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裴少珩达成那个见不得光的“合作”后,梁念西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至少,她不用再饿着肚子听孙红她们阴阳怪气了。
裴少珩那个人,虽然混蛋,但还算信守承诺。他总能通过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塞给她一些吃的。有时候是藏在柴火堆里的一个烤红薯,有时候是夹在书里的一片肉干。
靠着这些“定金”,梁念西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这天上午,大队的广播喇叭响了,王大姐扯着嗓子把所有知青都集合到了院子里。
“同志们,咱们得抓紧时间把沤好的肥送到地里去!任务重,时间紧,大家要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
知青们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不是个好活。
所谓的肥料,就是混合了人畜粪便、烂草叶子的农家肥,堆在村口的大粪坑里沤了整整一个冬天。那味道,隔着半里地都能把人熏个跟头。
果不其然,当他们被带到那个巨大的粪坑前时,好几个女知青的脸都绿了。
梁念西也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味道,比她想象中还要霸道一万倍。
工具只有几辆破旧的独轮车和几个筐。男知青们负责用铁锹把黏糊糊的肥料铲进筐里,女知青们则负责运送。
梁念西分到的任务,就是和李娟一组,用一辆独轮车推粪。
那车子破得离谱,轮子歪歪扭扭,走起路来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李娟推了一下,车子重得纹丝不动。
“这怎么推啊?装满了不得把人压死?”李娟抱怨道。
一旁的张强和刘军几个男知青也累得满头大汗。这活儿纯粹是靠蛮力,效率极低。
“要不,咱们用自行车载吧?”张强忽然提议,“把筐绑在后座上,一次能运两筐,比这独轮车快多了。”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家的响应。
知青点一共就三辆自行车,都是那种老式的二八大杠,又高又重。
很快,三辆车都被征用了。会骑车的男知青们一人一辆,效率果然高了不少。
梁念西看着他们骑着车子绝尘而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觉得自己像个废物,只能在一旁看着。
不行。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想起了裴少珩给的白面馒头,想起了父亲“好好活下去”的叮嘱。在这个地方,多一项技能,就多一分活下去的资本。
“我……我也想试试。”
梁念西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环境里,还是被几个人听见了。
孙红嗤笑一声:“梁念西,你可别开玩笑了,你见过自行车长什么样吗?”
“就是,这可不是你们城里小姐玩的西洋景,摔一跤可没人疼。”李娟也附和道。
梁念西的脸涨得通红,她梗着脖子,偏要争这口气。
“会不会,试了才知道。”
她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
裴少珩正靠在一棵大树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茅草叼在嘴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今天没被分派到运粪的活,而是去修整田埂。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字:不自量力。
梁念西心里的火“蹭”一下就上来了。
她今天还就非要学会不可!
正好一个男知青运完一趟回来,梁念西立刻跑了过去,好说歹说借到了车。
她学着别人的样子,左脚踩在脚踏上,右脚在地上用力一蹬,身子笨拙地往车上一跨。
车子猛地晃了一下,她吓得尖叫一声,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
周围传来一阵毫不掩饰的哄笑声。
梁念西的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扶起车子,准备再来。
“梁大小姐,你这是骑车呢,还是在练铁头功啊?”
裴少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要你管!”梁念西瞪了他一眼。
“我是不管。”裴少珩慢悠悠地说,“我就是提醒你,前面不远处就是猪圈,你可悠着点,别一头扎进去,给猪兄弟们加餐。”
“你!”
梁念西气得想骂人,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不能让他看扁了。
她憋着一股劲,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摔倒,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
膝盖和手肘都磨破了皮,渗出血丝,混着泥土,火辣辣地疼。
但渐渐地,她好像找到了一点感觉。
虽然还是摇摇晃晃,但总算能骑着车走上一小段路了。
“行了,让我来吧,别耽误工夫了。”一个男知青看不下去了,想把车接过去。
“不用!”梁念西固执地拒绝了,“我已经会了。”
她让人帮忙把一个装了半满的粪筐绑在自行车后座上,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跨上了车。
车子猛地向下一沉,她好不容易才稳住。
她用尽全身力气,踩动了脚踏。
车轮缓缓转动起来。
一下,两下……
车子歪歪扭扭地向前驶去,像个喝醉了酒的醉汉。
成功了!
