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东窗事发
仅仅三天时间,钟表店抢劫案告破,许鲲鹏的破案效率之高让局长大加赞赏,许鲲鹏自己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无处诉。《徐报》第二天就将钟表店抢劫犯落网的消息报道了出来,还配上了许鲲鹏和罪犯的合影照片,许鲲鹏算是着实出了把风头,也就这件事对他而言算是个安慰。胖子等一干流氓悉数落网,除了将钟表店的损失全部赔偿,还要面临长短不等的牢狱之灾。好在胖子在社会上混迹多年,深谙其中利弊,绝口不提受许鲲鹏指使之事。许鲲鹏觉得胖子除了笨,也算是个听话的人,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上的地方,打算等风头过去打点一番,让他早些从监狱里出来。东窗事发
救国会的话剧演出非常顺利,大家都很兴奋。蓝明述和刘建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故黄河畔的天水阁请耿致远等人吃晚饭。蓝明述家境殷实,他请客吃饭的馆子是寻常人难得一去的地方。天水阁临水而建,楼下接待散客,二楼三楼各有十几个包厢,临河的包厢都有一个阳台,可将黄河故道两岸风光尽收眼底,好不惬意。
当晚,天水阁的三楼包厢,蓝明述、刘建,欣欣中学的耿致远、姚昕露、惠子、马铭楚、赵红雷等人悉数到场。惠子推着姚昕露挨着耿致远坐,姚昕露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落座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旁边的耿致远看了一眼,耿致远也在看她,两个人相视一笑。
众人坐定,蓝明述拿出了两瓶酒,说:“这是我从老爷子那里偷来的汾酒,今天心情舒畅,每个人都必须多喝几杯!”
刘建给众人倒上酒,蓝明述举杯说:“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我们办成了两件大事,一是话剧演出成功,在市民中进一步宣传了抗日精神,扩大了我们青年救国会的影响。二是抓住了大同街钟表店的抢劫犯,洗清了救国会的不白之冤。这些成绩的取得,和各位好朋友的共同努力是分不开的,我代表青年救国会谢谢大家!”
众人纷纷举杯,男生都一饮而尽,女生们也端起杯子轻抿一口。
蓝明述将手中的杯子倒满,继续说道:“这第二杯酒,要敬给我们的功臣耿致远!今天能够抓住冒充救国会学生抢劫的那群人,全靠致远的策划。在我们青年救国会面临危机的时候,我和刘建都慌了,是他和我们一起讨论了应对的办法。更出人意料的是,他把钟表店的伙计也请到了演出的现场,把那群恶意破坏的人抓了个现行!”
“是啊,要不是致远,刘显明今天肯定得挨打,演出也没法进行了。”
“看你平时说话不张扬,关键时刻吼一嗓子还真有气势!”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皆对耿致远下午的表现心悦诚服。姚昕露笑盈盈地看着身边的耿致远,眼神中充满着欣赏和敬佩。
众人的夸赞使耿致远有些不好意思,他诚恳地说:“大家别那么客气,我这也是误打误撞。想法再好,也需要大家的努力和配合!”
年轻人聚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酒过三巡,他们的兴致愈发高涨,有的在谈论学业,有的在回忆参加救国会活动的共同经历,还有的在讨论话剧表演的细节。马铭楚在惠子旁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逗得惠子不时开怀大笑。耿致远是今天酒桌的主角,每个人都向他敬了几杯酒。酒过几巡,他觉得身体发热,微有醉意,于是站起身打开通向阳台的房门,走到了房外。
徐州的三月正是乍暖还寒时节,晚上气温还是很低。一股凉风迎面吹来,耿致远醉意消去一半。
“外面风大,当心着凉啊。”姚昕露也走了出来。
耿致远回头朝姚昕露一笑:“喝了点酒身上发热,出来透透气。脚上的伤好了吗?”
“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还没谢谢你修好了话剧社的地板呢!”
