声音从店外传来："周掌柜，看见我堂妹没有？"
李明轩迅速拉着叶知秋穿过书架间的窄道，来到一个隐蔽的小院。院中有口古井，井台上刻着与铜钱相同的符文。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李明轩挡在叶知秋与店门之间，"你为什么对铜钱这么在意？"
叶知秋犹豫片刻，取出那枚铜钱："今早死者手里的。我怀疑...这些死亡不是意外。"
李明轩接过铜钱，对着阳光细看："殄文的意思是'魂归'，通常用在招魂仪式上。"他指着铜钱边缘的红痕，"这是朱砂混合人血的痕迹，有人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店内传来争执声和书架倒塌的响动。叶知秋握紧了袖中的手枪："你为什么要帮我？"
"事实。"李明轩目光灼灼，"而且...我父亲二十年前来过乌水镇，之后就再也没能离开。"
一阵风吹过，古井中传来细微的水声，像是有人在低语。叶知秋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那个梦魇中的诡异歌谣又在耳边响起：
"月昏昏，水沉沉，叶家女儿夜招魂..."
"叶小姐？"李明轩扶住她摇晃的身子，"你还好吗？"
叶知秋勉强站稳："合作可以，但我有条件。"她直视对方的眼睛，"第一，调查听我安排；第二，发现任何线索必须共享；第三..."她顿了顿，"不要相信叶家任何人。"
李明轩微微一笑，伸出手："成交。"
两人的手在古井上方相握，井水突然泛起涟漪，映出一张模糊的女人脸，转瞬即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