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更新时间:2025-12-10 05:30:19

阳光透过出租屋的窗帘,在地板上投出明亮的光斑。林秋冥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微凉的“医者誓言之徽”。房间里的一切都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甚至连手机充电线的摆放角度都分毫不差。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第三人民医院里发生的一切——冰冷粘腻的触手、蜡化的病人、灰衣护工空洞的眼睛、镜先生碎裂时的尖啸、张建军消散前最后的托付,还有姐姐那苍白却终于清晰的脸——这些画面如同沉在水底的碎片,不时翻涌上来,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反胃和心悸。

他尝试集中精神,回忆在名唤阵中诵念三个名字时的感觉。那股暖流(姐姐的寄念)、那股清冷的执拗(张建军的残识)、那股微弱却坚韧的自我意志(阿飞的抗争)……它们仿佛还在体内残留着些许痕迹,与徽章隐隐共鸣。

他拿起手机,加密聊天室里已经炸开了锅。

石头(洪石): 确认存活。记忆有缺损,大约丢失了进入306室后到醒来前约四小时的详细记忆,只保留碎片化印象。身体无大碍,但扫描仪彻底报废,内部存储芯片有被高能量冲击的痕迹,数据恢复中。已开始初步检索“安宁疗养中心”资料。

白瑾瑜(白):在医院(现实中的中心医院),刚做完检查。后背的“烙印”医生说看着像陈旧性挫伤,开了点活血化瘀的药。但我能感觉到,那东西没散,只是蛰伏了。另外,染血的戏台木出现了一条新裂纹。

飞不起来(阿飞):左臂石膏已打,警察问完话了,按咱们对的说是晚上好奇去探险摔的。就是……就是总做噩梦,梦见那些缝在怪物身上的脸盯着我。

白瑾瑜(白):正常。我第一次任务回来,连续一周梦见戏台子。林秋冥,你姐那边?

林秋冥(林):她给我发了条短信,说已到家,需要静养,暂时别联系。地址是……老城区槐安路,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门牌号。

石头(洪石):查了,槐安路那片是待拆迁的老胡同,大部分空了。那个门牌号在电子地图上不存在,但旧纸质档案里可能有。需要我细查吗?

林秋冥(林):先不用。她既然这么说,我先等等。赵三爷那边,我们得去一趟。

白瑾瑜(白):下午三点,忘川轩门口见。都小心点,注意有没有“尾巴”。

放下手机,林秋冥走到洗手间,用冷水狠狠洗了几把脸。抬起头,镜中的自己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眼神里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某种更深沉的锐利。他撩起左袖,手腕上原本戏台印记的地方,皮肤光滑,只有极淡的、仿佛血管般的浅红色纹路,勾勒出一朵模糊的牡丹轮廓——伶魂玉簪融合后的残留。

他尝试集中意念沟通印记,没有任何回应。玉簪的三次使用机会在第三人民医院耗尽,它似乎陷入了某种“沉寂”状态。赵三爷或许知道如何补充或唤醒。

下午两点五十,林秋冥背着一个普通的双肩包(里面装着替换衣物、少量现金、那包所剩无几的固魂香残渣,以及用绒布小心包好的医者誓言之徽),再次站在了古玩市场深处的“忘川轩”门口。

招牌依旧破旧,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店里还是那股混杂的陈旧气味。赵三爷正坐在柜台后,就着昏暗的光线,用一把小锉刀打磨着一块黑漆漆的木牌。听到门响,他头也没抬。

“来了?比预计的……慢了半日。”

林秋冥心中一动:“您知道我们会出来?”

“驿路有驿路的规矩,节点崩溃,锚点自会回归。”赵三爷放下木牌和锉刀,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林秋冥,“但你身上的‘味儿’,可不止是刚完成一次任务那么简单。有‘镜’的冷气,有‘名’的余烬,还有……一丝‘誓约’的反噬。你们把第三人民医院的‘根儿’给刨了?”

