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指尖的锐痛被心底焚天的恨意压过,沈知微收回手,看着那一点猩红消失在父亲青紫的唇缝间,仿佛是她投下的唯一希望火种。

“青杏!”她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去!把我药箱最底层那个黑檀木小盒拿来!还有,立刻备车!要最不起眼的青布小车!”

“小姐!您的脚……”青杏看着她肿得骇人的脚踝,泪眼婆娑。

“快去!”沈知微厉声打断,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决绝。她不能等大夫,更不能把父亲的命赌在那虚无缥缈的“暂缓”上。太子府的“噬心散”,阴毒诡谲,寻常大夫根本束手无策。解药,只可能在东宫!

林氏紧紧抱着丈夫抽搐的身体,泣不成声:“微儿,你要做什么?你不能去!那是龙潭虎穴啊!”

“娘,”沈知微撑着椅子扶手,强忍着脚踝钻心的剧痛站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唯有眼神亮得惊人,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爹等不起!他们动手了,目标就是沈家的顶梁柱!若爹有事,下一个就是我们全家!我必须去!拿到解药,爹才有救!”

她接过青杏颤抖着递来的那个巴掌大的黑檀木盒,触手冰凉。打开,里面是几颗灰扑扑、毫不起眼的蜡丸,以及一小包散发着微弱土腥气的褐色粉末。这是她重生后,凭着前世记忆和对柳若烟、太子手段的揣测,秘密配置的几样东西——用于迷障的“浮光掠影散”,强效的止血丸,还有这能暂时压制剧痛、激发潜能的“焚心丹”。

“小姐,药……”青杏看着她拿起那颗最不起眼的灰色蜡丸,惊恐地想阻止。

沈知微却毫不犹豫地捏碎蜡封,将里面那颗带着辛辣苦涩气息的药丸仰头吞下!药力瞬间在胃中炸开,一股灼热的气流蛮横地冲向四肢百骸,脚踝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竟被这股灼热强行压制下去,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亢奋和力量感,让她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守好爹娘!任何人不得靠近爹的汤药饮食!等我回来!”她快速交代完,将几颗蜡丸和那包粉末贴身藏好,抓起一件青杏递来的深灰色不起眼斗篷,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住,只露出一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青布小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尚沉浸在香斗胜利余韵中的沈府,融入京城的暗巷,朝着那巍峨森严、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无尽危险的所在——东宫,疾驰而去。

沈知微靠在冰冷的车壁上,急促地喘息着。“焚心丹”的药效在燃烧,压制着痛楚,也灼烧着她的神智。她必须保持清醒!脑海中飞速勾勒着前世偶然窥见的、关于东宫内部布局的零星记忆碎片,尤其是太子萧珏存放珍奇药物和见不得光之物的“琅嬛阁”的大致方位。

马车在距离东宫外墙还有两条街的阴暗角落停下。

“小姐……”车夫是沈府多年的老仆,声音都在发颤。

“在此等候,若天亮我未归……”沈知微顿了顿,声音平静得可怕,“立刻回府,告诉青杏,按我留在她枕下的锦囊行事。”那是她为最坏结局准备的最后一步——将母亲和沈家核心秘密送出京城。

不再多言,她拉紧兜帽,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借着墙角的阴影,朝着那高耸的宫墙潜行而去。脚踝的麻木感下,每一次落地依旧能感受到骨骼错位的钝痛,却被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

东宫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逻的侍卫铠甲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沈知微屏住呼吸,紧贴着一处凸起的假山石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摸出那包“浮光掠影散”,指甲挑破油纸包一角,看准一阵夜风吹过的方向,指尖微弹。

细如尘埃的褐色粉末无声无息地散入风中。很快,附近几个守卫的视线似乎变得有些迷茫、迟钝,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对近在咫尺的阴影角落视而不见。

就是现在!

沈知微如同离弦之箭,强忍着脚踝传来的抗议,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宫墙下一处被茂密藤蔓遮掩的角落。那里,一段年久失修的下水石渠口,是前世一个被灭口的东宫小太监醉酒后无意吐露的隐秘入口!

藤蔓带着湿冷的夜露,拂过她的脸颊。她毫不犹豫地矮身钻入那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陈腐水汽的狭窄洞口。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逼仄的空间令人窒息,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滑腻的石壁上爬行,尖锐的石棱刮破了手掌和衣物也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的空气。她奋力钻出,眼前豁然开朗——是东宫后花园一处僻静的假山内部。成功了!

