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的原始密林,如同巨大的绿色囚笼,将凌霄和他怀中的二女紧紧包裹。古树参天,枝叶遮蔽了大部分天光,只有零星的光斑洒落在厚厚的腐叶层上,映照出凌霄苍白如纸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影。强行施展“天罡·守心剑阵”破开“七星锁魂阵”,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强行掘井,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仿佛随时会栽倒在地。
他背靠着一棵三人合抱的巨树,冰冷的树皮硌着他的脊背,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他低头,看着怀中清玥和夜璃依旧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她们微弱起伏的胸膛,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赵无极等人虽然暂时被他甩开,但玄天宗的追兵,绝不会就此罢休。下一次,来的可能就是长老,甚至是……道衍亲至!
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七日之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催命!
“必须……离开这里……”凌霄咬着牙,强撑着站起身。他小心翼翼地将清玥和夜璃调整到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用撕下的布条将她们固定在自己背上和胸前——清玥在背,夜璃在怀。这样,他就能腾出双手,握剑,赶路。
断渊剑拄在地上,支撑着他几乎散架的身体。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朝着密林更深处,那雾气最浓、地形最复杂的方向,艰难跋涉。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毒雾的侵蚀、内腑的伤势、精神的疲惫,都在疯狂地消耗着他的生命力。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残破的衣衫,滴落在枯叶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雾气渐浓,隐约可见一片乱石嶙峋的谷地。谷地中央,竟有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几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如同沉默的巨人,围成一个天然的、易守难攻的环形。
就是这里!
凌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需要一个地方,稍作喘息,更需要……留下点什么。
他抱着二女,踉跄着走到谷地中央,将她们轻轻放在一块相对平整、干燥的岩石上。然后,他强忍着眩晕,走到谷地入口处。
断渊剑,在他手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残存的所有剑元,不顾一切地灌注于剑身!
“嗤——!”
剑锋划破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凌霄的身影,在原地留下道道残影!断渊剑化作一道银色的流光,在谷地入口处,在那几块巨大的岩石之间,疯狂地舞动!
不是杀人的剑招,而是布阵的剑痕!
剑光闪烁,精准地刺入岩石的缝隙,削下特定的石粉,刻下玄奥的符文!剑气纵横,并非攻击,而是牵引、勾连、封锁!
“天衍·困龙阵!”
凌霄低吼一声,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沙哑!这是玄天宗秘传的困阵,非杀阵,旨在以地势和剑气为引,形成一个暂时的、坚固的牢笼,困住入阵者,使其短时间内无法脱身!此阵极其耗费心神和剑元,以他此刻的状态,布下此阵,无异于自残!
“噗!”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从凌霄口中喷出,溅在冰冷的岩石上,触目惊心!他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
但他咬紧牙关,用剑拄地,硬生生撑住!他不能倒!阵法还未完成!
最后一剑,带着他全部的意志和残存的生命力,狠狠刺入阵眼——一块半人高的青黑色岩石!
“嗡——!”
整个谷地,猛地一震!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银色光幕,如同水波般,从几块巨石之间升起,迅速连接、闭合,形成一个半球形的光罩,将整个谷地入口,牢牢封锁!
阵成!
凌霄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如雨下。他感觉自己的经脉如同被无数细针穿刺,丹田空空如也,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
但他知道,这“困龙阵”足以困住赵无极等人一时半刻。为他争取宝贵的喘息和……书写的时间。
他挣扎着,从怀中摸出一块相对干净的、染血的衣襟碎片。又咬破自己的食指——指尖的血,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他凌霄的剑意和不甘。
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染血的布片上,开始书写。
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穿透纸背的沉重和决绝:
“赵无极及诸同门亲启:”
“见字如面。凌霄已非玄天宗弟子,无需再称‘师兄’。”
“清玥师姐与夜璃,皆因救我而身中无解奇毒‘噬心蛊’。宗主所赐‘百草凝魂丹’,仅能暂缓一人七日之命。凌霄无能,不忍弃任何一人,故叛宗而出,携二女前往西南‘万毒沼’,寻传说中‘彼岸花’,搏一线生机。”
“此去,九死一生。凌霄不求同门理解,更不敢奢望宽恕。只求诸位,念在昔日同门之谊,莫再苦苦相逼。逼我,便是逼死她们二人!”
“凌霄自知罪孽深重,叛宗之名,万死难辞。但若重来一次,我仍会如此选择!在我凌霄心中,人命重于天条,情义高于正邪!你们口中的‘正道’,若连两个为救同门而濒死的女子都容不下,那这‘正道’,不要也罢!”
“此阵‘困龙’,困尔等一时,非为伤人,只为自保。阵法一个时辰后自解。届时,我早已远遁。”
“若他日江湖再见,刀剑相向,凌霄剑下,再无留情!”
