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陆寒舟为了初恋白月光要我去死的时候,我没有丝毫反抗。
只因我患有先天性无痛症,被陆家选为他的玩伴兼保镖。
我无数次从暗杀中救下他,成了他身边不要命的影子。
最严重的一次,我被爆炸炸烂了半张脸。
加患了感官失衡的毛病。
昏迷半个月醒来时,陆寒舟守在我病床前,眼眶通红。
发誓这辈子绝不会再让我受伤。
后来陆家倒台,是他跪求三天三夜,才留下了我一命。
他放弃自己最爱的赛车,选择去当一名医生。
只为了治好我的病。
他从不嫌我麻烦,细致小心地照顾着我。
直到他的白月光携搭档成为F1冠军赛车手的消息登上热搜。
他对着书房里的赛车模型枯坐一夜。
变得日益沉默起来。
给我喂饭时,他忘了像以往一样细致地为我吹凉饭菜。
只死死盯着手机上的消息。
【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傅听晚根本就是你的累赘!】
【只有她死了,你才能变回从前那个在赛场上自由潇洒的自己!】
1、
我知道这些消息是陆寒舟的初恋白月光江雪发来的。
却仍像没看见一样,垂下眼。
一口吃掉了喂到嘴边的粥。
没被陆寒舟吹凉的粥很烫,立刻就把我上颚的皮烫掉了大半。
血水混着粥一起被咽下去,让我忍不住有些反胃。
感官失衡加上无痛症,让我彻底变成了半个残废。
我感知不到温度,被滚烫的食物烫烂过食道。
连站立和走路对我来说都极为困难。
曾摔倒后伤口拖到发脓溃烂高烧不止。
以往我只是稍微有点反应,就会立刻担忧地看着我。
问我是不是烫伤了的陆寒舟却始终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直到一碗粥吃掉大半。
白瓷勺子上沾染的血丝染红了剩下的粥水。
陆寒舟这才猛然回神。
他像是被这鲜艳的红色刺痛了,脸色发白。
一把丢下勺子,掐着我的下巴让我张嘴:“傅听晚,你是傻子吗?!”
“粥太烫了你难道不会说吗?你到底还想让我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陆寒舟的语气隐隐有些崩溃。
掐着我下巴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可在看见我被烫的血肉模糊的口腔之后,又骤然松了力道。
他沉默地翻来药箱,替我处理伤口。
因为我的病,身上总是大伤小伤不断。
他不放心让保姆照顾我,所有事都亲历亲为。
明明自己在医院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有时候才通宵做完手术,立刻就要赶回家给我做早饭。
甚至每一个抽屉里都会备好医药箱,以防我突然受伤。
这样细致入微的照顾,他坚持了十年。
我这才恍然发觉,原来我已经拖累陆寒舟十年了。
如果没有我,他说不定早成了闻名世界的赛车手。
而不是被我这个残废死死拴在身边,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
心里忍不住一阵酸痛,我正想挥开陆寒舟给我上药的手。
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门铃声。
见没人回应,玄关处的对讲机里响起了一道女人急躁的声音。
“陆寒舟,你想当缩头乌龟当到什么时候?”
“既然你不回我的消息,我就亲自来跟你谈谈!”
“傅听晚她......”
一听见我的名字,陆寒舟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慌忙站起身,冲过去关掉了对讲机。
却没注意到因为他刚才剧烈的动作,手里的棉签剐蹭下了我嘴里一大块血肉。
他只顾着把医药箱塞进我的怀里,把我赶上了楼。
嘴里的血流个不停,止也止不住。
我躺在床上,想着就这么流干血液而死也好。
像这样想死的时刻无数,以往都有陆寒舟陪在我的身边。
可如今想让我去死的人成了他。
我竟有一瞬间的茫然。
两人的谈话直至半夜。
陆寒舟才轻手轻脚推门走进来,坐在了我的床边。
黑暗中他一动不动,像是尊雕塑。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疲累的叹息。
“晚晚,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只一句话,就让我装睡的眼眶酸涩得泛起疼来。
2、
第二天一醒来,我就发现手机里多了条匿名信息。
是江雪和陆寒舟昨天的聊天录音。
江雪半是恼恨半是哀求。
“陆寒舟,你明明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每年死于意外的人有上百万,多她傅听晚一个也很正常!”
