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主刀的心脏手术突发意外,患者当场离世。
死者家属拿着菜刀堵在医院,扬言要让我血偿。
就连我的亲生女儿,也骂我刽子手。
我因此被吊销执照,蹲了五年看守所。
出狱后,我隐姓埋名,在边陲小镇开了家诊所。
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苏晚晴却带着女儿寻了过来。
她执掌的私立医院早已跻身行业顶尖。
身边的记者将长枪短炮全都对准我。
“林先生,苏总这五年独自拉扯孩子,是一直在等你!”
我冷笑一声。
他们不知道,五年前是她助理收受贿赂,供应劣质耗材导致手术失败。
出事后她要我替他顶下所有罪责,
而筹码是我的女儿。
01
狭小的诊所里挤满了人。
闪光灯噼里啪啦地响,我被堵得喘不过气。
见我不说话,记者继续戏谑道,
“林先生,您曾经可是心脑血管界的天才医师,如今屈居于这么一个小小的诊所,您甘心吗?”
“林先生,您当年那么大的失误,苏总一直都不离不弃,独自将孩子拉扯大。”
“苏总今天屈尊亲自带孩子来接您,可见她的用情至深。”
“可我看您好像不太愿意回去,是放不下面子吗?”
我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收拾着医疗器械。
他们只知道当年我造成了那么大的失误。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造成失误的另有其人。
而我,不过是苏晚晴拉出来的“替死鬼”。
至于她的“深情”人设,我只觉得可笑。
这时,苏晚晴挡在了我面前。
“各位,请大家给我们一些缓冲时间。我先生可能就是太累了。”
话落,记者们才纷纷散去。
诊所里瞬间安静下来。
苏晚晴看向我,眼神复杂。
“亦怀,你还好吗?”
说着,她拉了拉一旁的女儿。
“柔柔,快,喊爸爸!”
我看向女儿,她长高了很多。
五年不见,她的眉眼间愈发有我的影子。
女儿却甩开苏晚晴的手,朝我怒吼道,
“他不是我爸爸,他是杀人犯!”
“我爸爸是宋文生!”
我的心底泛起一阵刺痛。
如果她知道她所谓的“爸爸”是那个亲手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监狱的人。
而她口中的“杀人犯”当年就是为了保护她才抗下所有罪名。
她会怎么想?
就在这时,宋文生寻了过来。
他假惺惺地上前打招呼,
“林医生,好久不见。”
转而,他看向苏晚晴,满脸担忧,
“晚晴,你一声不吭就带着女儿走了,我好担心你,就跟了过来。”
一旁的女儿扑到他怀里,撒娇着喊“爸爸”。
宋文生尴尬地看向我,
“林医生,你别介意啊,那时候孩子太小了,需要爸爸…我就…”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柔柔,林医生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身上流着他的血。”
女儿顿时红了眼眶,
“我才不要!”
“我不要和他流一样的血!他是杀人犯!”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恶狠狠地看向我,
“我以和你有血缘关系为耻!”
说完,她转身跑了出去。
我的心底一阵寒凉。
说不痛是假的!
宋文生追了出去。
狭小的诊所里只剩下我和苏晚晴。
她嗫嚅着开口,
“亦怀,柔柔还小,不懂事。这些年…其实她经常问起你。”
我的手顿了顿,平静开口,
“是吗?问那个杀人犯父亲什么时候被枪毙?”
苏晚晴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当年的事…我们都付出了代价。”
“文生这些年把医院经营得很好,董事会那边我已经打点过了。”
“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去做科室主任…”
我打断她,
“不用了。”
“我还要忙,请你回去。”
苏晚晴吃了瘪,只能悻悻离开。
可我知道,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02
果然,第二天我经营的诊所就接到相关部门通知停业整顿。
工作人员无奈地看着我,
“林医生,我们也是收到上级指示。”
与此同时,房东太太也打来电话。
“小林,我这房子实在不能再租给你了,我所有的租金都退给你。”
话音刚落,我便收到了入账消息。
除了我所支付的租金以外,竟然还多出来两千。
房东太太的声音再次传来。
“小林,这两千块就当做是我对你的补偿,还请你高抬贵手。”
我心下一片了然。
想必这一切都是苏晚晴做的。
刚挂断电话,苏晚晴就出现在我面前。
“亦怀,跟我走吧,这里太埋没你了。”
“我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我冷笑,
“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
说完,我转身要走。
苏晚晴却拦住了我的去路,
“亦怀,我知道你在乎声誉。”
“你放心,我会帮你恢复声誉的。”
恢复声誉?我冷笑一声。
“不知道苏总要怎么帮我恢复声誉?”
