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新时间:2025-12-11 17:20:33

后堂内。

贾母身边的众女眷被外堂贾瑞那雷霆手段吓得不轻,一个花容失色,低声议论。

贾宝玉更是吓得脸色惨白,一头扎进贾母怀里。

颤声道:“老祖宗,你瞧瞧那厮,简直是个活阎王。一言不合就动手伤人。

赖二管家再有不是,也是珍大哥哥府内的大管家。他怎能下这个毒手,你快管管他吧。”

贾母轻轻拍着宝玉的后背,眉头却微微蹙起。

她当年跟随贾代善,什么刀光剑影没见过。

赖二一个奴才被打瞎了眼,在她看来算不得什么大事。

让她真正在意的,是贾瑞那股子久违了的杀伐决断之气,居然隐隐让她看到了贾家先祖创业时的几分影子。

只是这旁支晚辈目无尊长,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压不住他。

传扬出去怕是有损宁荣二府的颜面。

思忖片刻,贾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瑞哥儿,你且到内堂来,老身有话和你说。”

贾瑞在外堂听到贾母的声音,目光微动。

他知道,这贾母才是贾府真正的“定海神针”。

他沉吟片刻,便整了整衣衫,昂然朝着内堂走去。

早有伶巧的丫鬟打起琉璃珠翠的帘子。

贾瑞掀帘而入,只见内堂供奉锦绣辉煌,香气袭人。

正中榻上坐着一位银发老妇,虽年事已高,却仍精神矍铄,气度雍容,正是贾母。

贾母身边,莺莺燕燕,簇拥着一众女孩儿,个个风姿绰约,各有妙处。

唯独一个脸盘略大、一身脂粉气的少年,混迹其中显得格格不入,显然就是那贾宝玉了。

贾瑞的眼神先是在一身素缟、却难掩风流袅娜的秦可卿脸上一扫而过,双方目光短暂交汇,又心照不宣地移开。

随即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贾母身旁那两位绝色佳人所吸引。

左边一位,穿着月白色流苏夹袄,身形纤秾合度、弱柳扶风。

一张瓜子脸,眉如墨画,目若秋波。

只是那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天然带着一股淡淡的愁绪,仿佛笼着一层轻烟,惹人怜爱。

那双清澈的眸子,透着书卷之气,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唯美破碎感。

贾瑞心中一动:“这想必就是那林黛玉林妹妹了。”

右边一位,年岁略长,身穿一袭半新不旧的杏黄裙袄,却更显其肌肤莹润,身姿丰盈。

五官更是生得面若银盆,眼如水杏,黛眉深浓,肤若凝脂,整个人仿佛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一般。

端庄中透着一股雍容,温婉里又带着清冷的距离感。

不是那‘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薛宝钗又能是谁。

此二人,加上一旁含羞带孝的秦可卿。

当真是春兰秋菊,各历胜场,堪称人间绝色。

便是旁边同样明艳动人的迎春、探春等人,也黯然失色了几分。

就在贾瑞打量众女的同时,内堂的姑娘们都好奇的看着这位‘臭名在外’的瑞大爷。

方才贾瑞在外堂,众女隔着帘子看得不真切。

只觉得他行止狠辣无情,言语跋扈,多半是个面目狰狞的鹰犬之流。

今见了真人,却都有些恍然。

只见贾瑞身形颀长挺拔,剑眉入鬓,目若朗星,鼻如悬胆,唇红齿白。

虽只是一身半旧的青布直裰,却难掩那股英武之气,眉宇间更透着勃勃的锐气与自信。

与旁边那满身脂粉气、身形尚未长成的贾宝玉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便是王熙凤看着也是暗自纳闷。

“怪哉!这厮从前明明是一副猥琐的穷酸相,怎地几日不见,竟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用帕子掩着嘴娇笑道:“哎哟!我说瑞大爷这一进来,怎么就光顾着瞧我们这些姑娘,也不给老祖宗请个安,莫不是看花了眼不成?”