“谢什么,我也算是话剧社的一员啊。”
两人凭栏而立,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自从上次耿致远背着姚昕露去医院,二人之间的关系比以往要更近了一些。只是耿致远更愿意维持现在的局面,不愿意捅破喜欢对方的窗户纸,好像一旦捅破了那层纸,压在心底喷薄而出的感情会将自己淹没和吞噬一样。如今能够和姚昕露相处共事,在一旁安静地欣赏对方,对于他来说已经非常满足了。姚昕露虽然热情开朗,性格直率,但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她觉得彼此的欣赏和喜欢二人已经了然于心,只是这个榆木疙瘩难道还在等着自己主动不成?
没说几句话,身后的包厢内突然安静下来,引得阳台上的耿致远和姚昕露回头。
一桌人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喂,这还有一大群人看着呢!”惠子打趣说道。姚昕露红着脸跑进屋内,与惠子闹成了一团……
救国会的麻烦解决了,耿致远却陷入了另一个无法解决的麻烦。
多日来许鲲鹏寝食难安,周向南退学了,姓宋的教员跑了,胖子也被关了起来,几次为救国会设的局都以失败告终。思虑良久,他觉得要对付救国会,还是要找准一个突破口。他想到了耿致远,这个耿致远跟姓宋的还有救国会的几个领头的都走得很近,或许从耿致远身上能有点收获。
他当即给欣欣中学的教导主任打了个电话。
“老高啊,我是警察局许鲲鹏。”
“哦,是许科长啊,请指示!”
“别客气老高,前一阵你们学校出了个姓宋的共产党,虽然我们及时发现,但还是让他给跑了。最近我们又接到线报,说欣欣中学的学生当中赤色思想比较严重啊,这个问题你们一定要注意!”
“许科长,您说的问题我们学校一直都很注意,除了平时加强对师生的思想教育,我们还经常组织一些突击检查,但您也知道,学校师生上千人,教导处办事的就我一个,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你那儿的情况我都知道,这样高主任,今天下午,我们两家一起,对住校生进行一次突击检查,一来对学生起到警示教育作用;二来我们也希望能够从中找到一些线索,你看怎么样?”
老高知道这不是和自己商量,就是通知自己一下,当下应道:“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下午三点,许鲲鹏带着两个手下,着便装来到了欣欣中学。高主任已经在校门口恭候,看到他们来了,连忙上前打招呼。
高主任感到有些奇怪,虽说平日里警察也会安排一些检查,但都以学校为主,且大多是走走过场,今天许科长亲自前来,想必干系重大,便开口问道:“许科长,今天您亲自带队,难道学校有什么我们没有掌握的新情况?”
“老高,你别担心,我也是随便过来看看。前一阵你们一个姓宋的老师被查出来是中共地下党,我们一直都没有抓到此人,直到现在也没什么头绪。今天我来学校,就想从他带的班级学生当中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去他们宿舍看看吧!”
一行人来到男生宿舍,高主任指着一排平房之中的三间说:“许科长,这就是宋老师班级的学生宿舍,这会儿学生在课外活动,估计都不在。”
果然,开了第一间宿舍,一个人都没有。许鲲鹏说:“宋阳标是不是有个学生叫耿致远?”
“这个耿致远我还真知道,成绩非常优秀,综合表现也都很不错,老师们评价很高。”
“那就到他们宿舍去看看!”
耿致远的宿舍里,马铭楚一人正躺在床上看书,看到高主任带着一群人进来,他明显有点慌张,忙将手头的书塞到枕头底下,从上铺一跃而下。
“高老师,你们这是……?”
“检查宿舍!同学,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高主任严肃地说,示意马铭楚站在一旁。
许鲲鹏在宿舍里踱了一圈,边走边问:“这屋住几个人啊?”
“八个人,都是一个班的。”马铭楚紧张地盯着许鲲鹏说。
“哦,宿舍里其他人呢?”