“你难道真的甘心一辈子都围着这个残废转吗?!”
陆寒舟沉默了许久才艰难说道:“傅听晚只是生病了。”
“更何况她当初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我发过誓要照顾她一辈子。”
江雪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
“一命还一命,她的恩你早就报过了!”
“她一个成年人还学不会照顾自己,离了你会死那就让她去死!”
见陆寒舟始终狠不下心,她的语气逐渐失落。
“和我一起站上领奖台的人本该是你。”
“如果你真的打算放弃赛车,浑浑噩噩一辈子,就当我看错了你。”
陆寒舟在赛车上有着极高的天赋。
和江雪认识也是因为一次赛车比赛。
他们一见钟情,在热恋期参加国内外大大小小十多个赛车比赛。
每一次都能拿到双人冠军。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一路携手直到拿到赛车比赛的最高奖项。
只可惜后来陆家倒台。
所有曾为陆家做事的人都要被清算。
陆寒舟顾念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还为了救他成了残废。
才以脱离陆家为代价,跪着求了三天三夜,留下了我一命。
江雪则失望不已,和他分手出国,继续追求赛车梦。
从前自由潇洒,意气风发的陆寒舟却因为救命之恩。
被我这个残废死死拴住,困在了烂泥潭里。
好不容易愈合的口腔内壁又被我咬出了血。
明明从小就被人骂是个不知道疼的怪物。
可我还是觉得整颗心都像是被人绞碎了一样,疼得我忍不住躬起腰。
眼泪混着血液打湿了枕巾。
我终于意识到。
江雪说的对,救命之恩陆寒舟早就报过了。
我的存在只会拖累他。
既然他心软做不出决定。
那就让我来当这个推手。
3、
我开始努力尝试独立。
好让陆寒舟放心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他这几天有好几台手术,忙得连轴转。
我想学着他的模样,给他炖汤补补身体。
可自从陆寒舟带着我离开陆家之后,我就没有进过厨房。
反倒是他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少爷,为我学着怎么做营养餐。
十根手指上全是伤疤。
我心疼他,想让他放弃下厨。
他却举着贴了创可贴的手指朝我笑。
“晚晚,你为我受了那么多伤,我现在只是划伤手指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有我一天在,就绝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
想起这些,我一阵恍惚。
手里的刀把食指削掉了一大块肉,顿时血流如注。
我笨拙地翻出医药箱,想给自己包扎。
却因为无法感知到疼痛,分不清下手轻重。
直把伤口包到泛青发白,再流不出一滴血才停手。
等我摸索着煲好汤的时候,厨房已经被我弄得一团糟。
我累得靠在沙发上,想着他回来后看见这一切的表情。
肯定是欣慰又惊喜。
因为我向他证明了即便他离开我也可以独立生活。
指尖冰凉一片,可能是又渗了血。
然而我连换一个纱布的力气都没有。
空气中传来隐隐约约的臭鸡蛋味。
呼吸有些困难,我没忍住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竟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陆寒舟才通宵做完一台手术,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就听说了我天然气中毒被送进医院抢救的消息。
他眼下青黑一片,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所有的疲惫与崩溃,在看见我脸色惨白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刻,彻底爆发了。
“傅听晚!我才一天没回去,你就把自己闹进了医院!”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停点!除了照顾你这个残废,我也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是不是非得我辞了工作,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盯着你才行!”
我被他吼得一愣。
一阵比我以现在的容貌出现在人前还要难堪的情绪漫上心头。
眼眶酸胀难忍,我多想解释我只是想尝试自己做饭而已。
想不再成为他的累赘而已。
可最后说出口的却还是只有一句无助的低喃。
“对不起......”
陆寒舟不顾护士的阻拦,冲上来拽住我的衣领。
几乎要把我从病床上拖下来,对着我大骂。
“对不起对不起,你除了说对不起还会说什么?”
“你但凡能听我的话,安分一点,比你说一万句对不起都有用!”