梁念西心里一阵狂喜。她甚至有闲心回头看了一眼,想看看裴少珩那张被打脸的臭脸。
可她忘了,她还是个新手。
这一回头,手里的车把顿时失去了控制。
“啊!”
车头猛地一拐,不偏不倚,直直地朝着裴少珩刚刚提到的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猪圈。
梁念西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大字:完了。
她吓得闭上了眼睛,连刹车都忘了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猛地冲了过来。
裴少珩一把抓住了她的车把,试图将失控的车子拉回来。
然而,他低估了冲力和惯性。
“砰!”
自行车重重地倒在地上,后座上的粪筐被甩飞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
而梁念西和裴少珩两个人,则因为巨大的拉力,双双滚倒在地。
不,准确地说,是滚进了猪圈旁边那个为了方便冲洗而挖的泥水沟里。
“噗通!”
一声闷响。
世界安静了。
梁念西晕头转向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摔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面,倒不是很疼。
就是……有点臭。
她撑起上半身,低头一看。
裴少珩正躺在她身下,成了她的人肉垫子。
而他那张一向干净清隽的脸上,此刻正糊着一块黑乎乎的烂泥。泥水顺着他的头发丝往下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味和猪粪味混合的奇特气息。
梁念西愣住了。
她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看着他那双因为震惊而瞪大的眼睛。
一秒。
两秒。
“噗……”
一个没忍住,她笑了出来。
紧接着,是再也无法抑制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裴少珩!你……你也有今天!”
她一边笑一边指着他,眼泪都飙了出来。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哈哈哈哈……像个从泥里挖出来的兵马俑!”
那个高高在上的裴少珩,那个永远一副别人欠他八百万的裴少珩,那个毒舌又讨人厌的裴少珩,现在就像一只掉进泥潭里的落汤鸡,不,是泥鳅!
太好笑了!
这简直是她下乡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裴少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到红,再从红到黑。
他一把抹掉脸上的烂泥,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梁、念、西!”
“你还敢笑!”
他猛地坐起身,伸手就要去抓她。
梁念西吓了一跳,尖叫着从他身上爬起来,撒腿就跑。
“救命啊!裴少珩恼羞成怒要杀人啦!”
“你给我站住!”
裴少珩从泥沟里爬出来,也顾不上自己一身的泥污,拔腿就追。
于是,在所有知青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个浑身是泥的男人,追着一个同样沾了不少泥点的女人,绕着猪圈上演了一场鸡飞狗跳的追逐战。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打断了这场闹剧。
大队书记赵卫国黑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个烟斗,指着他们,气得手都在发抖。
“不好好干活,在这里打闹!成何体统!你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是来谈情说爱的!”
梁念西和裴少珩的动作都僵住了。
周围的知青们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你们两个!”赵卫国指着他们,“今天的工分全部扣光!现在,立刻,马上去河边把自己洗干净!别把这身脏东西带回知青点!”
骂完,他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背着手气冲冲地走了。
梁念西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开心不过三秒,乐极生悲了。
她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裴少珩,他也是一脸的晦气。
两人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灰溜溜地朝着村外的小河走去。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快到河边,只能听见潺潺的水声时,裴少珩才突然停下脚步。
梁念西没注意,一头撞在了他坚实的后背上。
“你干嘛?”她捂着鼻子问。
裴少珩转过身,他脸上的泥已经半干,结成了一块块的,让他看上去更加滑稽。
可他的神情却一点也不滑稽。
他靠近一步,将梁念西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声音压得很低。
“梁念西,今天的账,我记下了。”
他的气息带着泥土和河水的湿气,扑在她的脸上。
“以后,慢慢跟你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