“今天下午我们没有课,他们应该在图书馆。”
“都很喜欢读书嘛!”许鲲鹏冷冷一笑,在马铭楚的铺位前站定。
那一刻时间似乎凝固,马铭楚的心紧张得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知道,枕头下的书是学校明令禁止传阅的“禁书”,如果被发现,是要被开除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许鲲鹏在床头站了一会儿,将手缓缓抬起,掀开了床头的枕头:“我来看看你们都学的什么书。”
马铭楚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枕头下面,是一本《共产党宣言》。
许鲲鹏笑着拿起那本书看了看,转向高主任,摇晃着手中的书说:“这可是禁书啊!高主任,你们所谓的突击检查看来效果一般啊。”
“许科长,这只是个别现象,我们一定严肃处理这种违反校规校纪的行为,绝不姑息,以儆效尤!!”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你这刚出了逃跑的共产党,现在又在他的学生这儿查到了违禁书籍,这个人,我得带回去问问。”许鲲鹏对高主任说完,又对手下说:“你们几个再搜搜这间宿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一群人又在宿舍里翻了一遍,在马铭楚的铺盖下又发现了一本鲁迅的《伪自由书》。许鲲鹏晃着手里的书说:“这位同学不仅看共产党的书,看来对讥评攻讦政府当局的禁书也很感兴趣啊!跟我们走吧!”
马铭楚感到眼前发黑,这些书都是他从耿致远那里借来的。给他书的时候,耿致远还一再交代自己,要妥善保管,不看的时候藏在宿舍的天花板或者书桌抽屉的夹层中,可自己一直不以为意,万万没想到今天被抓了个正着。想想后面即将面临的处境,学业、前程一朝尽毁,马铭楚大脑一片空白。
警察局审讯室。
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原本是警察局大楼楼梯一侧的地下室。房间灯光昏暗,阴冷潮湿。斑驳的墙皮上沁着一颗颗水珠,空气中弥漫着霉腐和烟草混合的气味,令人窒息。房间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此刻马铭楚坐在桌前,头埋得很深。
许鲲鹏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两本书摔在桌上。
“啪”的一声,马铭楚被吓了一跳,胆怯地抬起了头。
“小同学,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想想清楚如实回答。如果你配合我的工作,我会积极和学校协调,帮助你减轻处分,可能就是写份检查。但是,如果你顽固不化、冥顽不灵,能不能从我这里出去就看你的造化了!”许鲲鹏深谙学生涉世未深的心态,讲起话来也是软硬兼施。
“听明白没有!”许鲲鹏突然吼了一声。
“明……明白。”马铭楚从没遇到过这种阵势,嗫嚅着回答。
“叫啥名字,哪里人?”
“马铭楚,我……我是贾汪人。”
“说说吧,这些书是从哪里来的?”
“是……是我自己的。”
“从你床上发现的,当然是你的!问你从哪里得到的?”
“我自己买的。”
“买的?”许鲲鹏嗤笑一声,“啥时间在哪家店买的,花了多少钱,有没有收据?”
马铭楚一时语塞:“我……我忘记了,买了很久了。”如果要他说出书是从耿致远那里借来的,他是一万个不乐意的。
“同学,看来你还是不老实啊!你可能不知道,你宿舍的其他人现在也被我请来了,全都在隔壁。如果你和他们口供不一样,谁没说实话可是一目了然的,到时候,说谎的人就是包庇罪,是要被扣押的!学校也会开除你,你回家怎么跟父母交代这事儿?”
马铭楚瞪大了眼睛,宿舍里其他人也在警察局?他们会不会说出耿致远的名字?如果自己说出耿致远,怎么对得起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可是,如果自己因为这事儿被退学,回家怎么跟父母交代?
看到马铭楚目光犹豫,许鲲鹏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心想这帮学生果然好骗。
“我再给你几分钟好好想想,我到隔壁几个房间去看看他们的情况,如果我回来你还是不说实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完,许鲲鹏摔门而出,故意站在门口大声朝空气喊话,“老吴,旁边的几个学生都交代了吗?什么?有两个说了?快把他们的口供拿给我看看!”