手背上的针头被扯出来,点点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被子。
陆寒舟这才发现我的手指少了一大块肉。
可我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只是麻木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的满腔怒火仿佛都成了笑话,憋在他的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傅听晚。”
他冷笑一声:“那些人说的对,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4、
陆寒舟的话像是针一样刺进我的心里。
被陆家收养的孩子很多。
我虽然因为先天性无痛症被选为了陆寒舟的玩伴兼保镖。
是最能为他受伤卖命的人。
却也因此被所有人排挤在外。
他们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用碗口大的石头砸我。
可即便我摔断了腿,被砸的满脸都是鲜血。
我也始终面无表情,没有喊上一句痛。
所有人都头皮发麻,骂我是个不知道疼痛的怪物。
是陆寒舟护住了我,抱着我一遍遍安慰。
“你不是怪物,你只是生病了而已。”
而现在这句话却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
我像是被人丢进了冰湖里,浑身发冷。
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却连叫住他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江雪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听见了吗?像你这种怪物留在陆寒舟身边只会拖累他!”
“他的手应该握在赛车的方向盘上,而不是为了你去拿手术刀!”
“半个月后就是国际赛车比赛了,你要是真的爱他,就放他自由!”
说完,她又追着陆寒舟离开。
两人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般配又契合。
显得我这个从爆炸中侥幸逃生活下来的残废是如此格格不入。
我出院的时候,下意识想要让陆寒舟来接我。
可脑海中又闪过了江雪的话。
我如果想让陆寒舟放心的话,就必须学会独立,不再依赖他。
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独自出门。
没有陆寒舟陪着我,没有他替我挡去那些流言蜚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落在我被炸毁的半张脸上。
“她的脸怎么这样啊,看着好恶心!”
“快走快走,再看都要长针眼了!”
我开始觉得呼吸困难,眼前一阵阵泛着黑。
视线里平坦的道路一瞬间变成了波涛汹涌的海面。
迈出去的每一步好像都会让我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无数次摔倒又无数次爬起来。
膝盖和手肘处全都是血淋淋的一片。
等我回家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
我不敢让陆寒舟看见我这副狼狈的模样。
草草处理了伤口,换掉沾着血污的衣服才推开了书房的门。
他和江雪凑得很近一起在看什么。
两个人脸上都带着怀念又幸福的笑容。
可一看见我,陆寒舟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他满脸疲惫,还是下意识站起身走向了厨房。
“你刚出院,需要补身体,我去给你炖汤。”
我低头,发现江雪和陆寒舟刚一直在看的。
是一个精致无比的赛车模型。
我记得这是他当年拿下第一个冠军时用的赛车。
被他一比一复刻,还原成了模型。
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赛车在他脱离陆家时被扣下了。
只剩下这个模型还承载着他遥不可及的赛车梦。
江雪看着我,满脸恶意。
“你还有脸回来?真不知道你给陆寒舟灌了什么迷魂药!”
“十年前他为了你放弃赛车,现在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居然拒绝跟我去参赛,只为了照顾你这个残废!”
“你要是识相点就主动去死行吗?别拖累寒舟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听了江雪的话,我沉寂的心脏再次有了细微的跳动。
陆寒舟为我放弃的太多了。
我也下定决心不再拖累他了。
我正想说话,江雪就已经抓住我的手推向了她。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手上的赛车模型重重摔在了地上。
“傅听晚,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你怎么伤我都没关系,可这个模型是寒舟最重要的东西!”
陆寒舟听到动静匆忙赶来。
看见的正是这一幕。
他呼吸一窒,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短时间内我无法证明自己能够独立。
就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推开他,让他对我彻底失望。
我咬咬牙,当着他的面一脚踩上了赛车模型的碎片。
一下下用力碾着。
陆寒舟猛地推开我。
“傅听晚,你疯了?!”
我跌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了桌沿。
心里却松了口气。
温热的液体顺着后颈落入衣领。
见我脸色发白,陆寒舟深吸几口气,还是想来扶我。
江雪却抓住了他的手腕,低声啜泣了起来。
“寒舟,我的手好痛。”
“下周就是比赛了,我不会没办法参赛了吧......”
