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就算陆寒舟反应及时,赛车也差不多报废了。
他的腿被夹在车身之间,钻心地疼。
可他却顾不上这些,拖着断腿,用尽全力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江雪从他身后扑过来抱住了他。
吓得一张小脸惨白无比。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种疯子是哪来的!我一定查个清楚!”
陆寒舟却愣愣地看着她。
昨天晚上他送江雪去医院之后,江雪也没停下过劝他离开的话。
看他实在坚决,才退了一步。
“那你最后再跟我赛一次车,只要你赢了我,我就立刻出国再不管你了。”
陆寒舟也想跟他曾经的梦想彻底告别,才答应了下来。
可是本该跟他比赛的江雪现在就在他眼前。
那刚刚不要命一样跟那辆黑车同归于尽的人又是谁?
陆寒舟脑海中才刚划过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选。
只是猜测而已,就让他彻底白了脸色。
颤抖着嗓音发问:“那辆赛车上的人,是谁?”
江雪不敢看他,低声喃喃。
“是傅听晚......”
这几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陆寒舟的耳边。
他一瞬间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疯了一样就要冲到崖边。
右脚却疼得站不住,刚迈出去就让他狠狠摔倒在地。
江雪立刻让人把他扶起来,拦着他不让他过去。
“你疯了?!你现在这样不赶紧去医院,还想着去救傅听晚吗?”
“这悬崖有多高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摔下去必死无疑!”
“闭嘴!”
陆寒舟眼眶通红,死死盯着江雪。
“那么多次危险她都活下来了,这次也一样!”
“她在等着我去救她,你让这些人放开我!”
江雪什么时候见过陆寒舟这副失去理智的模样。
更别说还是为了一个拖累了他十年的残废!
她紧咬牙关,抬起手狠狠甩了陆寒舟一个巴掌。
提高了声音,歇斯底里地叫骂。
“傅听晚死了不是刚好吗?她对你来说就是个累赘!”
“没了她拖累你,你就可以和我一起重新回到赛车场了!”
“我们把这一切都当成是意外不好吗?今天的事除了我们没有别人会知道!”
江雪的话提醒了陆寒舟。
他语气阴沉,声音冷得像冰。
“傅听晚不是应该在家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雪浑身一僵。
那辆赛车早就被她设定好了路线,会直接冲出悬崖。
到时候我坠崖而死,尸骨无存。
她可以把一切都推说成是意外。
可没想到会半路出现那辆诡异的黑色轿车,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不管傅听晚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可她现在死了是事实!”
“你难道还要为了一个死人跟我决裂吗?你敢说你没起过杀了她重获自由的念头?”
7、
陆寒舟骤然沉默下去。
他当然想过。
不止一次。
在他明明用尽全力照看我,可我还是会不断受伤的时候。
在我分不清洗澡的水温,被烫得浑身红肿脱皮;在我捧着刚煲好的汤水喝下肚,被烫烂了食道的时候。
他一次次替我处理伤口,看我捧着鲜血淋漓的伤处,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希望他别生气的时候。
他也会觉得我彻底没救了。
我学不会照顾自己,普通人都能做到的事,对我来说却难如登天。
整整十年,他一直很累。
累到有时候会想当初要是没救下我的命就好了。
可他很快又唾弃会有这种想法的自己。
江雪强押着陆寒舟去处理了伤口。
才刚固定好骨头,他就已经联系了打捞队。
不眠不休,亲自去断崖边寻找我的踪迹。
伤口没有好好休养,很快就化脓发炎了。
陆寒舟高烧昏迷,再醒来的时候看见江雪坐在病床边。
眼眶通红地看着他:“那天突然出现的轿车我查清楚了。”
“是陆家之前的对家,估计是查到了你的信息,想来寻仇。”
“傅听晚她......阴差阳错又救了你一命。”
因为如果坐在赛车上的人是她。
是绝不可能抱着必死的决心撞上去,只为了救下陆寒舟的。
江雪站起身,走出病房前最后回头看了陆寒舟一眼。
“我要走了,这次离开之后我就不会再回国了。”
听见她这么说,陆寒舟依然无动于衷。
在他刚看到江雪和搭档夺冠热搜的时候。
的确是不甘心的。
当初他要是没放弃一切,说不定现在站在那个位置的人就是他。
所以江雪回国找他,甚至提出想让他杀掉我的时候。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因为他心里也总有着隐秘的期待。
或许我真的从世界上消失了,他也就轻松了。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陆寒舟联系的打捞队打捞了进半个月,都一无所获。
只在沿海的地方找到了一些赛车的残骸。
所有人都说我死了。
可他不信。
他辞掉了医生的工作。
每天都拖着没养好的断腿去断崖边,试图找到我的踪迹。
等他再回到我们曾经住的房子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
书房的门还敞开着,家具上落了层薄灰。
一盏昏黄的台灯不知道开了多久。
照亮了书桌上那个修补过后仍残缺了部分的赛车模型。