她迅速辨认方向,借着假山和花木的掩护,朝着记忆中的“琅嬛阁”潜行。“焚心丹”的药力支撑着她,让她忽略身体的疲惫和伤痛,感官在极致的紧张下被无限放大。远处隐约的丝竹声,近处巡逻侍卫的脚步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琅嬛阁是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飞檐斗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幽静。楼下只有两个守卫,正抱着兵器打盹。沈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再次故技重施,弹出“浮光掠影散”。

粉末融入夜风。两个守卫的脑袋点得更沉了。

她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绕到阁楼侧面,那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几根粗壮的枝桠恰好伸向二楼的雕花木窗。前世,她似乎听人提过,太子有时会从这棵树翻窗而入……

忍着脚踝传来的阵阵刺痛,她深吸一口气,抓住粗糙的树干,开始艰难地向上攀爬。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脚踝的伤处,冷汗浸透了内衫。终于,她攀上了那根伸向窗棂的粗枝。木窗并未从里面闩死!她心中一喜,用匕首小心翼翼撬开一道缝隙,闪身滑入。

阁楼内光线昏暗,弥漫着各种药材、香料和古旧书卷混合的奇特气味。一排排高大的紫檀木多宝格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珍玩、锦盒、瓷瓶。沈知微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凭着前世对“噬心散”那点可怜的认知,快速而无声地搜索着。

解药会是什么样子?必然是与毒药气息相克之物……她鼻翼翕动,在混杂的气味中极力分辨着。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她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标注着“雪莲丹”、“九转还魂草”等名贵药材的锦盒,都不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焚心丹”的药效开始如潮水般退去,脚踝的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疯狂地噬咬着她的神经,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扶着冰冷的紫檀木架,几乎站立不稳。

突然,她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通体漆黑的玄铁小盒吸引。那盒子没有任何标记,却隐隐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让她莫名心悸的寒意!就是它!

她扑过去,手指颤抖着想要打开那冰冷的盒盖。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盒子的瞬间——

“砰!”

阁楼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刺眼的火把光芒猛地涌入,瞬间将昏暗的阁楼照得亮如白昼!

“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东宫禁地!”一个阴鸷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门口,赫然站着太子萧珏!他一身明黄常服,俊美的脸上布满阴云,眼神如同淬毒的利刃,死死钉在沈知微身上。他身后,是数名杀气腾腾、手持利刃的东宫精锐侍卫!火光跳跃,映照着他们森冷的刀锋和太子眼中翻涌的暴戾与……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沈知微?”萧珏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弧度,缓步上前,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令人心颤的声响,“本宫倒是小瞧你了!香斗台上折辱若烟,商场上坏我大事,如今还敢潜入本宫的琅嬛阁?怎么,是嫌你爹死得不够快,赶着来送你们全家团聚?”

森寒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沈知微淹没!她身体僵硬,指尖距离那冰冷的玄铁盒只有一寸之遥,却仿佛隔着天堑!脚踝的剧痛和药效退去后的虚脱感汹涌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完了!被发现了!太子就在眼前!

她下意识地摸向袖中最后的“浮光掠影散”,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

“拿下!”萧珏眼中戾气暴涨,猛地挥手,“生死勿论!”

数名侍卫如同出闸的恶狼,刀光闪烁,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凶狠地扑向孤立无援的沈知微!那冰冷的刀锋,直取她的要害!

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沈知微几乎能感受到刀锋寒气割破肌肤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阁楼另一侧敞开的雕花窗外激射而入!速度之快,远超肉眼捕捉!

“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接连响起!

扑在最前面的三名侍卫身形猛地一僵,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里,赫然插着一支通体乌黑、尾羽在火把光下泛着幽冷光泽的短小弩箭!箭身没入大半,只留下一点尾羽微微颤动。

血,瞬间洇透了他们的衣襟!

“呃……”三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便如同被抽掉骨头的麻袋,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埃!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快得如同电光石火!所有人都惊呆了!

太子萧珏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那敞开的雕花窗外,只有一片深沉如墨的夜色!

“谁?!”他惊怒交加,厉声嘶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谁?竟敢在东宫内,当着他的面,击杀他的侍卫?!

沈知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救援震住了。是谁?难道是……那个名字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呼之欲出!

剩下的侍卫也被这雷霆手段震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惊疑不定地围在太子身前,警惕地盯着那扇仿佛噬人巨口的窗户。

死寂!阁楼内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倒毙侍卫身下鲜血流淌的细微声响,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道颀长挺拔、裹挟着夜露寒意的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惊鸿,悄无声息地自那敞开的雕花窗外飘然而入。

玄青色的衣袍在火把的光线下流淌着冷硬的暗芒,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轮廓。他落地无声,如同暗夜中走出的猎豹,优雅而充满致命的压迫感。

兜帽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然而,那股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冰冷气场,那双即使隔着距离也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深邃眼眸,瞬间让整个琅嬛阁的温度骤降!

沈知微的心脏,在看清那双眼睛的刹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是他!靖王萧珩!

他竟然真的来了!而且是以如此震撼、如此…嚣张的方式!

萧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首先落在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沈知微身上,在她染血的指尖和肿胀的脚踝处短暂停留,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澜。随即,那目光便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睥睨的威压,冷冷地转向了脸色铁青、眼神惊疑不定的太子萧珏。

“太子殿下,”萧珩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深夜带兵,围杀朝廷重臣之女。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他微微抬手,修长的手指间,赫然把玩着一支与地上死者身上一模一样的、通体乌黑的冰冷弩箭!箭尖幽光流转,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夺命一击的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