陆寒舟这才发现江雪的小臂被划伤了,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再顾不上看我一眼。
抱起江雪就大步离开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坐在满地的狼藉之中。
视线模糊,我抖着手想捡起这些模型碎片。
可几次伸手都与碎片擦肩而过。
我没忍住眨眨眼。
眼泪倏然砸在了手背上。
5、
陆寒舟一夜未归。
我也坐在书房里,对着昏黄的台灯粘了一整夜的模型。
试图把它复原。
然而下一秒,书房的门就被人踹开了。
酸痛的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地睁不开。
我还没看清来的人到底是谁。
就被人兜头罩在黑布下,强押着带走了。
黑布再次被人摘下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周围是段被改造成赛车场的盘山公路。
江雪就站在我的面前,嫌恶地看着我。
“是时候让你和寒舟做个了断了。”
她话音落下,押着我的人立刻就把我拖到一辆赛车旁。
不顾我的挣扎把我塞了进去。
手脚都被死死绑住了,我困在狭小的驾驶座里动弹不得。
手腕和脚踝处都被磨出了一圈圈血痕。
江雪的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
“傅听晚,像你这样的累赘也只有死才能发挥作用了!”
“毕竟只有你死了寒舟才能彻底放下你,安心去追求梦想!”
车门被人重重关上。
植入过自动驾驶程序的赛车根本不需要我操作,就踩足油门开了出去。
猛烈的提速让我整个人都因为惯性贴在了椅背上。
周围的景色飞速后退,让我不自觉想起了陆寒舟曾经带着我赛车的时候。
他眼睛盯着前方,偶尔分神看一眼紧攥着安全带,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的我。
笑着开口:“你怕什么?这条路我少说也跑了上千次,就是闭着眼睛都能把你带到终点。”
头顶正烈的阳光都没有他的笑容晃眼。
我听见了自己越发剧烈的心跳。
可那样恣意的笑容,后来我在陆寒舟的脸上再也没见过。
另一道嗡鸣的发动机声响起。
我看见身旁窜出一辆银蓝色的赛车。
只一眼,我就认出,驾驶座上的人是陆寒舟。
他脸上挂着久违的笑,眼里满是志在必得的坚毅。
眨眼间就超过我,以一个漂亮的甩尾漂移越过了前方的大转弯道路。
可就在这个时候,对面却不知道从哪窜出一辆漆黑的轿车。
径直就朝着银蓝色的赛车撞了过去!
陆寒舟把方向盘打到极致。
半个车身都挤在了崖壁上,才勉强躲了过去。
轿车见一击不成,还想再次撞上去。
我立刻回神,终于动了。
就当是我为陆寒舟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艰难地把脚落在油门上,用力踩了下去。
粉色的赛车再次提速,像是流星一样窜出去,狠狠撞上了那辆轿车。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辆车瞬间失去控制,向着悬崖冲了下去。
车身翻滚着撞上乱石,我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被撞碎了。
求生本能让我想要挣扎起来。
我记得陆寒舟曾经教过我赛车里有强制打开车门的开关。
可手在搭在那个极其隐蔽的按钮上后。
我却犹豫了一瞬。
就算我活下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陆寒舟心软,不可能抛下我一个人不管。
难道我还要看着他像是被引线拴住的风筝一样。
永远只能留在我身边这方寸天地之间吗?
他那样的人是该和江雪在赛场上闪闪发光才对。
我彻底松了手上的力道,眼睁睁看着赛车冲下悬崖后。
向着汹涌的海平面坠落了下去。
风从耳旁呼啸而过,海水很快就淹没了赛车。
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出去。
血腥味在口腔和鼻腔里蔓延。
我闭上眼,任凭意识涣散。
第2章
6、
就算陆寒舟反应及时,赛车也差不多报废了。
他的腿被夹在车身之间,钻心地疼。
可他却顾不上这些,拖着断腿,用尽全力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江雪从他身后扑过来抱住了他。
吓得一张小脸惨白无比。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种疯子是哪来的!我一定查个清楚!”
陆寒舟却愣愣地看着她。
昨天晚上他送江雪去医院之后,江雪也没停下过劝他离开的话。
看他实在坚决,才退了一步。
“那你最后再跟我赛一次车,只要你赢了我,我就立刻出国再不管你了。”
陆寒舟也想跟他曾经的梦想彻底告别,才答应了下来。
可是本该跟他比赛的江雪现在就在他眼前。
那刚刚不要命一样跟那辆黑车同归于尽的人又是谁?
陆寒舟脑海中才刚划过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选。
只是猜测而已,就让他彻底白了脸色。
颤抖着嗓音发问:“那辆赛车上的人,是谁?”
