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更新时间:2025-12-12 00:14:14

次日。

昨夜一场小雨过后,空气里透着凉意。

虽然说书改到了申时,但听风茶馆巳时便开了门。

门口挂着红木水牌: 【今日申时开讲:唐伯虎卖身华府】 【茶位:十文(含听书)】 【黄金豆:五文一碟】

这价格一挂,确实劝退了不少想白嫖的闲汉。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上午虽没说书,大堂里竟也没断过人。

几个住在附近的富户管事,还有路过的行商,被那股霸道的焦糖味吸引进来。

“小二,来壶好茶,再来两碟那个……油果子!”

一个胖员外把鸟笼往桌上一放,“昨儿个我家那口子带回去两个,酥脆得很,今儿特意来尝尝刚出锅的。”

“好嘞!客官稍候!”

叶子手脚麻利地端上茶点。虽然没有故事听,但这茶馆环境清幽,点心又独特别致,客人们坐着聊聊天、逗逗鸟,倒也觉得这钱花得值。

桂嫂端着刚炸好的一盘炸物从后厨走出来,放到柜台上,脸上笑开了花:“东家,您尝尝这新出锅的,脆着呢!看来咱们这吃食也能留住人。”

姜知正在柜台后算账,栩栩乖巧地坐在旁边帮着磨墨。姜知捻起一块尝了尝,笑道:“味道正好。故事是魂,吃食是骨肉。骨肉香了,魂才有着落。”

申时初刻。

远处书院的钟声刚刚敲响不久,巷子口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快点快点!去晚了没好位置了!”

只见昨日那个“胖墩”小书生,领着四五个年纪相仿的同窗,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一进门,胖墩就把一排铜钱拍在柜台上,奶声奶气却又豪气干云:

“叶子姐姐!老规矩!黄金豆先来两碟!还要茶水,我们跑过来渴死了!”

叶子看着那真金白银,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嘞!这就给小公子们上!”

紧接着,姜诚也背着书袋,带着几个同龄的“小弟”走了进来。他依旧板着小脸,装作熟客的样子,带着同窗在另一边坐下。

除了这些孩子,昨日那个蓝衣秀才李公子,也带着几个书生来了。

“李兄,这地方真有你说得那么神?”

“那是自然!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大堂里竟然坐了七八成满。

虽然没有昨日免费时那么拥挤,但这一屋子,可都是实打实的付费客人!

就在这时,门口光线一暗。

一个身穿青色儒衫、气质温润的男子走了进来。

正是姜知的大哥,姜松。

他今日下了课,听学生们都在议论这“听风茶馆”,实在放心不下,便特意过来看看。他没有往人堆里凑,而是径直上了二楼,找了个隐蔽的雅间坐下,透过窗棂的缝隙往下看。

他不想让姜知发现从而分心,只想静静看看妹妹这生意到底做得如何。

大堂内,嘈杂声渐歇。

侧帘掀开。

姜知走了出来。

她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儒裙,外罩淡紫色的比甲,头发用一根木簪高高束起,显得更加干练利落,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她手中握着醒木,步履从容地走上舞台。目光扫过台下,看到那一张张期待的脸庞,心中一定。

“啪!”

惊堂木一响,全场肃静。

“书接上回!”

姜知声音清亮,经过水缸共鸣,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话说那唐伯虎,为了那一笑倾城的秋香,一路尾随官船,直至华府门前。要想进这侯门深似海的华府,唯一的法子,便是——卖身!”

“可这年头,连卖身都要竞争上岗!你想卖?人家还不一定买呢!”

台下发出一阵轻笑。

姜知折扇一合,身子微微下蹲,瞬间入戏。

“只见那唐伯虎,为了混进华府,那是豁出去了。他找了个角落,把那一身锦衣脱了,换上了一身破烂衣裳,又往脸上抹了两把灰,装作一副穷困潦倒、卖身葬父的可怜模样,跪在了华府门口。”

姜知语气悲戚:“各位行行好,我好惨啊”

“谁知,还没等他哭出声,旁边突然冲出一条大汉,推着一辆板车,车上躺着六个死人!”

“那大汉哭得是惊天地泣鬼神:‘我好惨啊!我卖身葬全家!’”

台下瞬间一片哗然。

“卖身葬全家?这也太狠了吧!”

姜知不管台下的反应,继续演绎。

她模仿唐伯虎的无奈:“大哥,你这玩得也太大了,我只有个爹,你这全家都”

“谁知那大汉还不算完,为了比惨,竟然拿起棍子,把自家的狗都给打死了!‘旺财!旺财你死得好惨啊!’”

姜知的声音凄厉又滑稽,配上她那悲痛欲绝的表情,瞬间引爆了全场的笑点。

“噗——”

胖墩刚喝进嘴里的茶又喷了,“旺财?哈哈哈哈!这名字绝了!”