苏晚晴眼神不自然地闪了闪,
“我…我可以找人帮你顶罪,然后…”
“够了!”
我打断她。
“苏晚晴,你就只会用这种手段吗?”
没有任何防备,苏晚晴一巴掌甩在我脸上。
“林亦怀,你到底在犟什么?”
“你那么执着于手术台,怎么可能永远缩在这一个小小的诊所?”
脸颊火辣辣的疼。
我没有理会她,继续离开。
身后只留下苏晚晴的咆哮声,
“林亦怀,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妥协!”
当然,她有的是手段!
五年前,为了让我顶罪。
她威胁我说要带女儿远走高飞,让我再也见不到她。
而我也知道,苏晚晴说得出,做得到!
一天后,本地一个影响力颇大的自媒体账号发布了一篇长文。
标题触目惊心:《杀人医生藏身边陲,受害者家属泣血追问:正义何在?》。
文章图文并茂,详细描述了五年前那场手术的惨状。
文章末尾,笔者义愤填膺地写道,
“法律或许有时限,但良心债没有。”
“这样的人,有何面目继续行医?有何资格享受安宁?”
边陲小镇很小,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遍每个角落。
很快,周围人看我的眼神都带上了异样。
这天,我被三个壮硕的男人堵在了巷口。
为首的正是五年前那位患者的丈夫。
当年他在医院嘶吼着要我偿命的模样,至今仍清晰如昨。
他眼里喷着怒火,话音未落,拳头就砸向我。
“杀人犯!你还敢出来晃悠!”
“我老婆死得不明不白,你却躲在这里逍遥!”
“你这种败类就该烂在牢里!”
我踉跄着后退。
其他两人立刻围了上来,拳脚落在我身上。
混乱中,警笛声由远及近。
三人骂骂咧咧地停了手,仓皇逃走。
我眼前发黑,栽倒在地。
03
再次醒来时,苏晚晴正脸色复杂地看着我。
“亦怀,你终于醒了。”
“现在仇家找上门了,你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我没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这里显然是苏晚晴的住处,
奢华的装饰与她现在的身份十分匹配。
没过多久,女儿柔柔推门进来。
看到我时,她的脸上满是厌恶,
“都是你!要不是你,那些人怎么会找上门?”
“现在他们天天蹲在小区门口,我们出门都要小心翼翼,你就不能离我们远点吗?”
“你自己该死就死的远远的,干嘛连累我们?”
我咳了一声,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苏晚晴急忙上前想扶我,却被我避开。
柔柔站在门口,眼神冷得像冰,
“妈,我们为什么还要管他?他活该!”
苏晚晴厉声喝道,“柔柔,回你房间去!”
女儿狠狠瞪了我一眼,摔门而去。
宋文生端着药碗推门而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林医生,先把药喝了。”
“晚晴特意请老中医开的方子,对伤口恢复好。”
我偏头避开。
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脸上的笑容却未变。
“林医生,身体要紧。那些不愉快的事,先放一放。”
我闭上眼,不想看他那张虚伪的脸。
苏晚晴的声音带着疲惫。
“文生,你先出去吧。”
宋文生顺从地点头,离开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苏晚晴。
她坐到床边,声音低了下去,
“亦怀,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现在有危险,只有我能保护你。柔柔那边,我会慢慢教她…”
我打断她,声音嘶哑,
“苏晚晴,你费尽心机把我弄到这里,到底想要什么?”
“看我摇尾乞怜,感恩戴德地报答你?”
苏晚晴的脸色白了白,嘴唇翕动,终究没说出反驳的话。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
“医院要上市了,需要一个技术招牌,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顿了顿,
“而且宋文生…他最近有些不安分。我需要你回来,稳住局面。”
原来如此!
