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更新时间:2025-12-10 05:17:59

好的,我们继续。

林牧沉浸在书中,直到窗外天色渐暗。张掌柜推门进来,端着一碗热汤面:“先吃饭。读书不急在一时。”林牧谢过,接过面碗。张掌柜坐下,看着摊开的册子,轻叹:“周老把这都给你了……他是真看重你。”

“掌柜的,周老他……在朝中究竟是何立场?”林牧忍不住问。

张掌柜沉默片刻,声音压得更低:“周老是清流领袖,当年因反对增加江南茶税,直言此举乃杀鸡取卵,会逼反茶农,触怒了当时主政的户部尚书,也就是如今的大皇子岳丈。一番博弈后,周老被迫上表致仕,算是全了体面。但他门生故旧遍布朝堂,在士林中声望极高,影响力仍在。至于立场……周老不站任何一位皇子,他只忠于皇上,忠于社稷。但正因如此,他在三位皇子眼中都非‘自己人’,反倒成了某些人欲除之而后快的障碍。”

“漕运案……”林牧刚开口,张掌柜便摆手打断。

“漕运案水深得很,牵扯的恐怕不只是几个贪官。”张掌柜面色凝重,“我只提醒你一句:文华斋开门做生意,客人三教九流,有赶考的士子,有闲散的文人,也有各府幕僚、军中书吏。你留意观察可以,但千万别主动打听,更别牵扯进去。周老让你留意军方相关的人,我大概猜到缘由——军粮贪腐,最急的是兵部和边关将领。他们可能暗中派人调查,想找回账册原件或灭口;也可能……想销毁证据,让此事死无对证。无论哪种,都极其危险。”

林牧心中一凛:“书坊会有危险?”

“未必会明着来。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张掌柜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忙碌的工坊,“你如今是文华斋的人,又得了周老青眼,难免进入某些人的视线。平日言行谨慎些,尤其对陌生客人,莫要交浅言深。”他转身拍了拍林牧的肩膀,“好了,你继续读书。腊月二十八,我带你去找廪生作保,是国子监的一位郑博士,为人方正,与我有些交情,看在我的面子上,应会应允。”

张掌柜离开后,林牧却有些读不进去了。他走到窗边,看着后院工坊透出的灯火。工匠们还在试验桐油浸渍法,低声讨论的声音隐约传来。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复杂。科举、贪腐、夺嫡、边患……几股巨大的暗流在汴京城下涌动,而他,一个十五岁的穿越者,正被无形的手推向旋涡的边缘。

但他心中没有恐惧,反而隐隐升起一股兴奋。前世读史时,他常感慨个人在历史洪流中的渺小与无奈。而现在,他手握跨越千年的知识,有了周翰林的指引,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他有机会真正参与其中,甚至去影响、去改变一些事情的流向。

“父亲,”他望着清溪县的方向,轻声自语,“您当年问‘若独善亦不可得,当如何’。现在儿子知道了——那就争。争一个能看清棋局的位置,争一个能落下棋子的资格,争一个……或许真能兼济天下的未来。”

窗外,腊月二十五的月亮升起来了,清冷皎洁的月光洒在汴京城层层叠叠的屋顶上,也洒在千里之外清溪县那栋老宅的瓦片上。林牧仿佛看见母亲周氏坐在昏黄的油灯下,一遍遍摩挲着他捎回的信和那五两还带着体温的银子,眼角带着泪,嘴角却含着笑。

还有五十二天,就是县试。

他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回到书桌前,重新铺开一张纸,并非列点,而是以段落的形制写下心中规划:自明日起,每日卯时起身,晨读一个时辰四书;辰时至午时在工坊,推进活字项目,亦观察往来;未时至酉时,精研《策论精要》,并诵读经义;戌时练字一个时辰,同时默背日间所学;亥时则翻阅杂书,尤重《武经总要》及地理志,方略之术不可偏废。周文渊所赠册子需反复研读,直至烂熟于心;近十年县试府试题目,亦要设法搜集,揣摩其中趋势。

夜深了,文华斋后院厢房的灯,一直亮到子时打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方才熄灭。

而在同一片清冷的月光下,汴京城另一处深宅密室内,烛火也未眠。一个身影隐在屏风后的阴影里,声音低沉:“周文渊今日去了白云观,见了个少年。”

屏风前,一个身着锦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正在修剪一盆罗汉松,闻言手中银剪微微一顿:“什么来路?”

“查过了,清溪县来的童生,叫林牧,父母俱亡,现投在文华斋张茂德手下,做些抄书改良印刷的活计。刘谨言死前几日,曾与此子有过接触,还在给周文渊的信中特意提过此人,托其照拂。”

“刘谨言……”锦袍人放下银剪,拿起细布擦拭手指,“他留下的那几页要命的东西,确定被我们的人截下了?秦敏看到的,真是‘皮毛’?”

阴影中的声音答道:“千真万确。送进御史台的抄本,关键处已被调换。秦敏即便想查,线索到钱主事那里也会断掉。只是……周文渊老奸巨猾,他手中是否还有副本,或是否通过其他渠道递了话,属下不敢妄断。”

锦袍人沉吟片刻:“周文渊致仕多年,影响力犹在。他不见皇子,不见阁臣,却偏偏见了这么个无根无底的少年……是真心惜才,还是故布疑阵?”他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月亮,“那个林牧,继续盯着,不必惊动。若他只是个运气好得了周文渊几句指点的普通童生,不必理会。若他真有几分不凡,得了周文渊悉心栽培……”他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那就看看,他是会成为周文渊手中的一把新刀,还是……一块意外的绊脚石。”

“属下明白。”

月光沉默地照耀着这座百万人口的雄伟都城,照亮了棋盘,也照亮了棋盘上或明或暗的每一枚棋子。权谋的博弈、利益的交换、无声的厮杀,在夜幕下悄然进行。而此刻,最不起眼、看似随时可被牺牲的那一枚小卒,正默默积蓄着力量,试图让自己变得足够重要,重要到在未来的某一天,落子时能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声响。

腊月二十五,夜还很长。距离县试,还有五十二天。距离那场注定席卷朝野的暴风雨彻底爆发,时间也在一点点迫近。林牧的青云之路,就在这片微妙的平衡与暗涌中,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