陆寒舟心神一震,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陆家并不清白,树敌无数。
陆父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心狠。
当着他的面摔死了他从小养到大的小狗。
陆父告诉他,身为陆家的孩子,不该有任何放在心上的事物。
这会让他们轻易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当中。
他不再有任何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每天都是独来独往、郁郁寡欢。
直到陆父把我送到了他的身边。
与其说是玩伴,不如说我是可以为他出生入死的牺牲品。
陆寒舟最开始也并不接受我的靠近。
陆家的仇敌无数次想要暗杀他。
他都毫不在意,反而恶劣地希望自己就死在陆父的面前。
好看到那个冷漠的男人也有崩溃的一瞬间。
可每一次,都有我不要命一样救他。
即便自己的手臂被撕裂了大半,却还是没有松开紧握着他的手。
鲜血顺着落在了他的眼角,他看着都觉得浑身发麻的伤口。
我却只顾着安慰他:“别怕。”
陆寒舟终于不再拒绝我,我成了他身边唯一的朋友。
直到我在爆炸中险些死去,他才意识到我的特殊。
像我这样不知道疼痛,不知道伤口轻重的人。
一直生活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中,总有一天会无知无觉地死掉。
所以他亲自写下了那封举报信。
又在陆父想要毁尸灭迹的时候,以脱离陆家为代价。
把我从那个泥潭中拉了出来。
他以为他照顾我是为了还那些救命的恩情。
可看见我真的从他眼前跌下悬崖的时候。
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成了一块长在他身上的肉。
受伤的是我,疼的却是他。
陆寒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
因为他发现,他是这么的不堪又卑鄙。
还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书房里静得可怕。
只隐约响起了压抑又嘶哑的哭声。
8、
再醒来的时候,我浑身都像是被碾过一样疼。
见我醒了,有人帮我按了呼叫铃。
医生护士一通检查后确定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只要静养就可以了。
耳边才响起了一道惊奇的声音。
“你还真是命硬,跟你一起冲下悬崖的那几个人都死了,只有你活了下来。”
我费力地转头,看见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年轻男人挑起眉:“还知道看人呢,看样子脑子也没问题。”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我张张嘴,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傅......听晚......”
他又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别的呢,你还记得吗?”
“你的身份?为什么会和人撞车从悬崖上掉下来?”
脑海中闪过许多记忆片段。
陆寒舟的脸也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
但我知道,最好当以前那个我死了。
沉默片刻,我摇摇头:“不记得了。”
年轻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一张嘴我裴家还是养的起的。”
听他介绍,我才知道他叫裴衡。
是在出海钓鱼的时候正看见了我和另一辆黑车从悬崖上翻滚着冲下来。
他让人把我们捞了上来,只可惜另一辆车里的人被划破了肚子。
抢救无效死掉了。
反倒是被绑住手脚的我没力气挣扎,最大程度上减少了伤害。
这才活了下来。
裴衡隔三岔五就会来看望我。
也很快就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无论是换药还是检查,他看着都痛的伤口,我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而我腿上的伤早就好了,却依然没办法正常走路。
他立刻就找医生确定了我的情况。
先天性无痛症,加上感官失衡。
注定我一辈子都不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自由独立地生活。
裴衡带我回了裴家,让我暂时住了下来。
他不像陆寒舟那样避讳我的病情,反而有事没事就来观察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想做些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报答他。
但只是洗碗拖地这种事我都干得极差。
餐盘从我手里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飞溅的碎片划伤了我的小腿。
鲜血汩汩流出,很快就染红了地板。
裴衡闻声赶过来。
我不痛,但还是白了脸色,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9、
裴衡关心的话一顿,诧异地看着我。
“对不起?你对不起什么?”