江雪不敢看他,低声喃喃。
“是傅听晚......”
这几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陆寒舟的耳边。
他一瞬间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疯了一样就要冲到崖边。
右脚却疼得站不住,刚迈出去就让他狠狠摔倒在地。
江雪立刻让人把他扶起来,拦着他不让他过去。
“你疯了?!你现在这样不赶紧去医院,还想着去救傅听晚吗?”
“这悬崖有多高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摔下去必死无疑!”
“闭嘴!”
陆寒舟眼眶通红,死死盯着江雪。
“那么多次危险她都活下来了,这次也一样!”
“她在等着我去救她,你让这些人放开我!”
江雪什么时候见过陆寒舟这副失去理智的模样。
更别说还是为了一个拖累了他十年的残废!
她紧咬牙关,抬起手狠狠甩了陆寒舟一个巴掌。
提高了声音,歇斯底里地叫骂。
“傅听晚死了不是刚好吗?她对你来说就是个累赘!”
“没了她拖累你,你就可以和我一起重新回到赛车场了!”
“我们把这一切都当成是意外不好吗?今天的事除了我们没有别人会知道!”
江雪的话提醒了陆寒舟。
他语气阴沉,声音冷得像冰。
“傅听晚不是应该在家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雪浑身一僵。
那辆赛车早就被她设定好了路线,会直接冲出悬崖。
到时候我坠崖而死,尸骨无存。
她可以把一切都推说成是意外。
可没想到会半路出现那辆诡异的黑色轿车,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不管傅听晚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可她现在死了是事实!”
“你难道还要为了一个死人跟我决裂吗?你敢说你没起过杀了她重获自由的念头?”
7、
陆寒舟骤然沉默下去。
他当然想过。
不止一次。
在他明明用尽全力照看我,可我还是会不断受伤的时候。
在我分不清洗澡的水温,被烫得浑身红肿脱皮;在我捧着刚煲好的汤水喝下肚,被烫烂了食道的时候。
他一次次替我处理伤口,看我捧着鲜血淋漓的伤处,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希望他别生气的时候。
他也会觉得我彻底没救了。
我学不会照顾自己,普通人都能做到的事,对我来说却难如登天。
整整十年,他一直很累。
累到有时候会想当初要是没救下我的命就好了。
可他很快又唾弃会有这种想法的自己。
江雪强押着陆寒舟去处理了伤口。
才刚固定好骨头,他就已经联系了打捞队。
不眠不休,亲自去断崖边寻找我的踪迹。
伤口没有好好休养,很快就化脓发炎了。
陆寒舟高烧昏迷,再醒来的时候看见江雪坐在病床边。
眼眶通红地看着他:“那天突然出现的轿车我查清楚了。”
“是陆家之前的对家,估计是查到了你的信息,想来寻仇。”
“傅听晚她......阴差阳错又救了你一命。”
因为如果坐在赛车上的人是她。
是绝不可能抱着必死的决心撞上去,只为了救下陆寒舟的。
江雪站起身,走出病房前最后回头看了陆寒舟一眼。
“我要走了,这次离开之后我就不会再回国了。”
听见她这么说,陆寒舟依然无动于衷。
在他刚看到江雪和搭档夺冠热搜的时候。
的确是不甘心的。
当初他要是没放弃一切,说不定现在站在那个位置的人就是他。
所以江雪回国找他,甚至提出想让他杀掉我的时候。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因为他心里也总有着隐秘的期待。
或许我真的从世界上消失了,他也就轻松了。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陆寒舟联系的打捞队打捞了进半个月,都一无所获。
只在沿海的地方找到了一些赛车的残骸。
所有人都说我死了。
可他不信。
他辞掉了医生的工作。
每天都拖着没养好的断腿去断崖边,试图找到我的踪迹。
等他再回到我们曾经住的房子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
书房的门还敞开着,家具上落了层薄灰。
一盏昏黄的台灯不知道开了多久。
照亮了书桌上那个修补过后仍残缺了部分的赛车模型。
陆寒舟心神一震,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陆家并不清白,树敌无数。
陆父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心狠。
当着他的面摔死了他从小养到大的小狗。
陆父告诉他,身为陆家的孩子,不该有任何放在心上的事物。
这会让他们轻易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当中。
