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更新时间:2025-12-11 13:26:45

回到位于京郊的别墅时,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深秋的晨光带着一股清冽的寒意,穿透落地窗,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却未能给这栋过分宽敞、整洁得近乎没有人气的房子带来丝毫的暖意。

苏慕言褪下大衣,随意扔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琥珀色的液体在透明玻璃杯中晃动,他仰头便饮了大半杯,灼热的酒液一路烧灼而下,却丝毫无法驱散盘踞在他心头的冰冷和麻木。

林森跟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他近乎自虐般的举动,没有阻止。

此刻的苏慕言需要的不是劝诫,而是一个宣泄的出口。

父母离世的悲伤,像一场迟来的海啸,在最初的震惊和麻木过后,正缓慢而残酷地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而那凭空出现的妹妹,则像海啸过后留在沙滩上的、不知该如何处置的沉重漂流物,带着棘手的现实问题,让他喘不过气。

“我查了一下最早的航班。”林森拿出手机,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上午十点四十,直飞你老家省会,然后需要转车。时间很紧,我们现在就得准备出发。”

苏慕言握着酒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庭院里在晨光中显出轮廓的枯山水景观,背影僵硬。

他没有回应航班的事情,而是突兀地问了一句,声音低沉沙哑:

“林森,你觉得……我像个哥哥吗?”

林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这句话背后深藏的茫然与自我怀疑。

他走到苏慕言身边,与他并肩看着窗外,语气慎重:“血缘上,你是。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除此之外呢?”苏慕言转过头,眼底布满血丝,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脆弱的自嘲,“我连她长什么样子,喜欢什么,害怕什么,一概不知。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他顿了顿,声音更哑,“我连自己都活得一团糟。”

他指的是他那糟糕的睡眠,那无法与人言说的焦虑,那用音乐和事业构筑起来、却依旧无法填补内心空洞的生活。

“我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一个四岁半的孩子。”他终于说出了内心最大的恐惧和抗拒,“那需要时间、耐心,还有……很多我可能没有的东西。我的巡演怎么办?团队怎么办?那些签了合约的工作怎么办?”

理性告诉他,将这个陌生的妹妹接回身边,意味着他现有的、精密运转的世界将面临全面停摆和难以预估的混乱。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被育儿琐事占据的录音棚,被孩子哭闹打断的创作灵感,以及因为照顾不周而可能引发的舆论危机。

林森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苏慕言的顾虑都是现实问题。

但作为朋友和经纪人,他看得更远。

“慕言,”林森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锚一样试图定住苏慕言漂浮不定的心绪,“我明白你的顾虑。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打乱了你所有的计划。但是,有些责任,是无法用合约和日程表来衡量的。”

他转过身,正面看着苏慕言:“你问我你像不像个哥哥。现在不像,不代表以后不能是。血缘是起点,不是终点。那个孩子,苏念星,她刚刚失去了父母,在这个世界上,你成了她最直系的亲属,也是她理论上最该依赖的人。如果你不接手,她会被送去哪里?其他的亲戚家?福利院?”

“福利院”三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苏慕言的心脏。

他想起了电话里姑姑那推诿和充满“难处”的语气。

“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就要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吗?”林森继续说着,话语直指核心,“是,你现在是很忙,很重要。全球巡演,顶流歌神,无数人的梦想和饭碗都系在你身上。但这些,和一个四岁孩子无依无靠的未来相比,孰轻孰重?”

苏慕言抿紧了嘴唇,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

林森的话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他试图用理性包裹起来的、属于道德和情感层面的挣扎。

“至于工作,”林森语气放缓,带上了一丝务实的规划,“巡演可以延期,发布会可以取消,违约金我们可以付。这些是麻烦,是损失,但不是无法克服的绝境。口碑可能会受到一时的影响,但如果你处理得当,甚至可能……转化成一个正面的形象。一个重情重义、有家庭责任感的艺术家,难道不比一个永远高高在上的‘慕神’更真实,更能打动人吗?”

苏慕言猛地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刺激着他的喉咙,却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插进浓密的黑发中,用力地按压着头皮。

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激烈地争吵。

一个声音在说:拒绝!你根本不认识她!你没有义务为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的孩子牺牲你苦心经营的一切!把她交给其他亲戚,或者找一个条件好的福利院,给予充足的经济支持,这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连自己的心理问题都解决不了,如何去负担另一个人的一生?

另一个声音,微弱却执着:她是你的妹妹。身体里流着和你相似的血。爸妈……留下的唯一骨血。她才四岁,刚刚经历了恐怕连死亡都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和失去。你真的能狠下心,将她推给未知的命运吗?如果爸妈在天有灵……

想到父母,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们的面容在脑海中模糊地闪过,带着他从未仔细体察过的、或许也存在的关爱与不易。

他们留下了这个孩子,无论原因为何,此刻都成了他们与他之间,最后、也是最沉重的联结。

林森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这个决定必须由苏慕言自己做出。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

终于,苏慕言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但眼神里那激烈的挣扎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沉重的平静。

“订机票吧。”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回去。”

林森心中微微一松,点了点头:“好,我马上安排。”

“但是,”苏慕言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清晰的划界,“接她回来,不代表……不代表我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哥哥。我只是……不能让她流落在外。”

他像是在对林森解释,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接手的是一份基于血缘和道德的责任,而非立刻就能产生的深厚情感。

他给自己预留了缓冲和适应的时间,也预设了可能出现的困难和失败。

“我明白。”林森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步一步来。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接她回来,安排好她的生活。其他的,交给时间。”

苏慕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他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

做出决定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像是背上了一个更沉重的、看不见的包袱。

前路迷茫,他像一个被临时推上舞台的演员,手里拿着陌生的剧本,扮演着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