坐在房间里的马铭楚听得一清二楚,此刻他心乱如麻,致远从哪里借来的这些书,他是一概不知,可宿舍里每个人都知道,想看进步书籍,就从耿致远那里借,难道这些人都说了?
十分钟之后,许鲲鹏又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这书是啥情况啥来历,从你的同学的供词中,我也大概清楚了。我明白告诉你,你的未来如何,现在就看你的表现。进了这间屋,就得留下口供。如果你知情不报,啥个后果我就不多说了。要是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仅仅是因为好奇翻翻这些书,我也不会为难你。还有一点请你放心,你们每个人的供词都是保密的,从这间屋走出去,没人知道你都说了什么。怎么样,想好了吗?”
马铭楚的内心动摇了,开始权衡起利弊:如果他不说书的来由,而宿舍里其他人都交代了,耿致远传阅禁书的事情肯定会暴露,自己也会因为包庇被处罚。如果他说了,按许鲲鹏所说,宿舍里应该也没有人会知道,自己的学业也能够继续。既然不管怎么做,耿致远都会被揭发,相信他即使知道,应该也不会责怪自己的选择吧……
“我说了什么,其他人真的都不清楚?”马铭楚问。
许鲲鹏心中暗喜,一本正经地说:“你放心,我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这……这书,是耿致远的!我只是借来看看。”马铭楚终于没能扛住。
马铭楚被带走的事情其他人并不知情,除他之外,同宿舍的同学也没有一个人被请到警局。被许鲲鹏放回的马铭楚回到学校,感觉宿舍里的气氛好像跟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以为大家彼此都是心照不宣,于是对此事也闭口不谈。
“铭楚,咋回来这么晚,吃了吗?一起去食堂!”耿致远扬起手中的饭盆。
“唉,走走走,肚子正饿着呢!”为了掩盖自己的紧张,他连忙热情地回应,手忙脚乱地到处找自己的饭盆,可找着找着竟然忘记了要找的东西,只是翻箱倒柜地一阵折腾。
“你这就叫灯下黑,不是在这里摆着嘛!”耿致远笑呵呵地从桌子上拿起马铭楚的饭盆,递给了他。
第二天一早,正在上课的耿致远被“请”到了警察局。
同一间审讯室,许鲲鹏望着眼前的耿致远,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这个叫耿致远的,终于落在了他的手上。他拿出了马铭楚的那两本书晃了晃,扔到耿致远面前:“这是昨天我们和学校一起突击检查,从你们宿舍找到的书,说说看,这是谁的?”
耿致远内心一沉,认出了那两本书是他上周从图书馆赵老师那里拿的,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很爱看。现在这书应该在马铭楚的手里,耿致远想肯定是他没有收好,被突击检查发现了。他既不能说这书是同学的,也不能将图书馆的事情说出来,那样会连累到赵老师。
“书是我的,我借给同学看的。”耿致远说。
许鲲鹏有些惊讶于耿致远的坦白,不禁一愣:“你的?传阅禁书你不知道是犯罪吗?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些书?”
耿致远直视许鲲鹏的眼睛:“宋老师送给我的。他说这些书很好看,我可不知道这是禁书。”
许鲲鹏听到“宋老师”三个字眼前一亮:“你说的是宋阳标吗?你们是什么关系?”
“宋老师是我的班主任,他很关心我,知道我家境不好,还经常请我吃饭。”
“宋阳标是共产党!”
“他是啥身份我不管,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老师,我们班同学都很喜欢他。”
“他现在哪里?”
“我只是个学生,你们都不清楚宋老师去了哪里,我咋能知道?”