他不再有任何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每天都是独来独往、郁郁寡欢。
直到陆父把我送到了他的身边。
与其说是玩伴,不如说我是可以为他出生入死的牺牲品。
陆寒舟最开始也并不接受我的靠近。
陆家的仇敌无数次想要暗杀他。
他都毫不在意,反而恶劣地希望自己就死在陆父的面前。
好看到那个冷漠的男人也有崩溃的一瞬间。
可每一次,都有我不要命一样救他。
即便自己的手臂被撕裂了大半,却还是没有松开紧握着他的手。
鲜血顺着落在了他的眼角,他看着都觉得浑身发麻的伤口。
我却只顾着安慰他:“别怕。”
陆寒舟终于不再拒绝我,我成了他身边唯一的朋友。
直到我在爆炸中险些死去,他才意识到我的特殊。
像我这样不知道疼痛,不知道伤口轻重的人。
一直生活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中,总有一天会无知无觉地死掉。
所以他亲自写下了那封举报信。
又在陆父想要毁尸灭迹的时候,以脱离陆家为代价。
把我从那个泥潭中拉了出来。
他以为他照顾我是为了还那些救命的恩情。
可看见我真的从他眼前跌下悬崖的时候。
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成了一块长在他身上的肉。
受伤的是我,疼的却是他。
陆寒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
因为他发现,他是这么的不堪又卑鄙。
还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书房里静得可怕。
只隐约响起了压抑又嘶哑的哭声。
8、
再醒来的时候,我浑身都像是被碾过一样疼。
见我醒了,有人帮我按了呼叫铃。
医生护士一通检查后确定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只要静养就可以了。
耳边才响起了一道惊奇的声音。
“你还真是命硬,跟你一起冲下悬崖的那几个人都死了,只有你活了下来。”
我费力地转头,看见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年轻男人挑起眉:“还知道看人呢,看样子脑子也没问题。”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我张张嘴,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傅......听晚......”
他又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别的呢,你还记得吗?”
“你的身份?为什么会和人撞车从悬崖上掉下来?”
脑海中闪过许多记忆片段。
陆寒舟的脸也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
但我知道,最好当以前那个我死了。
沉默片刻,我摇摇头:“不记得了。”
年轻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一张嘴我裴家还是养的起的。”
听他介绍,我才知道他叫裴衡。
是在出海钓鱼的时候正看见了我和另一辆黑车从悬崖上翻滚着冲下来。
他让人把我们捞了上来,只可惜另一辆车里的人被划破了肚子。
抢救无效死掉了。
反倒是被绑住手脚的我没力气挣扎,最大程度上减少了伤害。
这才活了下来。
裴衡隔三岔五就会来看望我。
也很快就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无论是换药还是检查,他看着都痛的伤口,我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而我腿上的伤早就好了,却依然没办法正常走路。
他立刻就找医生确定了我的情况。
先天性无痛症,加上感官失衡。
注定我一辈子都不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自由独立地生活。
裴衡带我回了裴家,让我暂时住了下来。
他不像陆寒舟那样避讳我的病情,反而有事没事就来观察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想做些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报答他。
但只是洗碗拖地这种事我都干得极差。
餐盘从我手里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飞溅的碎片划伤了我的小腿。
鲜血汩汩流出,很快就染红了地板。
裴衡闻声赶过来。
我不痛,但还是白了脸色,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9、
裴衡关心的话一顿,诧异地看着我。
“对不起?你对不起什么?”
