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更新时间:2025-12-10 15:15:36

雨夜之后的第三天,灵曦把所有线索钉在了墙上。

一面由数据流、时间线和人名交织而成的巨网,在她狭小的公寓里无声铺展。

墙中央,是两个被红圈反复标注的名字:白鸦、魏清澜。

沈知遥的加密消息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尘封三年的黑匣子。

“清源行动”中那批“自愿接受记忆校准”的失踪者,年龄集中在八到十二岁之间,全部来自大寂灭后的流浪儿童。

他们没有亲人,没有身份档案,却在某一天突然被纳入“魏渊基金会特别关怀项目”,随后悄然消失。

“不是治疗,是筛选。”灵曦指尖划过终端屏幕,声音冷得像冰,“他们在找能承受极端情感剥离的孩子。”

老K的声音从耳机传来,带着信号干扰的杂音:“查到了。‘白羽计划’——联邦最高机密第097号文件,立项于大寂灭第二年。目标:培育无痛感决策者。方法:童年阶段植入选择性遗忘程序,切断情感依赖链,确保成年后绝对服从指令,零叛逆风险。”

灵曦呼吸一滞。

无痛感决策者?那不是机器,是刀。

而最锋利的刀,往往由最深的伤铸成。

她调出首批实验体名单。

页面加载缓慢,仿佛系统也在抗拒真相的浮现。

终于,一行字跳了出来:

魏清澜 | 女 | 出生年份:纪元前8年 | 入选原因:高精神韧性,情感封闭倾向显著 | 备注:自愿献身

自愿?

灵曦冷笑。

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理解“献身”?

又有什么资格说“自愿”?

她继续深挖。

五年空白期,直到十二岁才出现在魏渊身边。

官方记录写着“战后寻回遗孤”。

可老K翻出一段早已删除的监控片段——风雪夜里,一辆黑色运输车停在边境观测站外,门开处,一个小女孩蜷缩在金属舱内,双眼空洞,身上还连着神经导管。

她被冷冻过。

就像三年前,墨尘也曾将她送入低温休眠舱,只为剥离那段足以摧毁指挥官理智的记忆。

原来他们用的是同一种手段。

只是,一个是为了保护,一个是为了控制。

灵曦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快速调取过去半年与“白鸦”的每一次交锋记录——对方从未真正想杀她。

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把她推向质疑墨尘的方向;每一次布局,都在逼她看清权力如何以爱之名行切割之实。

她不是敌人。

她是另一个被体制打磨成武器的女人,站在镜面的另一侧,冷冷注视着那个仍试图守住柔软的自己。

“她要的不是复仇。”灵曦低声说,“她是想证明……我们这种人,注定不能既记得痛,又能好好活着。”

沈知遥发来最后一条信息:“北境废墟的‘白鸦’观测站,信号重启了。有人在里面活动,只用了旧频段,像是在等谁。”

灵曦盯着那片荒芜的地图坐标,眼神渐定。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三天后,天穹城北境边缘,风沙漫天。

曾经的观测站只剩断壁残垣,铁架如枯骨刺向灰黄天空。

灵曦独自走入废墟中心,手中提着一枚银色数据匣,表面刻着“最终归档”四个字。

她在空旷的大厅中央站定,四周寂静得能听见沙粒滚落的声音。

然后,她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风声:

“我知道你来了。”

无人回应。

“你说记忆是负担,情感是漏洞,所以你要毁掉我和墨尘之间的羁绊,让所有人相信——爱只会让人崩溃。”她顿了顿,目光直视角落的阴影,“可你真正想知道的,根本不是这些。”

风忽止。

一道黑影缓缓自残破的观测台后显现,披着战术斗篷,面容隐在兜帽之下,唯有那双眼睛,冷得像淬过霜的刃。

灵曦没有退后。

“你不是来杀我的。”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想问——有没有可能,既记得痛,又能好好活着。”

那人静立良久,指尖微微颤动。

终于,她向前一步,踏上碎石铺就的地面,靴底碾过时光的残渣。

兜帽滑落。

露出一张苍白而熟悉的脸。

魏清澜。

她看着灵曦,嘴唇紧抿,喉间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每天都在删除记忆。”她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未曾开口,“可只要闭眼,就看见父亲把我推进冷冻舱,说——”