看到眼前的耿致远不慌不忙、应对如流的样子,许鲲鹏又搬出了对付马铭楚的那一套。他“啪”地猛一拍桌子,密闭的审讯室顿时嗡嗡作响。许鲲鹏很满意自己这一下,觉得起到了震慑效果,只可惜用力过猛,震得自己的手掌有些发麻。他抬起手舒缓了下隐隐作痛的手掌,大声呵斥道:“同学,你想清楚了!你今天所说的话会直接关系到你的未来和前途,传阅禁书影响恶劣是犯罪行为,学校也会开除你的学籍!”
耿致远当然知道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想到家中的父母和爷爷,心中不禁有些黯然,可眼前的情况他又能如何呢?
看到耿致远若有所思,许鲲鹏觉得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便和缓了一下语气,说道:“小同学,现在你只要能交代这些书的来历,或者告诉我宋阳标的下落,就是将功赎罪,你传阅禁书的行为我可以既往不咎。怎么样,孰轻孰重,你好好考虑考虑。”
“我没啥好考虑的,书是宋老师给我的,至于他去了哪里,我确实不知道。就算是我知道,宋老师是我最尊敬的人,平时对我关爱有加,我也不会告诉你!”听完许鲲鹏的话,耿致远知道就是眼前这人害得宋老师被迫离开,有些气愤地说道。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你能耗到啥时候!”许鲲鹏指着耿致远恨恨地说完,拂袖而去。
之后三天,许鲲鹏用尽了威逼利诱的各种手段,虽然没有用刑,可打骂是免不了的,耿致远的回答还是和以前一样:“书是宋老师给的,他人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学校里,耿致远的同学这几天想方设法打听他的情况,尤其是姚昕露,急得满嘴起了燎泡。她找到蓝明述、赵红雷、马铭楚几个人商量。赵红雷说他班上有个学生家长在教育局工作,看能否请家长出面,以教育局的名义向警局问问情况。蓝明述则表示回去请求父亲将耿致远尽快保释出来。此时的马铭楚已经间接知道,除了他自己,宿舍的其他人当天看书的看书,外出的外出,并没有一人被带到警察局,他的心里懊悔不已,可已经于事无补。
许鲲鹏的压力也不小,本来他以为找到了突破口,但是眼下的情形令他一筹莫展。虽然找到了两本禁书,但传阅的影响并不大,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表明耿致远与消失的宋阳标有什么关系。他也不能仅因为这两本书将耿致远扣押这么长的时间,而且这件事教育局也表示了关切。最可气的是耿致远油盐不进,几天的审讯不光白搭上不少精力不说,还毫无收获。恰好此时有人出面保释耿致远,他给欣欣中学的高主任通了个电话,强调要严肃处理后,便极不情愿地将耿致远释放了事。
耿致远回到学校,也接到了学校开除其学籍的通知。
几天以来,耿致远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会带给他的后果,但在警察局里,他就一个心思,绝不能将赵老师的事情交代出去。如今看着手中的告知书,一种无力感不由浮上心头。宿舍里静悄悄的,几个同学围坐在耿致远的周围,大家都为他感到不平和可惜,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气氛显得格外压抑。桌子上摆着马铭楚从食堂打来的饭菜,早已没了热气,显然已经放了很久。耿致远一言不发,呆呆地出神。今后,他该怎么办?该如何跟父母爷爷说起这件事,自己的未来又在哪里?
“致远,吃点东西吧,这几天你都饿瘦了。”马铭楚将手按在耿致远肩头声音低沉地说。如果可能,他甚至希望现在被开除的人是自己。可事已至此,他又害怕自己泄密的事情被耿致远和同学知道,他珍视他们之间的友谊,又痛恨自己的懦弱,此刻他的内心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撕扯纠缠:“这件事都怪我,没能将书保管好,致远,你打我吧!”