我以为他也会像陆寒舟那样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指责我。
头几乎垂到地下,语气越发小心翼翼。
“对不起打碎了盘子,对不起......我又受了伤。”
裴衡这才听明白我的意思。
他从诧异中回神,大概猜出来了我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习惯。
他什么都没说,找来抹布,让我包着手慢慢收拾了地上的碎片。
才靠在厨房的门口,慢悠悠道。
“你受伤了不该向我说对不起,实际上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你的身体该由你自己负责。”
因为天生没有痛觉,加上我从小到大都是给陆寒舟卖命的存在。
我很难爱惜这具身体。
受伤对我来说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我最开始不小心受伤的时候,陆寒舟会细致地为我处理伤口。
可次数多了,总有他不耐烦的时候。
他总会质问我为什么又受了伤。
我没办法控制这样的情况,只能一次又一次跟他说对不起。
好像我会受伤是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
我变得越发小心翼翼。
直到今天有人告诉我,我该说对不起的不是别人。
而是我自己。
看我怔愣在原地,裴衡也没打算立刻就转变我的想法。
而是专门请了生活助理过来。
但却不是为了照顾我,而是教我照顾自己。
我感受不到烫,就让我学会看水温。
知道食物该晾多久才能入口。
教我辨认哪些东西是可能伤到我的利器。
如果不小心受了伤,又该怎么第一时间发现并判断伤口的轻重。
甚至还教会了我怎么辨别出血量,怎么正确地包扎伤口。
我缓慢地学习了无数知识。
受伤的频率大大降低了。
就算偶尔身上还是莫名其妙冒出了伤口。
但凭我自己已经可以处理得很好了。
至于我有时候根本无法正常行走的问题。
裴衡也问了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听我说像是踩在汹涌的海面上时。
他二话不说拉着我出了海。
船只在海面上起起伏伏。
我只有扶着栏杆才能勉强站住。
裴衡就靠在我的身边,双手环胸看着我。
“怎么样,现在知道真正踩在海面上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吗?”
第一次看见大海,我忍不住有些兴奋。
闻言重重点了点头。
裴衡陪我在海上待了一整天。
等船靠岸,我的双脚重新踏回到地面上的时候。
我竟感觉到了无比的平坦与安稳。
我渐渐分清了地面与海面。
这之后迈出去的每一步都不再带着胆怯与犹疑。
曾经困扰我的问题被一个个解决。
离开了陆寒舟曾经对我的过度保护。
我好像又重新成长了一遍。
10、
陆寒舟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查到了我的下落。
为此他不惜出国重新联系上了陆家。
他借用陆家的人脉拿到了江雪曾经给赛车动手脚。
绑架我想要故意杀人的证据。
在她参加国际赛车比赛,拿到冠军后的颁奖仪式上放了出来。
江雪彻底身败名裂,被国际赛车俱乐部除了名。
还被押回国内,判处了五年有期徒刑。
而陆寒舟则是在几经波折之后联系上裴家。
打听到了我的近况。
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才刚从打工的地方出来。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脸色憔悴得可怕。
眼底像是蕴着风暴。
“裴家就是这么对你的?!居然敢让你在这种地方打工!”
“你的身体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敢让你一个人出来!”
陆寒舟抖着手想来牵我。
“跟我回去,这种地方我们不待也罢!”
“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可以放弃赛车,但不能放弃你!”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陆寒舟的话还没说完,我就甩开他的手,出声打断。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别人照顾了。”
“自己就可以照顾好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我的话,陆寒舟的眼眶反而更红了。
好像我在这段时间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他语气急促:“自己照顾自己?你怎么可能自己照顾自己?”
“之前我只是出门上个班,回来你身上都会多几道伤口。”
“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我发誓,我答应跟江雪比赛是为了让她彻底死心!”
“我早就决定留在你身边了!”
陆寒舟眼含希冀地看着我。
但我只是摇摇头,认真地跟他解释。
“江雪也跟你说过了,所谓的救命之恩我们之间早就还清了。”
“我不需要你为我的人生负责,也不需要你放弃你自己的梦想来迁就我。”
“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学会了照顾自己,也在努力学习怎么成为一个正常人。”
“我甚至有了一份兼职,虽然工作简单,工资也不高,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陆寒舟,你看,这些都是在我离开你之后学会的。”
陆寒舟嘴里发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腿因为修养不当,已经彻底废了。
后半辈子都只能带着跛腿生活。
怕是再也跟赛车场无缘了。
可他还是什么都没提,只是很轻很轻问了一句。
“你真的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一起回到从前吗?”
我看着他,对上了他近乎哀求的目光。
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我已经走出来了,希望你也可以。”
“你那么优秀,当然要在自己热爱的赛车场上闪闪发光。”
陆寒舟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我转身离开。
在他没有参与的时光里,我的背影不再小心翼翼。
而是一步步迈得平稳至极。
我已经剪断了风筝的引线。
他也该剜掉那块本不该长在他身上的肉。
我们背道而驰,就这样渐行渐远。
我微微仰头,有什么顺着脸侧滑落。
留下些许湿润。
像是风、像是雨,更像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