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地下密室特有的阴冷潮湿气息,如同粘稠的蛛网,死死缠绕着人的口鼻,令人窒息。

沈知微几乎是半拖半抱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已然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萧珩挪到了密室中唯一一张简陋的石榻上。他的身体沉重得像座山,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他肩头那柄淬毒的短刃,带出更多的黑血,浸透了他玄青色的衣袍,也染红了沈知微的双手和衣衫。

“呃……”萧珩的喉间溢出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气的痛哼。他的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灰色,嘴唇紧抿,毫无血色,额角布满细密的冷汗。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掩盖了平日的深不可测,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

沈知微的心揪成了一团!巨大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撕心裂肺的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他是因为她才伤成这样!那毒刃,本是冲着她来的!

“殿下!殿下您坚持住!”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去解他沾满血污的外袍。

萧珩似乎恢复了一丝神智,眼皮艰难地掀开一线缝隙。那目光涣散而迷蒙,却在接触到沈知微沾满血污和泪痕的脸庞时,微微凝滞了一下。他沾满血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抬起来,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药……”他艰难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左袖……内袋……金疮……止血……”

沈知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立刻伸手探入他左袖内袋,果然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瓷瓶。瓶身素白,没有任何标记,拔开塞子,一股极其清冽、带着浓郁药草气息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血腥。

是上好的金疮药!而且药性极烈!

她不再犹豫,强忍着指尖的颤抖,小心地避开那柄深深嵌入皮肉的毒刃,用尽力气撕开萧珩肩头被血浸透的里衣。

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黑色的毒血仍在不断渗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那柄淬毒的短刃,如同一条毒蛇的獠牙,死死咬在他的肩胛骨下方!

沈知微倒吸一口冷气!这毒性发作之快,远超她的想象!若非萧珩内力深厚强行压制,恐怕早已毒发身亡!

她颤抖着手,将瓷瓶中的白色药粉,不要钱般地倾倒在伤口周围。药粉接触到皮肉和毒血,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瞬间将渗出的黑血凝结成块,暂时减缓了蔓延的趋势。但这只是治标!必须立刻拔刀清创!

“殿下……忍着点!”沈知微的声音带着决绝的颤抖。她取过从香室带来的、用烈酒反复擦拭过的银剪,深吸一口气,手指死死攥紧,冰冷的银剪尖端对准了那毒刃的根部。

拔刀,意味着更大的创口,更汹涌的毒血喷溅!风险极大!

就在她鼓足勇气,准备动手的瞬间——

“咳……咳咳……噗——!”

一直强压着的萧珩,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起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之后,一大口暗红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溅而出!溅落在冰冷的石榻边沿,也溅了几点在沈知微的手背上!

那血,暗红近黑!带着一股不属于外伤的、仿佛来自肺腑深处的腐朽气息!

沈知微的动作瞬间僵住!瞳孔骤缩!

这绝不是肩头外伤导致的咳血!这颜色!这气味……这分明是……是积年的内伤沉疴被强行牵动爆发的迹象!难怪他之前脸色苍白,唇无血色!难怪他每次发力都似乎牵动什么!他体内……竟有如此沉重的旧伤?!

前世……靖王萧珩……他最终似乎也是……死于旧伤复发?!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抽痛,狠狠攫住了沈知微的心脏!她看着眼前这个强大如神祇、此刻却脆弱如琉璃的男人,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他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呃……”萧珩在咳出那口淤血后,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彻底瘫软下去,意识再次沉入更深的黑暗。只是那紧蹙的眉头,依旧昭示着他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沈知微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救人要紧!

她不再犹豫,银剪的尖端猛地刺入皮肉,夹住毒刃的根部,用尽全力向外一拔!

“唔!”沈知微闷哼一声,侧头避开,那黑血溅在石壁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毒性之烈,触目惊心!

沈知微眼疾手快,立刻将更多的止血药粉按压上去!同时抓起旁边早已备好的、浸透了烈酒的白布,死死堵住伤口,用力按压!剧烈的疼痛让昏迷中的萧珩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血,暂时被强大的药力和按压止住了大部分。但伤口周围那紫黑色的毒痕,依旧顽固地蔓延着。

沈知微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必须尽快清理伤口内残留的毒血和组织!否则毒入骨髓,神仙难救!