我心中冷笑。
又一个精心计算的棋局。
我是那颗曾经弃用,如今又需要摆回棋盘上的棋子。
“如果我不呢?”
她的眼里只有商人的权衡。
“你没有选择。诊所开不下去了,外面有人想要你的命。”
“在这里,至少我能保证你的安全。林亦怀,认清现实吧,除了我和我的医院,你已经无处可去。”
04
几天后,我能勉强下床走动。
这栋别墅很大,也很空。
除了定时出现的保姆和医生,很少见到苏晚晴和宋文生。
女儿柔柔更是避我如蛇蝎。
午后,我正靠在客厅的沙发里闭目养神,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我皱眉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柔柔慌张的声音,
“是…是我。我放学,好像有人跟着我…就是上次打你的那些人…”
“我好怕,我在学校后门的小巷子里,他们快过来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
直觉告诉我,这不对劲。
柔柔从不会主动给我打过电话。
而且,苏晚晴安排了司机接送她上下学,怎么会让她独自落在巷子里?
可是,那声音里的颤抖不完全是假的。
万一呢?
万一真的是那些红了眼的家属,抓住了落单的她…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柔柔,不要怕,我马上过去。”
我强撑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冲出别墅,拦了辆出租车赶往学校。
刚走到拐角,三个熟悉的身影就堵住了退路。
正是前几天带头殴打我的患者家属。
他掂量着手里的钢管,
“林大医生,又见面了。”
“你女儿真懂事,一个电话就把你叫来了。”
我靠墙站稳,肋骨处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
柔柔的电话,果然是圈套!
她或许只是厌恶我,或许是被利用,但结果都一样。
我声音沙哑,
“跟她没关系,你们要找的是我。”
男人眼睛赤红,猛地冲上来,一拳砸在我腹部。
“当然是你!”
“我老婆死了五年!这五年我怎么过的,你知道吗?啊?”
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弯下腰去。
另两个人也围了上来,拳脚雨点般落下。
我护住头,蜷缩在地上。
这一次,比上次更狠,更带着泄愤的疯狂。
我能听见自己骨头承受重击的闷响,听见他们粗重的喘息和咒骂。
“杀人偿命!老天不收你,我们收!”
我勉强侧身,肩膀传来骨头裂开般的剧痛,整条手臂瞬间麻木。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仅存的意识。
或许这样也好,太累了。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刺破巷口的寂静。
“住手!”
2
05
剧痛和意识的涣散中,一只微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托起我的头。
另一只手迅速探了探我的颈动脉,动作带着专业而迅捷的力度。
我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林亦怀?林亦怀!能听见我说话吗?坚持住!”
是沈知意。
我大学时的同学,毕业后听说她去了警校,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我想扯动嘴角,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只发出一个模糊的气音。
剧痛从四肢百骸翻涌上来,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再次有知觉时,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
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处都在尖锐地叫嚣。
护士松了口气,
“你醒了?”
“别乱动,你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骨裂,左肩关节脱臼已经复位固定,需要静养。”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沈知意走了进来。
她换下了之前的便装,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更添了几分飒爽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本和一支笔。
“感觉怎么样?”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死不了。”
“谢谢你,沈警官。”
她淡淡地说道,
“执行公务,恰好路过。”
“不过林亦怀,老同学,你惹的麻烦不小。”
“那三个人,我们控制住了两个,跑了一个。”
“他们一口咬定是找你讨个公道,但这次袭击明显是有预谋的,你女儿的电话是关键。”
我的心猛地一抽。
虽然早有猜测,但被沈知意如此直白地证实,还是感到一阵冰冷的窒息。
我艰难地开口,
“柔柔她…她只是个孩子,可能被人利用了。”
沈知意看着我,眼神复杂。
那里面有关切,有审视,也有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
“你女儿目前在苏晚晴女士身边,情绪不太稳定,但人是安全的。”
“我们初步问询,她承认打了电话,但坚称只是想吓唬你离开,没想到他们会下这么重的手。”
她顿了顿,
“她说,是宋文生让她这么做的。”
宋文生,果然是他!