林秋冥点点头,言简意赅地将第三人民医院的经历,尤其是镜先生的存在、消化池的作用、张建军的牺牲、以及最后关闭闸口、摧毁镜先生的过程说了一遍。他隐去了姐姐林秋月的具体情况和三个真名细节,只说“借助了前人留下的后手”。

赵三爷静静听着,手指在柜台上无意识地敲击,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直到林秋冥说完,他才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烟味的浊气。

“镜先生……果然是他。二十多年前那场失踪案后不久,那个位置的‘院长’就换人了。行里早有人怀疑,但没人敢深究。”他看向林秋冥,“你们做的,是捅破天的事。那医院节点虽邪,但确实是‘驿路’上一个重要的次级净化站。现在它没了,上游的压力会转移,下游的保护会减弱。接下来一段时间,附近的‘小麻烦’可能会变多。”

“我们该怎么做?”

“夹紧尾巴,低调活着。”赵三爷说得直白,“你们几个,尤其是你,现在肯定在更高层面的‘观察名单’上了。做得好是本事,做得太‘好’……就是麻烦。”他顿了顿,“你姐姐回来了?”

林秋冥没有隐瞒:“是。”

“她身上带的‘东西’,比你们加起来都多,也麻烦得多。”赵三爷从柜台下摸出一个陶罐,倒出两杯颜色更深的药茶,“喝吧,这次是清心镇魂的。你们从那种崩溃的节点出来,魂魄多少沾了‘残渣’,不清理干净,容易招东西,也容易……做噩梦。”

林秋冥接过喝下,苦得他眉头紧皱,但一股清凉之意确实从胃部扩散开来,萦绕不去的疲惫和隐隐的头痛缓解了不少。

这时,白瑾瑜和洪石也先后到了。白瑾瑜换了一身黑色运动服,精神尚可,但眼底有血丝。洪石则显得萎靡不振,眼袋很重,抱着一个贴着“数码维修”贴纸的纸箱。

“赵爷。”两人打过招呼。

赵三爷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白瑾瑜后背停留片刻:“烙印还在,而且更深了。戏院那次的‘标记’和医院里‘身份汲取者’的污染混合,变成了一种更麻烦的‘混合印记’。光靠我的药茶压不住。”

“有办法吗?”白瑾瑜问。

“两个法子。”赵三爷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第一,找更厉害的‘净化类’诡器,或者懂行的‘祝由科’高人,强行拔除——风险大,成功率一半一半。第二,等下次任务,找机会‘转移’或‘抵消’。有些任务场景里的特定规则或物品,能处理这种印记。”

白瑾瑜皱眉:“只能等下次任务?”

“或者你赌命试试第一种。”赵三爷不置可否,又看向洪石,“你被‘身份碎片’侵蚀过,记忆丢了,但‘认知通道’被强行拓宽了,算是因祸得福,也是祸。以后你对‘精神污染’类的攻击抵抗力会更弱,但也可能更容易发现某些‘信息层面’的线索。自己掂量。”

洪石苦笑着点头,拍了拍纸箱:“我的设备全毁了,这是刚买的二手零件,得重头组装。不过从医院操作台最后时刻抢出来的一点数据碎片,恢复了一部分。”他看向赵三爷,“赵爷,您听说过‘安宁疗养中心’吗?1985年在邻市西郊废弃的那个。”

赵三爷敲击柜台的手指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安宁疗养中心?你们怎么查到那里的?”

“镜先生定期往那里输送高纯能量。”林秋冥沉声道。

赵三爷沉默良久,缓缓道:“那地方……比第三人民医院更早,也更邪。不是驿路的‘净化站’,倒像是个……‘试验场’或者‘囚笼’。八十年代初就怪事不断,八五年一场大火后彻底封闭。官面说是事故,但圈子里都知道,那火灭得蹊跷,现场清理得太干净。后来,‘驿路’在那个区域的活动痕迹明显增多。有传言说,疗养院地下,有连通某个‘深层节点’的裂缝,或者……关着什么东西。”

他看向林秋冥:“你姐姐三年前失踪前,最后单独去查的地方,就是安宁疗养中心旧址。回来后不久,她就收到了第一张‘驿票’。”

林秋冥的心脏猛地一缩。姐姐的卷入,果然始于更早的调查!