她拿起另一把更小巧的银刀,在油灯上反复灼烧至通红。看着那狰狞的伤口,看着萧珩苍白如纸的脸,她的手心全是冷汗。

“殿下……得罪了……”她低语一声,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和坚定。锋利的刀尖,稳如磐石,朝着那紫黑色的腐肉,精准地切了下去……

时间,在密室的死寂和浓烈的血腥药味中,缓慢而煎熬地流逝。

沈知微忘记了脚踝的剧痛,忘记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刮去腐肉,挤出毒血,用烈酒反复冲洗……动作精准而迅速,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业。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萧珩赤裸的、布满新旧伤痕的胸膛上,也浸湿了她自己的鬓发和衣领。

当最后一处腐肉被清理干净,用烈酒冲洗后敷上厚厚一层解毒生肌的药膏,再用干净的白布紧紧包扎好时,沈知微几乎虚脱。她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背靠着石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萧珩依旧昏迷着,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微微舒展。失血过多的脸庞在昏暗光线下依旧苍白得吓人,却少了几分骇人的青灰死气。

密室中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药味、汗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因生死相依而滋生的暧昧张力。

沈知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萧珩身上。他赤裸的上半身,线条流畅而充满了力量感,麦色的肌肤上,除了刚刚包扎好的狰狞伤口,还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旧伤痕。刀伤、箭疤……每一道都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凶险过往。那些伤痕,与他平日展现出的深沉冷峻、高高在上的王爷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她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上,落在他紧闭的双眼上,落在他因为失血而显得格外清晰的、俊美得近乎凌厉的轮廓上……

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一种陌生的、带着悸动的情绪,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萧珩似乎陷入了更深沉的梦境,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包扎好的伤口渗出了一点淡红的血丝。沈知微下意识地倾身向前,想替他擦拭。

就在她靠近的瞬间,萧珩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他的手搭在石榻边,随着他轻微的动作,袖口滑落,露出了手腕内侧一小片肌肤。

而就在那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

沈知微的目光瞬间凝固!

那里,系着一根极其不起眼的、已经磨损得有些发黑的细红绳!

红绳的末端,挂着一枚小小的、几乎要被忽略的……东西!

那是一截断簪!

簪头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短短一截簪身。材质是普通的黄杨木,早已失去了光泽,磨损得厉害,边缘甚至有些毛糙。上面没有任何纹饰,朴素得如同路边随意捡到的枯枝。

然而!

在看到这截断簪的瞬间,沈知微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这截断簪……

她认得!

这是她前世……在冷宫最后那段绝望的岁月里,唯一还保留在身边的、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一支最普通的黄杨木簪!在她被强行灌下药、挣扎着爬向被夺走的孩子时,混乱中被侍卫踩断!她只来得及死死攥住了这短短的一截簪身!直到她最终在冷宫咽气,这截断簪还被她紧紧握在手里!

它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靖王萧珩的手腕上?!还被如此珍重地用红绳系着,藏在贴身处?!

前世……今生……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惊悚真相气息的念头,如同最狂暴的闪电,狠狠劈开了沈知微混乱的脑海!

难道……难道他……

她猛地抬头,看向昏迷中萧珩那张苍白的脸,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恐惧的探寻!

就在此时,昏迷中的萧珩眉头再次紧蹙起来,似乎陷入了某种极不安稳的梦境。他沾血的薄唇微微翕动,发出几个极其模糊、破碎的音节,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无尽的思念?

沈知微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

“……阿……阿满……别怕……爹爹……在……”

那破碎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呓语,如同两道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惊雷,再次狠狠劈在沈知微的耳膜和灵魂之上!

阿满!爹爹!

那是她前世惨死的幼子……那个已经三岁多、会跑会跳、会用软糯声音叫她“娘亲”的孩子……那个被太子和柳若烟残忍害死的孩子……的乳名!

而靖王萧珩……在昏迷中……唤着她孩子的乳名,自称……爹爹?!

沈知微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剧烈地晃了晃,软软地跌坐回冰冷的石地。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她看着石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看着他手腕上那截朴素到刺眼的断簪,听着他唇间逸出的、那带着无尽痛苦和思念的呓语……

前世的谜团,今生的纠缠,在这一刻,轰然碰撞!炸裂出无数惊心动魄的火花!

这个深不可测的靖王萧珩……他到底是谁?!他藏着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他和她前世的幼子阿满……究竟有过怎样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