“——叛徒 凌霄 血书”
写完最后一个字,凌霄的手指已经颤抖得无法控制。他将染血的布片,仔细地、端正地,放在谷地入口处,那块作为阵眼的青黑色岩石之上。血字在灰暗的布片上,显得格外刺眼,如同他此刻泣血的心。
做完这一切,凌霄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挣扎着,一步一挪,回到清玥和夜璃身边。他小心翼翼地,再次将她们背起、抱起。断渊剑,被他咬在口中,剑柄硌着牙齿,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块染血的布片,看了一眼那笼罩着谷地的、淡淡的银色光幕。
“清玥,阿璃,”他声音低哑,如同梦呓,“我们……走。”
他不再看身后,不再想同门看到血书时的表情,不再想宗门会如何震怒。他只知道,必须向前!向着那渺茫的、可能存在的“彼岸花”,向着那未知的、名为“烬墟”的伏笔,向着……生的希望!
他迈开脚步,踏入浓雾,身影很快被吞没。
就在他离开后不到半刻钟。
“沙沙沙——!”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无极带着六名同门,循着凌霄留下的、极其微弱的痕迹,追到了谷地入口!
“大师兄!看!阵法!”一名弟子指着那淡淡的银色光幕,惊呼道。
赵无极脸色一沉,寒霜剑出鞘,试探性地一剑斩向光幕!
“叮!”
剑锋被一股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力量弹开!光幕纹丝不动,反而荡起一圈圈涟漪。
“是‘天衍·困龙阵’!”另一名精通阵法的弟子脸色难看,“凌霄师兄……竟连这等消耗巨大的困阵都布下了!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在拖延时间!”赵无极眼神锐利,扫视着谷地内部。很快,他看到了那块岩石上,那块染血的布片。
“那是什么?”他心中一动,身形一闪,避开阵法最薄弱的反击点,小心翼翼地靠近,隔空一抓,将那染血的布片摄到手中。
七人围拢过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那歪歪扭扭、却字字泣血的血书。
谷地内,一片死寂。
只有山风吹过岩石的呜咽,和七人粗重的呼吸声。
“……人命重于天条,情义高于正邪……”
“……你们口中的‘正道’,若连两个为救同门而濒死的女子都容不下,那这‘正道’,不要也罢!”
“……若他日江湖再见,刀剑相向,凌霄剑下,再无留情!”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们的心上!尤其是“人命重于天条,情义高于正邪”这一句,更是如同惊雷,在他们心中炸响!
他们一直坚信的“正道”,一直奉行的“宗门律令”,在凌霄这血淋淋的控诉面前,竟显得如此冰冷、如此……苍白无力!
“大师兄……”那名性格火爆的女弟子,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动摇,“凌霄师兄他……他好像……真的不是为了私情……他是想救她们……两个都想救……”
“闭嘴!”赵无极猛地低喝,但声音却少了几分底气。他死死攥着那染血的布片,指节发白,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他看到了凌霄的绝望,看到了他的不甘,更看到了他字里行间那不顾一切的守护和……对所谓“正道”的彻底失望!
“他……他竟敢如此评价宗门!评价正道!”另一名弟子愤怒地低吼,试图用愤怒掩盖内心的动摇。
“可……可圣女和那个魔女,确实是为了救他才……”有人小声嗫嚅。
“够了!”赵无极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决绝,“命令就是命令!宗主法旨不可违!凌霄叛宗,罪证确凿!这血书……不过是他的狡辩之词!惑乱人心!”
他一把将染血的布片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手心,仿佛要将那上面的字迹和凌霄的“歪理邪说”一同捏碎!
“全力破阵!一个时辰太久了!必须尽快追上他!夺回圣女!”
“是!”六名弟子齐声应诺,但声音中,却明显少了几分之前的坚定和杀意,多了几分犹豫和……迷茫。
赵无极不再多言,寒霜剑爆发出刺目寒光,带头猛攻阵法节点!其余六人也纷纷出手,剑气纵横,轰击在银色光幕上!
“轰!轰!轰!”
阵法光幕剧烈震颤,光芒明灭不定,但依旧顽强地支撑着。凌霄以生命为代价布下的困阵,岂是那么容易被破?
赵无极一边疯狂攻击,一边死死攥着那团染血的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他不敢松手。
他怕一松手,凌霄那“人命重于天条,情义高于正邪”的魔音,就会彻底钻进他的脑子里,动摇他奉行了二十多年的信念!
“凌霄……你这个疯子……”赵无极在心中嘶吼,“你为什么要逼我们?!为什么要逼你自己?!”
谷地外,剑气轰鸣,阵法哀鸣。
谷地内,血书染石,人心激荡。
而凌霄,背着他的“罪孽”,抱着他的“希望”,早已消失在茫茫雾海之中。
他留下的,不仅是一个困阵,一封血书,更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每一个追兵心中,激起了名为“质疑”的涟漪。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正道”这个金光闪闪的标签之下,那冰冷、僵硬、甚至……残酷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