“那里会是我们的下一个任务地点吗?”白瑾瑜问。

“难说。驿路分配任务有自己的逻辑,但通常与驿客的‘因果’、‘执念’或‘污染特质’相关。”赵三爷分析,“你们刚摧毁一个与‘镜’和‘名’相关的节点,身上带着相关‘残余’;林秋冥的姐姐与疗养院有旧缘;洪石的哥哥也可能与之有关……叠加起来,概率不小。”

他站起身,走到后面货架,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巴掌大的扁平物件,递给林秋冥。

“这个,算我投资。下次任务如果真是安宁疗养中心,可能用得上。”

林秋冥打开油纸,里面是一面边缘破损、镜面模糊不清的铜镜,背面刻着繁复的云雷纹,中心有一个凹陷的圆形小孔。

诡器:残照镜(仿品)

来源:不明(疑为古墓出土仿制)

效果:在特定阴气或怨念积聚之地,镜面可能映照出过去发生过的重要场景片段(画面残缺不稳定)。

代价:每次使用后,使用者会随机看到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模糊的悲伤记忆片段。

状态:未绑定(使用三次后自动绑定)

“这只是仿品,效果时灵时不灵,而且看到的可能是误导。”赵三爷提醒,“但有,总比没有强。另外,你们现有的诡器,该温养的要温养,该警惕的要警惕。过度使用或受损,它们可能反噬。”

离开忘川轩时,已是傍晚。三人在古玩市场外找了家僻静的小茶馆,要了个包间。

洪石打开纸箱,拿出初步组装的简易终端和一块数据硬盘:“恢复的数据不多,主要是些零散的日志条目和能量输送记录。接收端的坐标加密很复杂,但指向‘安宁疗养中心’地下深处的概率超过80%。输送频率很高,几乎是持续进行,能量纯度是维持第三医院节点本身运转所需的好几倍。镜先生像是在……‘供养’那里的什么东西。”

“疗养院当年的公开资料很少。”洪石调出平板上的资料,“建于1978年,名义上是接收慢性病和需要长期疗养的病人,但实际上,据说收治了很多‘特殊病例’——有战争后遗创伤的退伍军人、经历过重大事故心理受创者,还有一些……言行古怪、被当时认为有‘精神问题’但又不完全符合精神病诊断的人。八五年那场大火,官方报告称因电路老化引发,共造成47人死亡,包括病人和少量医护人员。但民间流传,火起前院里就已经没什么正常人了,而且大火后,有些本该在名单上的人,尸体一直没找到。”

“47人……”林秋冥想起第三人民医院的90人,“也是某种数字吗?”

“不确定。但时间点很微妙,八五年。”洪石继续道,“之后那片区域就被封锁了,几十年下来,各种闹鬼传闻不断,政府几次想重新开发都因为各种‘意外’搁浅。直到现在,那里还是西郊有名的‘鬼域’。”

白瑾瑜摸着后背,沉声道:“如果下次真是那里,我们得做好比医院更糟的准备。医院好歹有个‘运转规则’,疗养院如果是个失控的‘试验场’或‘囚笼’……恐怕没什么道理可讲。”

“我们需要更多情报,也需要提升自己。”林秋冥总结道,“赵三爷说的‘温养诡器’,我们得想办法。我打算去找我姐姐,她可能知道更多关于疗养院的事,也可能知道如何应对‘守驿人候选’相关的事情。”

“小心点。”白瑾瑜提醒,“你姐姐现在状态不明。”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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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路藏在老城区的深处,是一片即将被时代彻底遗忘的角落。青石板路坑洼不平,两侧是斑驳的砖墙和紧闭的木门,很多门楣上还残留着褪色的春联。大多数住户已经搬走,窗户空洞洞的,像一只只瞎了的眼睛。

林秋冥按照短信上的地址,拐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巷子尽头,是一扇看起来与其他无异、却异常干净的黑漆木门。门牌号是手写的,贴在一块小木板上,字迹娟秀:槐安路七十四号之三。

他抬手,迟疑了一下,轻轻叩响门环。

等了约莫一分钟,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林秋月站在门后。她穿着一件素色的棉布长裙,外面罩着件开衫,长发松松挽起,脸色依旧苍白,但比在医院镜前时多了几分生气,眼神也清澈了许多。只是眉宇间锁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小弟。”她轻声唤道,侧身让他进来。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天井,种着几盆蔫了的绿植。正面是一间不大的堂屋,陈设简单古旧,但收拾得很干净,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这里是我一个……朋友以前落脚的地方,暂时安全。”林秋月示意他坐下,自己倒了杯水给他,“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我会告诉你我能说的,但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好事,尤其是现在。”

“姐,你这三年……”

