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围的议论声停了。
苏琛的哭声也卡在了喉咙里。
陈静雯的嘴巴张成了“O”形。
酒店经理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快步上前,对着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林总,非常抱歉,惊扰到您了。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们处理一下吗?”
5.
我看着酒店经理,又看了看地上的苏琛和手足无措的陈静雯。
“不用了。”我的声音很平静,“他们是来找我谈生意,情绪激动了点。”
“生意?”经理愣了一下。
“是的。”我转向商务总监,“雯琛食品的负责人,就是这两位。”
商务总监的表情变得很精彩。
他看看我,又看看地上撒泼的男人和他慌乱的妻子。
“林总,这......”
“先把人送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说,“费用记在我账上。”
然后,我看向陈静雯,“今天下午的会面取消,什么时候能谈,等你们处理好自己的家事再说。”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对小李说:“我们走。”
小李点点头,跟着我走向电梯。
身后,是陈静雯和苏琛呆滞的目光,以及酒店工作人员手忙脚乱的声音。
走进电梯,小李才长长舒了口气。
“林总,刚刚真是吓死我了。那男人也太不讲理了。”
“习惯就好。”
电梯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闹剧。
回到房间,我给赵怀欣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晚上可能要晚点回去。
她只问我:“顺利吗?”
我说:“有点小插曲,不过解决了。”
“那就好,别太累。”
挂了电话,我坐在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陈静雯和苏琛,她们以为我是来投靠她们的落魄前夫。
却不知道,她们的身家性命,如今正攥在我手里。
这种感觉,谈不上快意,只有一种荒诞的平静。
晚上七点,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南城的。
我接起来。
“林风眠......”是陈静雯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沙哑。
“有事?”
“苏琛......他没事,医生说只是有点软组织挫伤,要休息几天。”
“那就好。”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林风眠,”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恳求,“下午的事,是我们的错。你能不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这个合作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我......”她像是被噎住了。
“陈静雯,我是一名商人。商人的时间很宝贵,我没有功夫陪你们演家庭伦理剧。”
“林风眠,你变了。”她喃喃地说。
“人总是会变的。”我淡淡地说,“你不是五年前就告诉我这个道理了吗?”
我直接挂了电话。
6
第二天,我照常工作,考察了另外几家供应商。
小李跟在我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林总,”他最后还是没忍住,“雯琛食品那边,我们还......还接触吗?”
“为什么不?”我反问,“他们的辣酱,我看过市场反馈,确实有特色。只要产品过硬,其他的都可以谈。”
“可是他们的老板......”
“那是他们的问题,不是我们的。”我说,“公是公,私是私。”
傍晚,我回到酒店,收到了苏琛发来的传呼。
内容很长,颠三倒四。
大概意思是他知道错了,不该在大堂闹事,求我原谅。
他说他最近压力大,情绪不稳定,陈静雯为了厂子都快愁白了头。
最后,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问我,能不能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给他们一条活路。
我看着那条信息,删掉了。
活路,从来不是别人给的。
五年前,我被独自扔在北城那个下着大雪的冬夜,也没有人问我,要不要给一条活路。
我用了一年时间,才从那段婚姻的废墟里爬出来。
白天在百货公司上班,笑脸迎人。
晚上回家,就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我瘦了二十斤,整夜整夜地失眠。
我妈从老家来看我,拉着我,眼睛都红了,说我傻。
“离了,就忘了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后来,国营百货改制,效益下滑,很多人都选择了下海。
我也递了辞职信。
我拿着工作几年攒下的一点积蓄,南下闯荡。
不是为了追寻谁,只是想换个环境。
那时候的南方,遍地是机会。
我从最底层的销售做起,跑遍了大半个中国。
睡过火车站,吃过一块钱三个的馒头。
最难的时候,连着发烧一个星期,一个人躺在廉价的出租屋里,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
也就是在那时,我认识了赵怀欣。
她是来做学术交流的学者,租住在我隔壁。
她发现我几天没出门,敲开了我的门。
是她把我送到医院,垫付了医药费,还在我病床前,给我读了一下午的诗。
她说:“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
那一天,阳光很好。
我的人生,也是从那天起,才真正有了光。
7
三天后,雯琛食品的陈静雯,重新约了会面。
地点还是在酒店的商务中心。
这一次,只有陈静雯一个人。
她换上了一套职业套装,但看起来很憔悴。
我坐在会议桌的主位,小李和另外两名采购同事坐在我旁边。
“林总,各位好。”陈静雯站起来,给我们鞠了一躬。
“开始吧。”我说。
陈静雯打开她带来的文件夹,开始介绍她的产品。
她的声音发抖,额头上全是汗。
她把他们的辣酱夸得天花乱坠,从原料讲到工艺,从口味讲到情怀。
我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的同事们则不时地提出一些尖锐的问题。
“陈总,你的生产线我看过资料,还停留在手工作坊的阶段,如何保证产能和品控的稳定性?”