沈知意继续说道,
“他告诉柔柔,只是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难而退,别再纠缠苏晚晴和你女儿。”
“但患者家属那边,我们审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们近期收到过一笔匿名的辛苦费,虽然来源还在追查,但指向性很明显。”
我闭上眼,疲惫和寒意深入骨髓。
“宋文生想借刀杀人。”
他不仅要毁了我,还要利用我最深的牵挂,把我推向绝路。
沈知意合上记录本,
“目前看,是的。但证据链还不完整。”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患者丈夫虽然被抓,但他的同伙跑了,他们对你的恨意极深。”
“而宋文生…如果这一切真是他幕后操纵,他一次不成,很可能还有下一次。”
“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也需要你保护好自己。”
06
我在病床上躺了半月,沈知意时常来探望,带来案件的进展。
匿名汇款的账户最终查到了宋文生的远房亲戚名下。
虽无直接证据证明是宋文生指使,但种种迹象都在指向他。
而那个逃跑的患者家属,也在边境线上被警方抓获。
据他供述,除了收到匿名汇款,还曾被一个陌生男人告知“林亦怀在边陲小镇逍遥法外”。
而那男人的身形特征,与宋文生的司机高度吻合。
这天下午,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苏晚晴脸色惨白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怒气冲冲的宋文生。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痛楚。
“宋文生!你告诉我,柔柔的电话是不是你教唆的?那些患者家属是不是你找来的?”
宋文生冷笑一声,环视着病房,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是又怎么样?林亦怀就不该活着出来,更不该再出现在你和柔柔面前!”
苏晚晴猛地推了他一把,
“你疯了!”
“那些人是真的想杀了他!你就不怕闹出人命吗?”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宋文生被苏晚晴推得后退半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取代。
他整了整被扯歪的衣领,嗤笑一声。
“人命?”
“晚晴,你忘了五年前手术台上那条人命了吗?”
“林亦怀手上本来就沾着血!我不过是替天行道,帮那些可怜的家属讨个迟到的公道罢了!”
“他这种败类,活着就是浪费空气,蹲了五年牢算什么?他该偿命!”
“你闭嘴!”
苏晚晴的声音陡然拔高,
“宋文生!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恶毒!利用柔柔…她还只是个孩子!”
“你想借刀杀人,你想彻底毁了他,是不是?”
宋文生索性撕破了脸,他恶狠狠地瞪着我。
又转向苏晚晴,眼神里充满了扭曲的占有欲和愤恨。
“是!我就是要毁了他!凭什么?”
“晚晴,你看看他,一个坐了五年牢的废物,一个身败名裂的杀人医生!他哪点配得上你?”
“他哪点值得你念念不忘?这五年来,陪在你身边的是我!帮你把医院做到今天这个规模的是我!我才是那个对你有用的人!”
“可他呢?他一回来,你的眼睛就跟着他转!连柔柔…柔柔都开始动摇了!他必须消失!”
我看着这场因我而起的争吵,仿佛一个局外人。
苏晚晴像是第一次认识宋文生。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
声音却低了下来,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某种决绝。
“宋文生,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我这些年每一天都在后悔!”
宋文生愣住了。
07
苏晚晴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目光没有看向宋文生,而是投向了我。
那眼神里充满了积压了五年的痛苦。
她的声音沙哑,
“对不起…这句话,我欠了你五年。”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五年前…那批劣质耗材,是宋文生负责采购的。”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他收了巨额回扣,以次充好…手术出事那天,他就跪在我面前,说他爸爸当年是为了救我才落下的病根,早逝了…”
“他哭着求我,说他不能坐牢,他坐牢就全完了,他家的恩情我一辈子也还不清…”
我的手指微微蜷缩。
宋文生父亲的救命之恩,这件事我隐约知道,但从未想过会成为把我推向深渊的砝码。
苏晚晴的眼泪流得更凶,
“那时候…医院刚拿到融资,正在关键期,不能有任何丑闻…尤其是这种致命的丑闻。”
“宋文生说,你是主刀医生,手术意外本就难以完全避免。”
“只要你扛下来,最多是医疗事故,凭你的才华和我的运作,几年后还有机会…”
“但如果是他采购的问题曝光,就是商业贿赂和故意杀人,医院完了,他也完了…”
她终于看向我,眼神哀求又绝望,
“他说得对,那时候,你是最好的选择…”
“技术顶尖,性格…孤傲,不太合群,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而且,他知道我的软肋…”
我哑声接道,“柔柔。”
苏晚晴痛苦地点头,
“他说,如果我不帮他,不让你顶罪…他就带着所有证据远走高飞,让我再也见不到柔柔…”
“他说他做得出来…亦怀,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失去女儿…我那时候…鬼迷心窍了…”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心却像被冻结在万丈冰窟之下。
“所以你就选择牺牲我。”
“用我的职业生涯,我的人生,我的清白,去换你的医院,你的恩情,还有…柔柔的抚养权?”
