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舟的质问——“你手腕上,到底有什么?!”
——如同淬了冰的锁链,狠狠绞紧了苏晚晚的喉咙。
她被迫暴露在灯光下的左手腕内侧,那道诡异的烙印仿佛被他的目光点燃,灼痛感瞬间加剧!
混杂着方才被强行拉入脑海的、冰冷刺目的实验室灯光、破碎的玻璃、刺耳的咆哮、灼伤的剧痛、无尽的黑暗追逐……所有破碎的、带着尖锐棱角的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再次疯狂地冲撞着她脆弱的神经!
“呃啊——!”
苏晚晚猛地弓起身体,发出一声痛苦到扭曲的嘶鸣。
冷汗如同溪流,瞬间浸透了她的额发和单薄的睡衣。她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在冰冷的地毯上痛苦地抽搐、翻滚,纤细的手指死死抠着地毯的绒毛,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泛青。
巨大的头痛如同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恐惧。
“疼…好疼……” 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呓语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不成句子,只有最原始的痛楚:
“灯…好亮…玻璃…碎了…好烫…手…跑…跑……”
她的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涣散放大,失去了焦距,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茫然。
那些闪回的碎片画面。
威严暴怒的模糊老者、冰冷的实验台、流淌的淡绿色液体、手腕钻心的灼烫感、身后沉重的死亡脚步、撕裂黑暗的惨白车灯。
如同幻灯片般在她眼前疯狂闪烁、重叠,将她残存的理智撕扯得支离破碎。
她看不清顾衍舟的脸,听不清他的声音。
她的世界只剩下尖锐的疼痛、冰冷的黑暗和灭顶的恐惧。
那个将她从雨夜血泊中捞起、又在她空白的生命里投下巨大阴影的男人,此刻在她混乱的感知中,与记忆中那模糊的、带来痛苦的威严老者形象,在剧烈的头痛和恐惧中,产生了短暂而可怕的重叠!
“不…不要…别过来…别打我……”
苏晚晚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发出惊恐绝望的呜咽。
她蜷缩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试图远离那个在她眼中变得无比危险、带来剧痛的身影。
泪水混合着冷汗,在她惨白的小脸上肆意流淌。
顾衍舟蹲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她手腕冰冷滑腻的触感。
他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地上那个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濒临崩溃的女孩,看着她手腕上那道刺目的、形状诡异的烙印,听着她破碎混乱、充满了实验室、玻璃、灼烫和“别打我”的呓语……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投入滚烫的熔炉!
震惊、愤怒、疑虑……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在苏晚晚这副惨烈到极致的、全然真实的痛苦反应面前,被硬生生冻结、碾碎!
这不是伪装!
这绝不是伪装!
她手腕上的烙印是真的!
她被那缕“月影森林”的香气刺激后产生的剧烈头痛和记忆闪回是真的!
她口中混乱呓语透露出的信息——实验室、打碎的珍贵液体、灼烫的伤、威严暴怒的老者、无尽的恐惧和逃避——更是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她真的和调香有关!
她极可能来自某个严苛甚至危险的调香环境!
她手腕上的烙印,很可能就是那个地方留下的、如同奴隶印记般的耻辱标记!
那个威严的老者是谁?
是她的……爷爷?
或者……掌控者?
她打碎的……是“月影森林”的原液吗?!
那场雨夜的车祸……真的是意外?!还是……为了灭口?!
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缠绕上顾衍舟的心房。
他看着地上痛苦翻滚、对他充满恐惧的女孩,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惊骇、怜悯和一种被巨大阴谋笼罩的冰冷愤怒,瞬间攫住了他。
她不是敌人安插的棋子。
她更可能……是一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伤痕累累的祭品!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比发现那个盒子时更加猛烈!
“苏晚晚!”
顾衍舟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迫和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慌乱。
他不再试图靠近,怕再次刺激到她。
他看着她痛苦抽搐的样子,看着她眼中纯粹的恐惧和茫然,一种强烈的、想要制止她痛苦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看着我!苏晚晚!我是顾衍舟!”
他试图用声音将她从混乱的旋涡中拉出来,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生硬的安抚:
“别怕!没有人会打你!看着我!”
然而,苏晚晚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痛苦世界。他的声音对她而言,只是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无法穿透那层厚厚的、由剧痛和恐惧筑成的屏障。
她依旧蜷缩着,呜咽着,身体因为剧烈的头痛和寒冷而不断颤抖,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痛苦挣扎。
“冷…好冷……” 她无意识地呢喃着,牙齿因为寒意而咯咯打颤,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雏鸟。
冷汗浸透的睡衣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冰凉。
顾衍舟看着她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他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昂贵的丝绒睡袍外套!
