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萧七昀搭着侍女的手,裙裾微扬,头也不回地登车离去。

车轮碾过朱雀大街平整的青石板,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声响。车内熏着清冽的沉水香,试图驱散她心头的郁气。

萧七昀倚靠在柔软的锦垫上,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腰间垂下的流苏,凤眸微阖,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翳。车窗外行人如织,喧嚣繁华的街景在她眼中却失了颜色,只余下一片索然。她需要一点新鲜的、能刺激她麻木感官的东西。

马车甫一驶入戒备森严的公主府,停在内院垂花门前。萧七昀刚由侍女搀扶着下车,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三步之外,单膝跪地。

正是她最为倚重的公主府侍卫,癸朔。此人面容冷硬如石刻,周身气息沉凝,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只忠于萧七昀一人。

“殿下。”癸朔的声音低沉而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西陵公子今日行踪已查明。巳时三刻,自偏院出门,未带随从。于东市‘琳琅阁’停留约一个时辰,期间似与掌柜有所交谈。午时正,抱一长形布囊返回,观其形状,当为琴匣。”

正欲抬步踏入内院的萧七昀,脚步倏然顿住。西陵湛?那个柔弱不堪、整日里沉默得如同影子一般的西陵七皇子?他竟会出门,还带回了一把琴?

一丝玩味的、带着点狩猎意味的兴味,瞬间驱散了方才的烦闷,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她沉寂的心湖漾开涟漪。

萧七昀微微侧首,潋滟凤眸深处掠过一丝探究的光,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哦?什么样的琴?”她倒要看看,这位被她掳回来的质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或者,这把琴背后藏着什么心思?

癸朔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如实回禀:“属下愚钝,不通音律。只观那琴匣材质为上好桐木,纹路细密,漆色沉厚。匣口微露琴身一角,木质温润,隐有流光,弦丝紧绷,色泽如银。依属下浅见,当非寻常凡品。”

一声略带轻蔑的嗤笑逸出萧七昀的唇瓣。不懂琴?也对,癸朔只懂杀人。不过,“上好桐木”、“隐有流光”、“色泽如银”……这几个词已足够在她心中勾勒出一把名琴的轮廓。

西陵湛,一个处境微妙的质子,竟舍得购置好琴?是思乡情切欲寄情于音律,还是另有所图?她心中那点兴味被彻底点燃,如同猫儿嗅到了鱼腥。

萧七昀不再停留,径直向披香殿走去,清冷的嗓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飘散在夜风中:“传本宫令,让西陵湛即刻到披香殿来见我。”走出几步,她又顿住,补充道,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玩味,“让他带上他那把宝贝琴。”

“是!”癸朔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廊柱的阴影里,只余下命令的余音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西陵湛的身影便出现在披香殿那扇雕绘着百鸟朝凤的朱漆大门外。他身形颀长,穿着一身略显单薄的月白锦袍,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深色桐木琴匣,正是他今日购得的那把。

殿内灯火辉煌,却异乎寻常地安静,连一丝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都听不见。预想中侍立两旁的宫娥内侍竟一个也无,只有暖融的灯火透过重重纱幔,将殿内映照得影影绰绰。

这反常的寂静让西陵湛心头警铃大作,他脚步下意识地在门槛外顿住,下意识地看向引他前来的癸朔。癸朔依旧面无表情,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像,只是那双鹰目锐利地锁着他,无声地催促。

“公主殿下让你进去。”癸朔的声音平板无波,毫无情绪起伏。话音未落,他那只布满老茧、力道惊人的手已按在西陵湛的后背上,不容抗拒地向前一送!

西陵湛猝不及防,一个踉跄便跌入了殿内。紧接着,身后传来沉重的一声闷响——厚重的殿门已被癸朔从外面牢牢合上,隔绝了内外。一股馥郁却不甜腻、带着水汽的暖香瞬间包裹了他。

门扉闭合的声响如同擂在西陵湛心头。他迅速稳住身形,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此刻殿内空无一人,唯有水汽混合着浓郁的花香氤氲弥漫,暖得有些闷人。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极其暧昧又极其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