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更新时间:2025-12-10 15:15:28

暴雨停了,灰区的夜却更冷。

断电的警报在巷口呜咽,几盏应急灯忽明忽暗,像垂死之人最后的呼吸。

东街七号的小屋窗框歪斜,碎玻璃散了一地,雨水顺着裂缝淌进来,在地板上积成一片浑浊的镜面。

阿阮蜷缩在墙角,怀里紧紧抱着一只褪色的布偶熊,嘴唇发紫,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呢喃着:“妈妈……你回来了?别走……别丢下我……”

小舟跪坐在她身边,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毛巾。

他听见警笛声时就知道不对——这种天气、这种症状,一旦上报,来的绝不是普通医护。

“他们说要‘处理’她……”他拨通灵曦电话时声音都在颤,“就像当年处理你一样。”

那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直插灵曦心口。

三年前的记忆碎片猛地翻涌上来:白色病房,冰冷的头盔,强制接入的精神剥离程序。

他们说那是“稳定情绪”,实则是抹除情感峰值,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无痛觉的容器。

而她,是最后一个被送进去的高情感值幸存者,也是唯一活着走出来的。

她抓起外套冲进夜雨,风裹着湿气扑在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现场已被封锁,两名心理干预队员守在门口,臂章上印着新名字——“情感平衡支援中心”。

可谁都明白,这不过是旧机构换了个皮囊。

领队站在屋内中央,背影挺拔冷漠,白大褂一尘不染,手里捏着检测仪,正低声对助手说:“立即启动一级评估流程,标记为潜在遗传性创伤载体。”

灵曦脚步一顿。

那人转过身来,三十出头,金丝眼镜后一双锐利眼眸,嘴角挂着职业化的平静微笑。

李哲。

林博士最得意的学生,曾在听证会上力推《集体情感风险防控法案》,主张对灾后第二代实施预判式干预。

如今,竟出现在灰区最边缘的一次儿童应激事件中。

“灵顾问?”他微微一怔,随即恢复镇定,“这么晚赶来,是收到家属请求?”

“我是灰区记忆伦理临时监督员。”灵曦声音不疾不徐,从包里调出终端,“根据《记忆自主权保障法》草案第十四条,任何涉及未成年人脑波干预的行为,必须取得法定监护人书面同意,并由第三方伦理委员现场见证。你有吗?”

空气骤然凝滞。

李哲眉梢微动:“情况紧急,属于例外条款范畴。”

“哪一条?”灵曦逼近一步,目光如刀,“告诉我编号。我现在就联网核验。”

他没说话。

围观邻居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举起手机拍摄,画面瞬间上传至破晓社匿名通道。

几秒后,李哲退让:“可以签署知情书。但基础检测必须进行,否则无法判断是否构成公共安全威胁。”

灵曦点头:“我允许非侵入式扫描,频率不得超过12Hz,禁止使用任何诱发刺激。”

协议落笔,设备开启。

起初一切正常。

脑波图谱缓缓展开,显示θ波异常活跃,确有幻觉残留迹象。

但就在读数趋于平稳时,仪器突然切换模式,高频音波悄无声息释放——那是军方淘汰的“意识穿透测试”残留程序,早已被列为禁用技术。

阿阮猛地抽搐,瞳孔放大,喉咙里发出撕裂般的尖叫。

“停下!”灵曦闪电般扑上前,一把拔掉电源线。

整个房间陷入短暂黑暗。

她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便携共振舱,将微型电极贴附在女孩太阳穴,轻声引导:“阿阮,听着,你是阿阮,你住在灰区东街七号,窗外有蓝鸢尾花。你现在很安全,姐姐在这里。”

低频安抚波缓缓流淌,像是潮水退去后的沙滩,一点一点抚平褶皱。

女孩呼吸渐稳,睫毛轻颤,终于睁开眼。

她第一句话,不是哭,也不是喊妈妈。

而是死死抓住灵曦的手,声音细若游丝:

“姐姐……你会不会也被他们带走?”

灵曦心头狠狠一震。

她蹲下身,捧住那张苍白的小脸,一字一句道:“不会。谁敢动你,就得先踏过我的尸体。”

人群寂静。

李哲脸色铁青,却不敢再言。

救护车最终带走的是另一名擅自重启设备的助理。

灵曦全程录像备案,上传至联邦监察平台,标注红色预警:疑似违规使用禁制精神调控手段。

夜更深了。

她坐在阿阮床边,看着女孩沉睡的脸,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终端边缘。

窗外,灰区灯火稀疏,像被困在泥沼里的星子。

直到天边泛出灰白,她才起身离开。

回到住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调出李哲的公开履历。

执业记录干净得过分,唯有近三个月出现异常轨迹:每周三晚固定进入魏渊基金会下属的“心智延续计划”外围园区,停留时间平均两小时十四分钟,且未登记具体项目内容。

她盯着屏幕,指尖缓缓划过那一行数据。

忽然,一道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这不是偶然。

有人,正在系统性地渗透灰区的心理干预网络。

而阿阮,只是第一个暴露的目标。无需修改

暴雨过后的灰区,空气中还残留着铁锈和潮湿泥土的气息。

灵曦坐在终端前,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眼底,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李哲的档案在眼前一页页翻过——学历完美、履历干净、言论严谨,仿佛一个被精密算法塑造出的模范学者。