“你们的包装设计太陈旧了,完全不符合现在年轻消费者的审美。”
“财务报表上显示,你们的负债率很高,现金流很紧张,我们如何相信你们有持续供货的能力?”
陈静雯被问得节节败退,满脸通红,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她不停地用纸巾擦汗,嘴里重复着:“我们能解决,我们一定能解决。”
会议室里的气氛很压抑。
最后,我开口了。
“陈总,你的辣酱,我尝过。”
陈静雯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燃起一丝希望。
“我昨天让你助理去市场上买的。”我拿起桌上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味道,确实不错。”
她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但是,”我话锋一转,“只有味道,是远远不够的。”
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一个好的产品,需要标准化的生产,需要有吸引力的包装,需要健康的财务模型,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专业、稳定的管理团队。”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而这些,我从你和你的公司身上,都没有看到。”
“最让我失望的,是你的态度。”
“你以为靠着一点过去的交情,靠着卖惨,就能拿到订单吗?”
“陈静雯,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又把商业当成什么了?”
陈静雯的脸,从红变成了白,最后一片死灰。
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林风眠,我......”她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今天的会就到这里。”我转身对同事们说,“关于雯琛食品的评估,明天早上给我最终报告。”
我没有再看陈静雯一眼,走出了会议室。
8
当晚,赵怀欣的父母为我践行,做了一大桌子菜。
饭桌上,赵怀欣宣布了一个消息。
“爸,妈,学校的交流项目结束了,下个月,我就调回南城大学本部工作了。”
二老很高兴。
“那风眠呢?风眠的工作怎么办?”岳母问。
我笑着说:“妈,我们集团也准备在南城开设华南区域总部,我正好过来负责筹建。”
“哎呀,那太好了!你们俩可算能稳定下来了。”岳母笑得合不拢嘴。
饭后,我和赵怀欣在家属大院里散步。
晚风很柔和,带着栀子花的香气。
“真的决定了?”她问我。
“嗯。”
“因为我?”
“不全是。”我看着她,“南城市场很有潜力,公司早就想布局了。我只是,推了一把。”
她停下脚步,握住我的手。
“林风眠,如果这里会让你不开心,我们可以回北城,或者去别的城市。”
“不会。”我摇摇头,“怀欣,对我来说,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我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那个雯琛食品,你打算怎么办?”她忽然问。
我愣了一下。
“你知道了?”
“那天你助手小李跟我提了一句。”赵怀欣说,“他说那家老板是你前妻。”
她从我的怀里钻出来,我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本来不想让你烦心。”我说。
“夫妻之间,没有什么是烦心事。”她摸了摸我的脸,“所以,你想怎么处理?”
“公事公办。”我说,“他们的产品有潜力,但公司问题太多。我会让团队给出一个整改方案,如果他们能在规定时间内达到我们的标准,可以给一次机会。”
“只是机会?”