这话刻薄,又带着奚落。

内堂的姑娘们闻言都有些不好意思,纷纷低下头去。

贾宝玉更是勃然变色,心中愠怒:“这些神仙似的姐姐妹妹,岂容这俗物窥探。”

贾瑞淡淡盯了一眼这位一身彩绣辉煌、身材熟韵、体格风骚、娇艳如神妃仙子的美少妇。

自己这原身差点死在这名蛇蝎美妇手里,有机会他是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他将目光转向贾母,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族孙贾瑞,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乃两府定海神针,又是国公诰命,辈分在此。

在贾瑞尚未真正崛起之前,维持表面的恭敬还是必要的。

贾母神情讶异的上下打量了贾瑞一番。

见他气度不凡,与传闻中那不堪的形象大相径庭,不由暗自称奇。

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罢了,都是自家人,不需多礼。一向未见,不想瑞哥儿竟出落得这般人才了。代儒兄弟,你日后却有福了。”

外堂的贾代儒听到贾母夸赞,忙站起身。

连声谦逊:“嫂子谬赞,孽孙顽劣,当不得夸赞……”

脸上却止不住的露出欣慰与得意之色。

他在贾家虽然辈分高,但一向没什么地位,何曾有过这等扬眉吐气的时候。

贾母又将眼神转回贾瑞。

缓缓道:“瑞哥儿,你如今既入了那……西厂当差,虽是出息了,但凡事也不可做的太绝。

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大家终是骨肉至亲。你日后仕途若想走得长,少不得家族帮衬一二。何苦为了一些许小事,闹得这般生分,倒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这番话软硬兼施,除了敲打,也有拉拢之意。

对于贾瑞此子,贾母的心态是复杂的。

一方面对他不尊长幼、横行无忌的态度有所不喜。

另一方面却是感叹贾家年青子弟不学无术、不求上进。

似贾瑞这般,已经算是贾家难得的出色子弟了。

贾瑞尚未答话。

站在一旁的王熙凤却是捂嘴嗤笑道:“老祖宗这话倒是体恤瑞大爷了。只是我听说那西厂不过是万贵妃娘娘一时兴起,弄出来的解闷玩意儿,跟养了一群小猫小狗一般。老祖宗说的仕途前程,怕是还远了点。”

王熙凤也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贾瑞,索性便有机会就损对方一番。

横竖她是荣国府正经长房嫡媳,朝堂重臣王子腾的亲侄女。

这贾瑞就算是那西厂什么总旗官,恐怕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不料贾瑞听了这话,竟是缓缓转过身,一步走到王熙凤面前,一言不发,只用那双冰冷的眸子,冷冷的盯着她。

王熙凤被他盯的心里发毛,兀自强撑着笑道:“怎么?瑞大爷……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骤然响起。

在满堂震惊的目光中,贾瑞竟然毫不犹豫,狠狠的一巴掌抽在了王熙凤那张美艳的脸上。

这一巴掌,他虽未动用内力,但力道也非同小可。

王熙凤那洁白细腻的脸颊上,瞬间浮起了一个五指红印。

整个内堂外堂,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贾瑞方才扇贾蔷,伤赖二,众人虽惊,却也觉得事出有因。

贾蔷虽然是宁国府嫡派子孙,但到底只是分出去跟着贾珍过活的小辈。

那赖二更是一介奴才,贾瑞就算将他杀了,其实也不算什么。

可王熙凤是谁?

荣国府长房嫡系儿媳,王家千金。

深受贾母宠爱的孙媳妇,管理荣国府大小一应事项。

贾瑞这般当众掌掴王熙凤,不啻于在打荣国府和王家的脸。

这一下,就是贾母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她可以容忍贾瑞对奴才狠辣,也可以忍受他对小辈蛮横,但绝不能忍受他如此践踏荣国府嫡系的脸面。

黛玉、宝钗等姑娘们更是目瞪口呆,用帕子掩住嘴巴,眼中满是震惊。

她们何曾见过,一向说一不二、八面玲珑的凤辣子,竟然会遭遇这奇耻大辱?

贾宝玉又惊又怒。

指着贾瑞尖叫道:“反了!反了!好个不知礼的东西。快将其拿下,送到祖宗祠堂家法、族规伺候。”

王熙凤被打得眼冒金星,脑中嗡嗡作响。

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股滔天的羞愤与怒火瞬间直冲头顶。

她尖叫一声,正要和贾瑞撒泼。

就在这时,贾瑞缓缓从怀中掏出那枚西厂总旗腰牌,高高举起。

冷冷地对着王熙凤,一字一顿道:“看清楚上面的字了么?‘钦命差遣,西辑事厂’”

“此乃圣上御赐,代表的是皇权。你方才将我西厂比作小猫小狗?”