可那每周三晚固定出现的轨迹,像一根刺,扎在她理性神经最敏感的位置。

“老K。”她拨通加密频道,声音压得极低,“我要你进入‘心智延续计划’外围数据库,查找任何关于儿童神经干预的会议记录或内部通讯,优先级最高。”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小姐,这可是在钢丝上行走的活儿。你心里清楚魏渊基金会背后是谁。”

“我知道。”她指尖敲了敲桌面,“所以报酬翻倍,风险我来承担。”

二十四小时后,一段音频文件悄然落入她的私密存储区。

没有命名,只有一个编号:X - 07 - 19。

她戴上隔音耳罩,在深夜播放。

起初是杂音,接着是脚步声,门关上,有人坐下。

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女声响起:

“……试点结果显示,第三代高共情基因携带者的θ波阈值普遍低于基准线18.6%,情绪波动峰值超出安全范围。若不加以干预,未来十年内可能出现集体性意识共振危机。”

另一人接话:“但强制净化已不可行。三年前的‘清源行动’引发了舆论海啸,现在连议会都不敢提‘基因筛选’这四个字。”

第三个声音缓缓说道:

“那就换种方式。如果不能从根源上清除高共情基因携带者,至少要让他们的孩子‘规范化’。”

停顿片刻,那人继续说:

“从心理评估入手,标记为潜在风险个体,纳入长期观察名单。用温和手段重塑认知模式——记忆修剪、情感钝化、行为引导……一代不行,就两代。我们要做的,不是消灭觉醒,而是让它永远无法出现。”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灵曦坐在黑暗中,手指僵硬地悬在暂停键上,呼吸几乎停滞。

她听懂了。

这不是一起孤立事件。

阿阮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们盯上的,是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那些“异常者”——拥有强烈共情能力、精神力不稳定却极具感染力的人。

而这些人留下的后代,正被悄然定义为“社会隐患”,准备用温柔而系统的方式,一点点抹去灵魂里的光。

就像三年前对她做的那样。

只是这一次,他们选择了孩子。

她猛地站起身,冲进雨夜。

第二天清晨,灰区废弃教堂的大门缓缓打开。

斑驳的彩窗透进微光,照在几十张忐忑的脸庞上——都是住在边缘街区的父母,有些怀里还抱着尚不会说话的婴儿。

灵曦站在讲台前,一身素色长袍,发丝微乱,眼神却锐利如刃。

她没有寒暄,直接投影出那段录音。

当那句“让他们被‘规范化’”响起时,全场死寂。

一位母亲突然哭出声:“我女儿只是做了个噩梦,就被心理队带去做了三次脑波扫描!他们说她‘有发展成集体情绪传染源的风险’?她才五岁啊!”

另一个男人攥紧拳头:“我们没权没势,难道连做父母的权利都要被审查?”

灵曦静静听着,直到喧哗渐平,她才开口:

“三年前,他们删除了我的记忆,因为他们害怕一个女人太过敏感、太过深情、太容易影响他人。”

她顿了顿,声音沉稳如铁:

“今天我要告诉所有人——你们的孩子,不准再被定义为‘隐患’。”

人群震动。

她举起手中的数据板:“即日起,启动‘儿童记忆守护计划’。我们将组建志愿者团队,为有风险的家庭提供免费神经监测、心理支持与法律援助。所有数据独立存档,受记忆伦理委员会监督。”

“谁敢动我们的孩子?”她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就让他付出代价。”

掌声如雷。

那天晚上,灰区少有的灯火通明。

而灵曦独自离开教堂,踏上归途。

雨又下了起来,细密冰冷。

巷口昏黄路灯下,一道身影静立不动。

墨尘撑着一把旧伞,黑色风衣已被雨水浸透大半。

他看见她,没有迎上来,只是将伞微微倾斜,往她方向挪了一寸。

水珠顺着他的肩线滑落,浸湿衬衫,贴在锁骨上。

她走近,停下,看着他淋湿的左肩,忽然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送我回家吗?”

他低头,喉结微动:“因为我总想替你挡住风雨。”

她摇头,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苦笑:“不,是因为我怕有一天,我又习惯性地躲进你的影子里。”

说完,她转身走入雨幕。

脚步坚定,没有回头。

墨尘站在原地,握着伞柄的手收紧,指节泛白。

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下,像是某种迟来的悔恨。

他第一次,没有追上去。

灵曦回到住处,刚脱下外套,终端便震动起来。

是沈知遥发来的加密消息:

“我查到了‘清源行动’时期一批失踪病例的共同点——他们都曾在‘白鸦’观测站接受过短期记忆校准。你猜怎么着?那个站点,三年前刚好隶属于现在的魏渊基金会。”

她盯着“白鸦”两个字,瞳孔骤缩。

手指缓缓移到搜索栏,输入关键词:白鸦 + 记忆操控 + 近三年案件。

页面加载的瞬间,一行不起眼的关联标签跳了出来——

关联项目推测:白羽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