“不止!”
宋文生突然阴恻恻地插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得意。
“晚晴,你没说到点子上。你让他顶罪,不仅仅是为了这些吧?”
“那时候,你也受够了他整天埋首手术室,对你的宏图大业爱答不理的样子了吧?”
“一个不能为你所用的天才,一个总是碍事的丈夫。
“借着这个机会一脚踢开,不正是你心里暗暗希望的吗?
“我只不过是…推了你一把,给了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苏晚晴如遭雷击,猛地看向宋文生。
她的嘴唇哆嗦着,却没能发出任何反驳的声音。
她那瞬间苍白的脸和闪烁的眼神,似乎印证了宋文生话语里某些残酷的真实。
原来如此!
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五年的冤屈,五年的煎熬,背后不仅仅是威胁和利益交换。
或许还有早已变质的感情和一丝隐秘的…舍弃。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
08
我们齐齐转头。
柔柔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她的小脸惨白,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显然听到了所有的对话。
苏晚晴惊慌失措,“柔柔…”
柔柔看看状若疯魔的宋文生,看看泪流满面的母亲,“你…你们…”。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我缠满绷带的身上。
她眼中的厌恶和仇恨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
以及…逐渐蔓延开的恐惧和后悔。
她想起了什么,看向宋文生,声音发抖,
“宋叔叔…你…”
“你让我给…给他打电话,说只是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你没说那些人会…会真的想杀他…”
她又看向苏晚晴,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妈妈…你…你是因为我才…才让爸爸顶罪的?”
“爸爸他…他不是杀人犯?那劣质的东西…是宋叔叔买的?”
宋文生还想狡辩。
“柔柔,不是你想的那样…”
柔柔突然尖叫起来,
“是你!”
“就是你!你跟我说爸爸是坏人,是刽子手,说他不要我们了!”
“你让我讨厌他,恨他!你骗我!你利用我!你差点害死他!”
她指着宋文生,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愤怒剧烈颤抖。
然后,她转向我,眼神破碎,充满了孩童无法承受的巨大愧疚和痛苦。
“爸…爸爸…”
这个陌生的称呼从她颤抖的嘴唇里挤出来,带着血泪般的悔恨,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站立不稳。
看着她崩溃的模样,我心脏最坚硬的那个角落,仿佛被重锤击碎,裂开一道口子,涌出酸涩的痛楚。
恨吗?怨吗?
面对这个此刻悔恨无助的孩子,那些情绪忽然变得沉重而无力。
我开口,声音干涩,
“柔柔,过来。”
她像是受惊的小鹿,犹豫了一下,然后哭着扑到我的病床边。
却又不敢碰我,只是伏在床沿,肩膀剧烈耸动。
我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有些僵硬地,轻轻放在她颤抖的头顶。
她浑身一僵,随即爆发出更压抑的哭声。
这一幕,彻底刺激了宋文生。
他意识到大势已去,脸上闪过疯狂,竟想冲过来拉扯柔柔。
“柔柔!别听他们胡说!我才是对你最好的人!”