“我被‘驿路’选中,成为‘守驿人’的观察对象,或者说……候选者之一。”林秋月没有绕弯子,直接切入核心,“原因可能与我们的家族有关——我们的外婆,可能接触过‘驿路’的某些边缘。但这只是猜测。选中后,我经历了几个任务,表现出了对‘镜’和‘名’的特殊感应能力。这引起了当时第三人民医院节点管理者,也就是那个‘镜先生’的注意。”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痛苦:“他设计了一个任务,将我引入医院节点,试图将我同化,成为他掌控‘记录之镜’、进而向更高层级攀爬的工具。我在镜中挣扎了三年,一部分意识被吸附、阅读,但也因此窥见了一些秘密。”

“关于‘安宁疗养中心’?”林秋冥问。

林秋月点头:“镜先生定期向那里输送能量,是在履行一个‘契约’,或者说,是在‘喂养’某个存在。疗养院地下,可能沉睡着,或者囚禁着,一个非常古老、非常危险的‘东西’。那东西与‘驿路’的起源,甚至与我们世界某些被遗忘的历史有关。镜先生想利用那东西的力量,或者想从它那里得到什么。”

“那东西是什么?”

“我不知道确切的名字或形态。镜中的记录很模糊,只有一些碎片:巨大的阴影、低沉的共鸣、冰冷的锁链声……还有,一种对‘鲜活身份’永不餍足的渴望。”林秋月握紧了水杯,“镜先生与它达成了某种交易,他提供能量和‘优质身份’(比如我),换取知识或力量。但显然,他也有自己的算盘,私藏了不少能量。你们的行动,打破了这个脆弱的平衡。”

她看向林秋冥,眼神复杂:“你们关闭了节点,镜先生消亡,输送给疗养院的能量中断。那东西……可能会被惊醒,或者因为‘饥饿’而变得更加活跃。这也是为什么,下一个任务指向那里的概率极高。驿路系统可能会试图‘处理’这个失控的隐患,而你们这些与之中断有直接‘因果’的驿客,很可能会被投入其中,作为……探查者,或者牺牲品。”

沉重的压力席卷而来。他们似乎从一个麻烦,跳进了一个更大、更深的漩涡。

“有什么建议吗,姐?”

林秋月沉默了片刻:“第一,尽可能提升自己。你的‘医者誓言之徽’是很好的根基,温养它,理解‘誓约’的真意。你那个能模仿声音的诡器,如果耗尽了,赵三爷或许知道补充之法,但代价可能更大。第二,团队。白瑾瑜和洪石值得信任,那个叫阿飞的新人,心性尚可,但需要历练。第三,信息。尽可能收集关于疗养院的一切,特别是八五年大火前后的细节,以及任何关于‘地下’、‘裂缝’、‘古老存在’的民间传说或零散记录。第四……”

她犹豫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小锦囊,递给林秋冥:“如果……如果你在疗养院遇到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存在’,感到自己的意识即将被吞噬或污染时,打开它。里面是我们外婆留下的一缕头发,和一句她临终前反复念叨的、我至今不懂的话。或许……能带来一线变数。但不到绝境,不要用。”

林秋冥接过锦囊,入手很轻,却感觉重若千钧。

“姐,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需要时间,消化镜中三年的‘记录’,理清思绪,也避开某些可能的‘注视’。”林秋月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我会留在这里,暂时安全。你有事,可以通过这个号码联系我。”她递过一张写着一次性手机号的纸条,“但非紧急不要用。小弟,路是你自己选的,现在也由不得你回头了。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守住你的名字,守住你的本心。名字……在那些地方,是比刀剑更重要的东西。”

离开槐安路时,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驱散了老城区的昏暗,却驱不散林秋冥心头的阴霾。姐姐的话、疗养院的秘密、即将到来的未知任务……像一块块巨石压着他。

手机震动,是洪石发来的信息:

“紧急。刚通过暗网渠道,高价买到一份扫描件——1985年安宁疗养中心部分病人入院评估报告的残页。其中一份的医生签名栏,那个笔迹……我对比了我哥留下的笔记,相似度超过90%。我哥洪磊,可能在八五年之前,就以某种身份,接触过那个疗养院!这比他三年前失踪早太多了!明天老地方见,详谈!”

林秋冥停下脚步,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洪石的哥哥,八五年,疗养院,医生签名……

越来越多的线头,纠缠在一起,指向那个废弃已久的深渊。

而他腕间,那早已消失的印记皮肤之下,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牡丹轮廓,在路灯的光晕中,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