“对,只是机会。”我看着远处的灯火,“能不能抓住,看他们自己。”
这是我作为采购总监的专业判断。
也是我能给他们的,最后的体面。
第二天上午,我收到了陈静雯的传呼。
只有一句话:“林风眠,我想单独见你一面,最后一次。”
后面附了一个地址,是南城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我看着那条信息,沉默了很久。
小李敲门进来,把雯琛食品的最终评估报告放在我桌上。
“林总,评估结果出来了,建议是......放弃合作。”
我翻开报告,上面的理由和我昨天说的差不多,甚至更尖锐。
“团队不稳定,经营者缺乏诚信,潜在风险极高。”
我合上报告。
“我知道了。”我对小李说:“你帮我约一下雯琛食品的陈总,就说我半小时后,在南大旁边的蓝山咖啡馆等她。”
小李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出去了。
我需要一个真正的告别。
不是为他们,是为我自己。
9
蓝山咖啡馆很安静。
我到的时候,陈静雯已经在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没动的咖啡。
她看起来又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
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你来了。”她声音沙哑。
“说吧,什么事。”我开门见山。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推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
样式很旧,是我和她的结婚戒指。
当年离婚后,我把她那枚连同所有东西一起寄还给了她。
而我自己的那枚,早就在某个搬家的深夜,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林风眠,”陈静雯的眼睛红了,“我们复婚吧。”
我看着她,觉得有些可笑。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复婚!”她激动起来,身体前倾,试图抓住我的手,“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被苏琛骗了!他说他能帮我创业,能给我一个家,可他什么都给不了我!这几年,我们天天吵架,他好吃懒做,只知道花钱!厂子快被他败光了!我好后悔,林风眠,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放开了你的手!”
她语无伦次,眼泪流了下来。
“林风眠,我知道你现在有本事了,你是林总了。你帮帮我,我们一起把厂子做大,就像我们以前说好的那样!我会跟苏琛离婚,我马上就跟他离!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回来!”
咖啡馆里有客人在看我们。
我把戒指盒子盖上,推了回去。
“陈静雯,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她愣住了。
“你觉得我今天来,是来听你忏悔,然后和你重归于好的?”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之所以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公司对雯琛食品的最终决定。”
“评估报告的结论是,放弃合作。”
“不仅仅是因为你们公司经营不善,更因为你,陈静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一个创业者,毫无责任心和担当。”
“你把你的失败,归咎于一个男人。五年前是怪我没追求,五年后是怪苏琛败家。”
“你从来没有从自己身上找过原因。”
“至于复婚,”我笑了笑,“你觉得,一个开着轿车的人,会羡慕一个还在挤公交车的人吗?”
陈静雯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懵了。
“不......不是的......林风眠,你听我解释......”
“还有,”我的目光落在那个丝绒盒子上,“这枚戒指,你留着吧。送给苏琛,或者留个念想,都好。”
“至于我,”我抬起左手,无名指上,一枚设计简约的钻戒在阳光下闪着光,“我已经有新的了。”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
赵怀欣走了进来。
她看到我,又看到我对面失魂落魄的陈静雯,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她径直朝我走来,很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
“谈完了?”她问,声音温和。
“嗯,谈完了。”我对她笑笑。
她踮起脚,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
“走吧,不是说好了去给我妈买那套紫砂茶具吗?”
“好。”
我们转身,准备离开。
陈静雯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嘶吼道:“林风眠!”