深蓝色的丝绒划过空气,带着他身上残留的体温和那股熟悉的、冷冽沉稳的木质香气。
他几步上前,不再顾忌她的抗拒和恐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将宽大厚重的丝绒睡袍,严严实实地裹在了苏晚晚蜷缩颤抖的身体上!
温热的、带着他强烈气息的织物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身体。
“唔……”
苏晚晚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熟悉的气息烫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抗拒地扭动了一下,但身体对温暖的渴望压倒了混乱的意识。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更加用力地蜷缩起来,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那件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睡袍里。
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丝绒柔滑的内衬,贪婪地汲取着那缕让她感到一丝莫名安心的冷冽木质香。
顾衍舟看着她的动作,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
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没有立刻起身。
巨大的睡袍包裹着她单薄的身体,她整个人陷在里面,只露出一点凌乱的黑发和苍白的小脸,脆弱得让人心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房间里只剩下苏晚晚逐渐变得微弱、却依旧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和呓语。
那些尖锐的记忆碎片似乎随着温暖的包裹和那缕熟悉的气息,稍稍平息了一些,但头痛和恐惧的余波仍在持续折磨着她。
“爷爷…别…不是我…不是故意……”
她紧闭着眼,长睫被泪水濡湿,贴在眼睑下,发出模糊不清的梦呓,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深的恐惧:
“香…瓶子…好香…好怕……跑……车……灯好亮……疼……”
每一个破碎的词,都像一块沉重的拼图碎片,狠狠砸在顾衍舟的心上。
爷爷?
瓶子(香水瓶)?
害怕?
逃跑?
车灯?
剧痛?
这几乎串联起了她失忆前最可能的遭遇。
因为打碎(或保护?)了极其珍贵的东西(“月影森林”原液?),触怒了家族中威严的长辈(爷爷?),遭受惩罚(手腕烙印?),然后恐惧逃离,最终在雨夜遭遇了那场可能并非意外的车祸!
这个推测让顾衍舟的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他看着深陷在他睡袍里、依旧被梦魇折磨的女孩,看着她手腕上那道刺目的烙印,一种强烈的、冰冷的保护欲和一种被卷入巨大漩涡的沉重感,同时攫住了他。
她不能留在这里。
地毯冰冷,她需要更安全、更舒适的环境。
顾衍舟不再犹豫。
他伸出手,动作不再是之前的粗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涩却坚定的力量,小心翼翼地穿过睡袍的包裹,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臂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将蜷缩成一团的苏晚晚,轻轻地、稳稳地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很轻,像一片羽毛,又带着冰冷的颤抖。被他抱起的瞬间,她似乎被惊动了,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身体无意识地在他怀里缩得更紧,额头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薄薄的家居服前襟。
那滚烫的湿意,像烙印般灼烫了顾衍舟的皮肤。
他抱着她,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又像抱着一团冰冷的、燃烧着痛苦火焰的谜团。
他迈开脚步,走向她房间那张柔软的大床。
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时,苏晚晚依旧死死地攥着他睡袍的一角,如同溺水者抓着唯一的浮木,不肯松手。顾衍舟尝试着轻轻抽了一下,换来她更紧的抓握和一声带着哭腔的呜咽:
“别……别走……怕……”
顾衍舟的动作顿住了。
他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
灯光下,她苍白的小脸深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眉头紧锁,长睫上还挂着泪珠,即使在昏沉和痛苦中,依旧死死攥着他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对抗无边黑暗和恐惧的唯一武器。
他看着她手腕上那道暴露在灯光下的诡异烙印,看着她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法舒展的、写满痛苦和恐惧的眉头。
一种极其陌生的、沉重的、混杂着责任和一丝无法言喻的酸涩情绪,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他没有再试图抽回衣角。
他沉默地俯下身,拉过旁边柔软厚实的羽绒被,仔细地、轻柔地盖在她身上,连同那件包裹着她的、属于他的睡袍,一起盖得严严实实。
被子一直盖到她的下巴,只露出那张苍白脆弱、犹带泪痕的小脸。
然后,他就在床边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坐了下来。
没有离开。
高大的身躯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长腿随意地交叠。
他微微侧着头,深邃的目光穿透金丝眼镜的镜片,沉沉地落在床上那个蜷缩在被子下、依旧在痛苦呓语、却死死攥着他衣角不放的女孩身上。
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苏晚晚微弱而痛苦的呼吸声和断断续续的、如同破碎梦境的呓语。
“别走……怕……”
“爷爷……别烧……”
“香……瓶子……”
“跑……灯……好亮……疼……”
顾衍舟静静地听着。
他脸上的冷峻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许,但那双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比夜色更深沉、更复杂的暗流。
疑惑、震惊、冰冷的愤怒、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惜,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宿命般的羁绊感。
他伸出手,指尖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摩挲着自己家居服前襟上,那片被泪水浸湿的、冰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