思绪被打断,耿致远回过神来,拍了拍马铭楚,又环视一圈宿舍的几个人,强打起精神说道:“书是我的,和你没关系,谢谢大家,我没事!都各忙各的吧。”他端起桌上的饭盒,强打起精神吃了几口。
夜晚,耿致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的行李已经收拾好,准备明天一早乘车回贾汪。天气渐暖,窗外已经有了鸣虫的叫声,往日听来如同催眠的小夜曲,今夜却显得有些刺耳。似乎是在与过去告别,上学期间遇见的很多人和事如同放电影一般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最后姚昕露的笑脸在脑海中定格。他特别嘱咐了蓝明述、马铭楚等人,别将他回到学校和被开除的事情告诉姚昕露。此时的耿致远不敢想象姚昕露知道此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他叹了口气,既然离别和伤心无可避免,那就不如不见吧!
耿致远又想起家里的亲人,现在他们在做些什么呢?劳累一天的父亲现在应该已经睡了吧,母亲一定还在灯下忙碌着针线活。明天听说自己的事情对他们而言肯定是个不小的打击,耿致远心头又是好一阵纠结。突然,他想起宋老师临走前在信中说的话,“好男儿志在四方,天下之大,自然要好好地闯荡一番”,是啊,未来有很多可能,对于自己来说,也肯定不止读书这一条路可走。既然结果已无法改变,那自己就得坦然去面对。想到这里,他精神稍稍振作了起来,但还是久久不能入睡。夜深了,困倦已极的耿致远意识逐渐模糊起来,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徐州北站月台。
耿致远与前来送别的蓝明述、刘建、赵红雷、马铭楚等人话别。
“致远,虽然你不是欣欣中学的学生了,但你还是我们救国会的一员。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和刘建还是要到贾汪去找你的,你可不能不管我们了!”蓝明述拍了拍耿致远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
“是啊致远,你可是我们的大军师。还有,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跟兄弟们说一声,大家伙儿一定会全力以赴!”刘建也把手搭在了耿致远的肩头。
赵红雷走上前来和耿致远拥抱:“你这一走,我也没机会赢你了,看来在我们年级,你这个第一是要一直当下去了。下次见面,我们再来比试下引体向上,你可不能因为不在学校就松懈下来啊!”
马铭楚站在一旁,神情复杂地朝耿致远点点头,他实在没勇气面对与耿致远的分别。
月台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哨子声,火车就要启动了,列车员在催促乘客上车。望着身边的四人,耿致远说:“谢谢大家,我来徐州上学时孤身一人,临走还有你们几位好兄弟前来相送,我很满足。你们放心,退学打不垮我!有机会来贾汪我们一起喝酒!”说完耿致远扛起行李,登上火车与众人挥手告别。
在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中,火车缓缓启动。
“耿致远不会这样消沉下去吧?”刘建担心地说。
蓝明述看着耿致远的方向说:“被开除对谁而言都不是能轻松接受的事情,不过我相信他,这个男人沉稳得像是一块石头,我相信没有他克服不了的困难!”
“致远,致远!”一个女孩儿朝耿致远几个人的方向跑过来。她跟着火车奔跑,时不时抬手抹着眼泪,全然不顾月台上众人惊异的眼光,是姚昕露!早上她从惠子的口中得知耿致远被开除,今天马铭楚几个人给耿致远送别,她假也没请就赶到了车站。此刻,她已然顾不得埋怨耿致远的不辞而别,只想快点赶到他的身边。
耿致远也看到了奔跑的姚昕露。他将半个身子探出了车门,朝姚昕露挥手,示意她别再追了,一行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给我写信!我等你!”眼看无法追上火车,姚昕露拼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耿致远喊。她确信,耿致远听到了她的喊声,她看到耿致远在朝她点头。
女孩儿停下奔跑的脚步,一边努力地朝耿致远挥手告别,一边号啕大哭起来。
望着远去的列车和落寞的姚昕露,马铭楚心如刀绞。如果在警察局他勇敢一点,坚定一点,机智一点,此刻,在火车上的人应该是自己吧?虽然或许会被开除,但是内心一定比现在更坦然,不会像眼下这样备受煎熬。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这辈子都无法原谅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