就连那个一脸严肃、本来想来“批判”这荒诞故事的刘秀才,此刻也忍不住捂着嘴,肩膀耸动,显然是憋笑憋得辛苦。

然而,这还不是最高潮。

姜知话锋一转,讲到了唐伯虎的反击。

“唐伯虎一看,这不行啊,比惨比不过。正巧,地上爬过一只蟑螂…”

她蹲下身,对着空气做出一个小心捧起的动作,声音瞬间变得如泣如诉,仿佛那是她失散多年的亲人:

“小强!小强你怎么了小强?小强你不能死啊!”

“我跟你相依为命,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一直把你当亲生骨肉教养,想不到今天,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一段“哭蟑螂”的戏码,在这个时代简直是降维打击。

“小强?”

“那是蟑螂?”

“哈哈哈哈不行了!我要笑岔气了!”

“这就叫相依为命?这唐才子也是个戏精啊!”

整个茶馆彻底沸腾了。

笑声、拍桌子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二楼雅间里的姜松,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看着台上那个收放自如、光芒万丈的女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那个在姜家说话轻声细语、总是跟在他身后叫大哥的小妹吗?

此刻的她,眼神灵动,举手投足间全是自信,仿佛这方寸舞台,就是她的天下。

姜松眼眶微微发热,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仰头喝干了杯中茶。

“好!”

故事讲到唐伯虎终于凭借“哭小强”和那一身才华(其实是忽悠),成功签了卖身契。

“华府管家看他可怜,大手一挥:‘从今天起,你就叫华安,做个低等下人!’”

姜知站起身,惊堂木重重一拍。

“啪!”

“从此,世上再无唐解元,只有华府家奴——华安!”

“欲知这华安如何在华府步步高升,怎么度过家奴生活?且听明日分解!”

“好!”

“赏!必须赏!”

这一次,不仅是掌声,还有铜板落在台上的声音。

李秀才带头,扔了一把铜钱上去:“先生讲得好!这‘小强’听得我服气!”

其他书生也纷纷解囊。虽然都是些散碎铜板,但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在叶子和桂嫂耳朵里,简直比仙乐还动听。

那个一直挑刺的刘秀才,此刻也扶了扶眼镜,有些别扭地从怀里摸出几文钱放在桌上,轻咳一声:“咳咳,这故事虽荒诞,但确实解压,这茶钱,花得不冤。”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叶子迫不及待地关上大门,转身就扑到了地上,和桂嫂一起捡那些打赏的铜板。

“发财了发财了!”

叶子把铜板捧在怀里,笑得眼睛都没了,“东家!今儿个不仅茶位费收了四百多文,光是这打赏就有三百多文!加上上午卖点心赚的,咱们今天赚了差不多一两银子呢!”

一两银子!

桂嫂手里拿着抹布,一边擦着刚才客人留下的茶渍,一边感叹道:

“以前我起早贪黑摆摊卖油果子,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攒下几百文。这跟着东家,一天就能见着这么多钱,真是跟做梦一样。”

沈青正在帮着把歪七扭八的太师椅归位,闻言动作顿了顿,难得露出了笑意:“这买卖,做得。”

柜台后,姜知正在核对今日的账目。

栩栩乖巧地坐在旁边,伸着黑乎乎的小手,帮着把铜板十个一串地叠起来,叠得整整齐齐,脸上全是满足的笑。

“娘,我们是不是赚钱了?”

姜知放下笔,看着女儿那副小财迷的模样,心头一软,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

“是啊,赚钱了。以后咱们栩栩天天都能吃肉。”

提到吃肉,姜知转头看向还在大堂忙活的桂嫂,喊了一声:

“桂嫂!别擦了,快去看看红烧肉好了没?孩子们都饿了!”

“哎哟!光顾着高兴,差点忘了锅里还炖着肉呢!”

桂嫂一拍大腿,赶紧放下抹布,风风火火地往后院厨房跑去,“好嘞!这就来!这就来!”

没过一会儿,后院就传来了桂嫂的大嗓门:

“肉好喽——开饭啦!”

大家伙儿洗了手,围坐在后院的石桌旁。

一大盆色泽红亮、肥而不腻的红烧肉端了上来,香气扑鼻,旁边还配着碧绿的炒青菜和热腾腾的白米饭。

“哇!好香!”叶子馋得直咽口水。

“吃!”

姜知一声令下,大家纷纷动筷。

沈青虽然斯文,但下筷子的速度一点不慢;叶子吃得满嘴流油;栩栩捧着小碗,大口大口地扒着饭,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姜知看着这一屋子忙碌而喜气的人,看着女儿满足的吃相,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虽然没有昨日免费时看起来那么热闹,但这可是实打实的利润。

姜知放下碗筷,站起身,走到后院门口,透过门缝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第一步迈出去了,而且迈得很稳。

只要这茶馆里有笑声,只要这柜台里有铜板声,这日子,就有奔头。

“关灯,歇息。”

姜知转过身,牵起栩栩的手,“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