我没有回头。
赵怀欣挽着我,继续往外走。
“你不能走!你不能这么对我!”陈静雯的声音里带着绝望和崩溃,“你明明还爱我!不然你为什么不跟我们合作!你这是在报复我!你是在报复我!”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转身。
“陈静雯,你错了。”
“不跟你们合作,不是报复。而是你们,不配。”
“至于爱,”我顿了顿,侧过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早在五年前那个下雪的夜里,就已经死了。”
10
我和赵怀欣走出咖啡馆,身后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
坐上车,赵怀欣一言不发地发动了车子。
车里很安静。
“你不问我什么吗?”我先开了口。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她目视前方,专心开车。
我看着她的侧脸,轮廓清晰。
“她是我前妻。”
“嗯,我猜到了。”
“她想跟我复婚。”
赵怀欣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了。
“那你怎么想?”她问,语气平静。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怀欣,你知道垃圾被分类之后,会去哪里吗?”
她愣了一下,摇摇头。
“会被送到它该去的地方,永远不会再回到原来的位置。”我说,“有些人,也是一样。”
赵怀欣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我知道,她懂了。
下午,我处理完公司最后的交接工作,准备启程回北城。
小李送我到机场。
“林总,雯琛食品那边......”
“按流程办。”我说,“通知他们,终止合作洽谈。”
“好的。”
办完登机手续,我在候机厅坐下。
手机收到一条短信,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是苏琛。
“林风眠,算你狠。陈静雯回来就跟我提了离婚,她说她一分钱都不要,净身出户。她说她要去北城找你,她说她不能没有你。你满意了?你把我们都毁了,你满意了?”
字里行间,都是歇斯底里的怨恨。
我看着那条短信,手指动了动,把它删了。
毁掉他们的,从来不是我。
是他们自己永不满足的欲念和不知悔改的贪婪。
飞机起飞,南城在脚下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就像我人生中,那段已经远去的过往。
11
回到北城,生活回归正轨。
一个月后,赵怀欣也办完了调动手续,正式回到南城大学。
我们开始了短暂的两地分居生活。
每天晚上通电话,成了我们的习惯。
她会跟我讲学校里的趣事,我会跟她分享工作上的烦恼。
我开始筹备华南总部的项目,忙得脚不沾地。
偶尔,我会想起陈静雯和苏琛。
不知道他们离婚了没有,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但这些念头,都只是一闪而过。
像风吹过水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有一天,我妈突然给我打电话。
“风眠,你那个前妻,是不是叫陈静雯?”
我的心沉了一下,“妈,怎么了?”
“她......她来我们家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她来做什么?她没对你们怎么样吧?”
“那倒没有。”我妈说,“她就在楼下站着,也不上来,托邻居王阿姨给我带了话,说想见你一面。”
“别理她。”我说,“以后她再来,你们就当没看见。”
“我知道。”我妈叹了口气,“我看她样子挺可怜的,瘦得脱了相,一个人孤零零的。风眠啊,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坎了?”
“妈,她的事,跟我没关系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一阵烦躁。
我没想到,陈静雯真的会来北城找我。
她以为,用这种苦肉计,就能让我心软吗?
接下来的几天,她没有再出现。
我以为她已经放弃了。
直到那个周五的晚上。
我加班到很晚,开车回家。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路灯下。
是陈静雯。
北城已经入秋,晚上的风很凉。
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萧索又狼狈。
我把车停在远处,没有下去。
我就那么在车里坐着,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曾经是我全世界的女人,如今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一瘸一拐地走了。
她住在哪?她靠什么生活?
这些问题在我脑海里盘旋了一瞬,就被我压了下去。
与我无关。
后来,我听一个南方的同事说起,雯琛食品彻底倒闭了。
陈静雯不知所踪。
苏琛后来找了个厂上班,日子过得不好不坏。
这些,都成了与我无关的旧闻。
半年后,华南总部在南城落地。
我也正式搬到了南城。
我和赵怀欣的家,就在南城大学旁边,一个很安静的小区。
窗外,是四季常青的香樟树。
偶尔,我会想起北城那场埋葬了我青春的大雪。
但那份寒冷,早已被南城温暖的阳光融化。
再见陌路。
便是我们此生,最好的结局。
而我,已经找到了属于我的,最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