我以为他也会像陆寒舟那样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指责我。
头几乎垂到地下,语气越发小心翼翼。
“对不起打碎了盘子,对不起......我又受了伤。”
裴衡这才听明白我的意思。
他从诧异中回神,大概猜出来了我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习惯。
他什么都没说,找来抹布,让我包着手慢慢收拾了地上的碎片。
才靠在厨房的门口,慢悠悠道。
“你受伤了不该向我说对不起,实际上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你的身体该由你自己负责。”
因为天生没有痛觉,加上我从小到大都是给陆寒舟卖命的存在。
我很难爱惜这具身体。
受伤对我来说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我最开始不小心受伤的时候,陆寒舟会细致地为我处理伤口。
可次数多了,总有他不耐烦的时候。
他总会质问我为什么又受了伤。
我没办法控制这样的情况,只能一次又一次跟他说对不起。
好像我会受伤是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
我变得越发小心翼翼。
直到今天有人告诉我,我该说对不起的不是别人。
而是我自己。
看我怔愣在原地,裴衡也没打算立刻就转变我的想法。
而是专门请了生活助理过来。
但却不是为了照顾我,而是教我照顾自己。
我感受不到烫,就让我学会看水温。
知道食物该晾多久才能入口。
教我辨认哪些东西是可能伤到我的利器。
如果不小心受了伤,又该怎么第一时间发现并判断伤口的轻重。
甚至还教会了我怎么辨别出血量,怎么正确地包扎伤口。
我缓慢地学习了无数知识。
受伤的频率大大降低了。
就算偶尔身上还是莫名其妙冒出了伤口。
但凭我自己已经可以处理得很好了。
至于我有时候根本无法正常行走的问题。
裴衡也问了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听我说像是踩在汹涌的海面上时。
他二话不说拉着我出了海。
船只在海面上起起伏伏。
我只有扶着栏杆才能勉强站住。
裴衡就靠在我的身边,双手环胸看着我。
“怎么样,现在知道真正踩在海面上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吗?”
第一次看见大海,我忍不住有些兴奋。
闻言重重点了点头。
裴衡陪我在海上待了一整天。
等船靠岸,我的双脚重新踏回到地面上的时候。
我竟感觉到了无比的平坦与安稳。
我渐渐分清了地面与海面。
这之后迈出去的每一步都不再带着胆怯与犹疑。
曾经困扰我的问题被一个个解决。
离开了陆寒舟曾经对我的过度保护。
我好像又重新成长了一遍。
10、
陆寒舟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查到了我的下落。
为此他不惜出国重新联系上了陆家。
他借用陆家的人脉拿到了江雪曾经给赛车动手脚。
绑架我想要故意杀人的证据。
在她参加国际赛车比赛,拿到冠军后的颁奖仪式上放了出来。
江雪彻底身败名裂,被国际赛车俱乐部除了名。
还被押回国内,判处了五年有期徒刑。
而陆寒舟则是在几经波折之后联系上裴家。
打听到了我的近况。
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才刚从打工的地方出来。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脸色憔悴得可怕。
眼底像是蕴着风暴。
“裴家就是这么对你的?!居然敢让你在这种地方打工!”
“你的身体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敢让你一个人出来!”
陆寒舟抖着手想来牵我。
“跟我回去,这种地方我们不待也罢!”
“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可以放弃赛车,但不能放弃你!”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陆寒舟的话还没说完,我就甩开他的手,出声打断。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别人照顾了。”
“自己就可以照顾好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我的话,陆寒舟的眼眶反而更红了。
好像我在这段时间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他语气急促:“自己照顾自己?你怎么可能自己照顾自己?”
“之前我只是出门上个班,回来你身上都会多几道伤口。”
“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我发誓,我答应跟江雪比赛是为了让她彻底死心!”
“我早就决定留在你身边了!”
陆寒舟眼含希冀地看着我。
但我只是摇摇头,认真地跟他解释。
“江雪也跟你说过了,所谓的救命之恩我们之间早就还清了。”
“我不需要你为我的人生负责,也不需要你放弃你自己的梦想来迁就我。”
“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学会了照顾自己,也在努力学习怎么成为一个正常人。”
“我甚至有了一份兼职,虽然工作简单,工资也不高,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陆寒舟,你看,这些都是在我离开你之后学会的。”
陆寒舟嘴里发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腿因为修养不当,已经彻底废了。
后半辈子都只能带着跛腿生活。
怕是再也跟赛车场无缘了。
可他还是什么都没提,只是很轻很轻问了一句。
“你真的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一起回到从前吗?”
我看着他,对上了他近乎哀求的目光。
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我已经走出来了,希望你也可以。”
“你那么优秀,当然要在自己热爱的赛车场上闪闪发光。”
陆寒舟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我转身离开。
在他没有参与的时光里,我的背影不再小心翼翼。
而是一步步迈得平稳至极。
我已经剪断了风筝的引线。
他也该剜掉那块本不该长在他身上的肉。
我们背道而驰,就这样渐行渐远。
我微微仰头,有什么顺着脸侧滑落。
留下些许湿润。
像是风、像是雨,更像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