苏晚晴拼命拦住他。
“宋文生!你想干什么!”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穿着警服的沈知意带着两名干警快步走了进来,神色严肃。
“宋文生先生,我们收到新的证据和证人证言。”
“现以涉嫌教唆故意伤害、商业贿赂、以及五年前医疗事故案的相关嫌疑,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宋文生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他怨毒地扫过病房里的每一个人,最终被警察带走。
09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柔柔压抑的啜泣。
苏晚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沈知意走到我床边,看了看我和柔柔,低声道,
“亦怀,好好养伤。宋文生这边,法律会给你一个交代。
“相关证据,包括苏晚晴女士刚才的话,我们都会记录在案。”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苏晚晴,补充道,
“对于苏女士在五年前案件中的包庇行为,以及是否涉及其他法律问题,我们也会依法进行调查。”
我点了点头,“谢谢。”
沈知意留下一个放心的眼神,带着人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喧嚣又沉寂。
宋文生被正式批捕,警方顺藤摸瓜,查实了他多年来的商业贿赂、挪用资金以及五年前伪造文件、威胁证人等一系列罪行。
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铁窗生涯。
苏晚晴的私立医院因卷入丑闻,上市计划搁浅,股价暴跌,董事会震动。
她本人也因为当年的包庇行和后续管理不当,受到行业监管部门的严厉处罚和巨额罚款,引咎辞去了院长职务。
她执掌的商业帝国,一夜之间风雨飘摇。
柔柔几乎每天放学都来医院陪我,小心翼翼,带着补偿般的讨好和深深的不安。
她不再提起宋文生,只是笨拙地试图照顾我。
跟我讲学校里的趣事,眼神里充满了渴望被原谅的祈求。
我无法立刻说出没关系,那太虚伪。
但看着她的改变,心中的坚冰,确实在一点点消融。
血缘的牵绊和孩子的真诚悔过,是时间也无法彻底斩断的纽带。
至于我和苏晚晴,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场病房里的真相揭露,已经掏空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可能。
剩下的,只有法律上的纠葛、经济上的分割。
以及关于柔柔抚养权的冷静协商。
我们都同意,现阶段,柔柔需要稳定的环境,而我需要时间恢复和重建生活。
最终,达成了一种以孩子利益为优先的约定。
几个月后,我出院了。
身体上的伤愈合得七七八八,但心里的沟壑,需要更长时间去平复。
我没有接受任何一家医院的邀请,哪怕其中不乏沈知意暗中牵线,看重我过去技术的真诚邀约。
手术台曾经是我的信仰,但信仰崩塌过一次后,需要更坚实的基石才能重建。
我卖掉了苏晚晴后来补偿给我的一处小公寓。
加上一点点积蓄,在一个离原来边陲小镇不远、但更宁静平和的江南小城,开了一家小小的中医理疗馆。
不再动刀,只用双手和传承的技法,为邻里调理一些慢性痛症,舒缓疲惫。
日子清贫,但踏实。
阳光好的下午,我会在馆前的小院里侍弄几盆花草,看云卷云舒。
柔柔寒暑假会过来住一段时间。
起初还有些隔阂,但渐渐地,她会跟我聊她的新学校,新朋友。
偶尔也会磕磕绊绊地问起我过去做手术的事,眼中闪烁着对天才父亲残存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
我们都在学习如何重新相处,如何填补那缺失了五年的时光。
关于过去,我和她都绝口不提宋文生和苏晚晴的具体细节。
那是一片需要小心绕行的雷区。
但我知道,真相的种子已经在她心里种下,会随着她的成长,慢慢被她自己理解和消化。
偶尔,从一些行业新闻或财经报道的边角,还能看到苏晚晴的名字。
她似乎尝试过东山再起,但声势已大不如前。
有时深夜里,我也会想起手术台上无影灯刺眼的光。
想起患者家属绝望的眼神,想起看守所里冰冷的墙壁…
未来还很长,我不确定是否还能完全找回那个站在医学巅峰、自信满满的林亦怀。
但至少,此刻,在这个弥漫着草药清香的小小空间里,
我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用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修补着生活的裂痕。
也守护着与女儿之间,那份失而复得、脆弱而珍贵的联系。
法律给了宋文生应得的惩罚,时间给了苏晚晴选择的答案。
而我和柔柔,正在学习如何带着伤疤与记忆,走向一个或许平淡、却真实可控的明天。
窗外的栀子花开了,香气幽幽。
我合上医案,心想,明天该进些新的艾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