风沙在断壁残垣间游走,像无数亡魂低语。

白鸦站在废墟中央,战术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手中的引爆器漆黑如墨,金属表面刻着联邦军情局的旧徽记——一只被锁链缠绕的乌鸦。

她的指尖悬在红色按钮上方,纹丝不动,却微微发颤。

“我每天都在删除记忆。”她声音沙哑,仿佛从冰窖深处爬出,“可只要闭眼,就看见父亲把我推进冷冻舱,说——‘你要成为最干净的刀’。”

她抬眼看向灵曦,眸光冷冽如霜刃:“你们修复的不是爱情,是漏洞。一段会让人失控的记忆,凭什么被称为珍贵?”

灵曦没动。

她只是轻轻抬手,解开颈侧的神经环接口,下一秒,一道全息影像在空中炸开——

昏暗的手术室外,墨尘跪在地上,军装染血,手指死死攥着那份《情感剥离授权书》。

他的声音几乎破碎:“让她活,让她忘,让她好……别的我不要了,求你,别让她痛。”

画面里,他一遍遍签字,笔尖划破纸张,也划破自己的意志。

监控时间戳显示:纪元3年,冬至夜,03:17。

正是那场星际风暴席卷基地的夜晚。

正是他亲手将她送进休眠舱的时刻。

风停了。

连沙砾都仿佛凝固在半空。

白鸦的手指僵在引爆器上,瞳孔剧烈收缩。

她想冷笑,可喉头一紧,竟滚下一行泪。

“假的……这不可能。”她咬牙,声音却已裂开,“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跪?怎么会有软肋?”

“所以他才更痛。”灵曦向前一步,声音轻得像落雪,“他没有把自己变成刀,而是把刀插进了自己心里。”

又一步。

距离缩短到仅剩三步之遥。

“你以为他在操控你?”灵曦望着她,目光穿透岁月与伤痕,“不,他在赎罪。而你——你还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原谅。”

白鸦猛地后退半步,像是被刺中要害。

“我不是来救你的。”灵曦伸出手,掌心向上,毫无防备,“我是来告诉你,记得痛的人,也可以好好活着。你不需要成为谁的武器,也不需要替任何人完成清算。”

风再度卷起,吹乱她的长发,也吹动那只悬在空中的手。

白鸦低头看着那只手——没有武器,没有数据匣,没有胜利者的姿态。

只有一份邀请。

良久。

一声极轻的“咔嗒”响起。

引爆器落在地上,滚入沙尘。

她没有接她的手。

但她转身离去时,脚步不再沉重。

像卸下了千斤枷锁。

肖扬带着安全小队冲入废墟时,只看到灵曦独自立于风中,面前是一地散落的设备和一枚失效的引爆核心。

他在角落的背包里翻出一张泛黄照片——边缘磨损严重,像是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

照片上是个年轻女人,抱着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大笑。

阳光洒在她们脸上,温暖得不像这个冰冷世界该有的模样。

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愿你永远有哭的权利。

肖扬怔住。

他知道这张脸——魏清澜的母亲,三年前死于“系统误判”的平民档案员,因拒绝签署女儿加入“白羽计划”的同意书,被列为“情感干扰源”清除。

原来她一直带着。

原来她从未真正切断。

而此时,天穹城另一端。

墨尘坐在公寓书房的灯下,窗外夜色沉沉。

桌上摊着一封信,墨迹未干,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门锁轻响。

他猛然抬头。

灵曦推门而入,发梢还沾着北境的寒气。

她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到桌前,夺过他手中的笔。

纸页翻动。

她写下第一行字,笔锋坚定,不留余地。

然后抬头看他,眼神清澈如初雪融水。

“这次,轮到你回答。”

墨尘望着她,喉结滚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能沉默地点头。

灯影摇曳,映出墙上两道影子,缓缓靠近,终于交叠。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那支被搁置在纸边的笔,静静躺着,笔帽上刻着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

重启程序已激活,倒计时:71小时59分。

清晨六点,城市尚未苏醒。

灵曦站在厨房灶台前,煎蛋在锅中滋滋作响,油星轻跳。

她手中握着那支从墨尘桌上夺来的笔,无意识地转动着。

窗外,天光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