他上前一步,气势逼人:

“看来,琏二嫂子真是……没将圣上,没将贵妃娘娘放在眼里了。”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贾母反应极快,脸色陡变。

她深知这顶“藐视皇权”的大帽子扣下来,别说王熙凤,就是整个贾府,都承受不起。

甚至说不定还会影响贾府好不容易送进宫里的贾元春。

她当机立断,对着王熙凤厉声喝道:“凤丫头!你昏了头了不成?亏你平日里还是个伶俐人,今日竟敢醉酒胡言。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当真该打。瑞哥儿这是好心提醒你,还不快谢谢瑞哥儿。”

王熙凤瞬间面无人色,浑身冰凉。

她再泼辣,也知道“藐视皇权”是什么罪名。

自己这一巴掌,不但白挨了,还得忍着屈辱,去感谢打她的贾瑞。

王熙凤含恨带羞的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

声音都气的在发颤:“瑞大爷,是嫂子糊涂了。被鬼迷了心窍,说错了话,嫂子该打。瑞大爷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嫂子给你赔罪了……”

说罢作势就要跪下。

贾瑞冷哼一声,挥了挥手。

贾母既然给了台阶,他也不好揪着不放,毕竟撕破脸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转过身看向贾母。

语气却依然冰冷:“老太太,莫非以为我今日惩处赖家,只是为了一己之私,逞凶斗狠吗?”

他从怀中掏出那几张沾着血手印的供纸,直接递到贾母面前。

“老太太请看,这赖家小儿,在南城赌坊欺男霸女、鱼肉百姓。将多少人家弄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光我手下查实的,死在那赖有为手上的性命,便不下数条。且人证物证口供俱在。”

他环视内外众人,声音陡然提高:

“各位老爷太太,奶奶姑娘们,你们安享富贵于这深宅大院,恐怕难以想象,竟还有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暗吧?

似这等恶奴,若姑息养奸。今日受害的是百姓,焉知明日,不会成为倾覆贾家的祸根?

我原不屑和某些不明事理之人多费唇舌,只看在老太太份上,才将其中利害分说明白。望老太太明鉴,莫要被奸奴蒙蔽,误了家族前程。”

贾母接过那几张沉甸甸的供状,只粗粗的扫了一眼,便已觉触目惊心,心中发寒。

又听贾瑞这番振聋发聩之言,更是悚然一惊。

她活了这把岁数,什么兴衰荣辱没见过。

多少显赫世家,最终一败涂地,起因往往是这家奴在外横行不法,最终引火烧身。

念及此,贾母眼中厉色一闪,当机立断。

冷声道:“若真如此,那赖家小畜生死不足惜。赖二教子无方,合该有此瞎眼之报。”

她又转向外堂。

对着面无人色的贾蔷厉声道:“蔷哥儿,你回头告诉珍哥儿,让他好生整肃家风,严加管教下人,免得日后遗祸两府。”

外堂的贾蔷被贾瑞打得脸肿如猪,本就又羞又怒。

此刻见贾母发话,哪里还敢有半句怨言。

只得忍着痛,躬身应是。

同时叫来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将还在地上哀哭的赖二堵了嘴,拖了出去。

贾赦见颜面尽失,又被贾瑞当众顶撞,自觉无趣,亦恨恨一甩袖子,拂袖而去。

贾政倒是面露惭色。

对贾代儒拱手道:“倒是我等察事不明,险些冤枉了瑞哥儿。还请族叔见谅。”

贾代儒连忙起身还礼:“不敢当,不敢当。大家都是亲戚,自当相互照拂才是。”

贾宝玉在旁边嘟囔了几句,原本想说西厂屈打成招也未可知,但看这场合气氛,终究还是不敢再说出口。

林黛玉、薛宝钗等一众姑娘,见贾瑞方才惩治恶奴,驳斥方遒、充满男子气概的样子。

不由得眸中异彩连连。

这才是堂堂好男儿,这才是将门之后该有的风骨。

与旁边那个只知缩在老祖宗怀里撒娇的宝玉相比,真真是天壤之别。

贾瑞见贾母如此果断,并未一味偏袒,心中也暗自点头。

这老太太,果然是人老成精,审时度势的本事,远非贾赦、贾珍之流可比。

他目的已达到,便也不再逗留。

向贾母拱手道:“既然事情已经分明了,老太太,诸位妹妹,我便先告退了。”

他又淡淡瞥了一眼正捂着脸、眼神怨毒的王熙凤,嘴角勾起一抹意味着深长的冷笑。

“哦,对了。方才从下人那听闻,蓉哥儿的死,好像……与琏二嫂子有些牵扯?

嫂子还是好好在家斋戒一番,替蓉哥儿诵经超度吧。免得他头七回魂,心有不甘,再来找你。”

说罢不再理会那脸色气得惨白的王熙凤,径直走出了宁国府后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