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将荒芜的山野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凌霄的身影,在崎岖的山路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摇摇欲坠的影子。他背着清玥,抱着夜璃,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强行布下“困龙阵”、留下血书,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本源。此刻,他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嗡作响,仿佛随时会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
清玥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比之前更微弱了些,灰败的脸色下,隐隐透出一丝不祥的青黑,显然体内的正气与毒素冲突加剧。夜璃则彻底陷入了死寂般的沉睡,若非那极其微弱的心跳,几乎与尸体无异。肋下的伤口在颠簸中再次裂开,渗出的血已呈暗红,带着灰绿,触目惊心。
“必须……找个地方……歇脚……”凌霄咬着牙,喉咙里泛着血腥味。他需要喘息,需要为二女检查伤势,更需要……恢复一丝力气,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追兵。
就在这时,前方山坳拐角处,一座破败的建筑轮廓,在夕阳余晖中显现出来。
那是一座古庙。
庙宇早已倾颓,朱漆剥落,梁柱朽坏,半扇山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发出“吱呀”的呻吟。残破的院墙爬满了枯藤,庙前石阶断裂,杂草丛生。一尊半身残破的神像,孤零零地立在庙门口,空洞的眼窝,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荒凉,死寂,却……安全。
凌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就是这里了!至少,能暂时遮风避雨,避开可能的耳目。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抱着二女,踉跄着走进古庙。庙内更是破败不堪,蛛网密布,尘土厚积。正殿的屋顶塌了大半,露出灰蒙蒙的天空。一尊巨大的、面目模糊的泥塑神像,半边身子被瓦砾掩埋,只余下一只巨大的、布满裂纹的手掌,无力地垂落在地。
凌霄小心翼翼地将清玥和夜璃,安置在神像那只巨大的、相对干燥的手掌凹陷处。这里地势稍高,能避开地面的湿气,也相对隐蔽。
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泥塑神像,缓缓滑坐在地。断渊剑横放在膝上,剑锋黯淡无光。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剧痛。他闭上眼,试图运转玄天宗心法,引导那几乎枯竭的剑元在经脉中缓缓流动,哪怕只能恢复一丝一毫。
时间,在死寂的古庙中缓缓流逝。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终于被黑暗吞噬。月光,清冷地洒落,透过残破的屋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添几分阴森。
凌霄的意识,在疲惫和伤痛的拉扯下,渐渐模糊。就在他即将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刹那——
“沙……”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枯叶被踩碎的声响,自庙外传来!
凌霄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却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沉睡的猛虎被惊醒!
不是风!不是兽!
是人!而且,不止一个!
他瞬间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手已悄然握住了断渊剑的剑柄!冰冷的触感,让他最后一丝混沌的意识彻底清醒!
来了!不是玄天宗的同门!那脚步声,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和……阴冷的杀意!是幽冥教的人!而且,是冲着夜璃的令牌来的!
凌霄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幽冥教内部,果然有人要趁夜璃重伤,落井下石!
他缓缓侧身,将身体挡在清玥和夜璃前方,断渊剑斜指地面,剑尖微微颤抖,蓄势待发。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对方既然能追踪至此,必是精锐!
“桀桀桀……凌大剑仙,别来无恙啊?”
一个阴冷、沙哑、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突兀地在破庙门口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贪婪。
月光下,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歪斜的山门处。
为首一人,身材瘦高,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皮甲,脸上戴着一张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青铜鬼面,手中提着一柄造型奇特、刃口呈锯齿状的弯刀,刀身隐隐泛着幽绿的光泽——淬了剧毒!正是血煞尊者麾下,以狠辣和追踪术闻名的“毒牙”!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束、气息阴冷的杀手,一人手持双钩,一人背着一张强弩,弩箭的箭头,在月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寒光。
“毒牙”那双透过鬼面孔洞的眼睛,如同毒蛇般,贪婪地扫过凌霄,最终,死死锁定在他腰间——那枚漆黑如墨、雕刻着狰狞鬼面的幽冥教左使令!
“把令牌交出来,”毒牙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还有那两个女人,尤其是那个魔女……教主有令,就地格杀,以绝后患!至于你,凌大剑仙,念在你曾是玄天宗首席的份上,自废修为,我们可以给你个痛快。”
自废修为?痛快?
凌霄缓缓站起身,断渊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剑锋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他看着毒牙三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和杀意。
“想要令牌?”凌霄的声音嘶哑,却如同寒冰摩擦,“从我的尸体上拿。”
“敬酒不吃吃罚酒!”毒牙冷哼一声,手中锯齿弯刀猛地一挥,“上!杀了他!夺令牌!那两个女人,一个不留!”
“咻——!”
命令未落,那名背弩的杀手已率先发难!强弩机括声刺耳,三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呈品字形,撕裂空气,直取凌霄上中下三路!角度刁钻,速度极快!显然是要逼他闪避,露出身后二女的破绽!
与此同时,手持双钩的杀手,如同鬼影般贴地疾掠,双钩划出两道凄厉的弧光,直取凌霄双腿!封堵他所有退路!
毒牙本人,则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锯齿弯刀斜指地面,阴冷的目光死死锁定凌霄,寻找着一击必杀的时机!
杀机,瞬间笼罩了整个破庙!
凌霄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面对这配合默契、狠辣绝伦的袭杀,他竟不退反进!
“断渊·流光!”
他低吼一声,断渊剑化作一道匹练般的银色流光!剑光并非硬撼弩箭,而是以一种玄奥的轨迹,在身前划出三道细密的剑圈!
“叮!叮!叮!”
三声清脆的撞击!三支毒箭,竟被他以精妙绝伦的剑术,用剑脊侧面,精准无比地磕飞!箭矢擦着他的身体飞过,钉入身后的泥塑神像,发出“噗噗”的闷响!
同时,他身形如鬼魅般一旋,断渊剑顺势下劈,剑锋带着凄厉的尖啸,直斩那贴地攻来的双钩杀手手腕!
“嗤啦!”
剑光闪过!那杀手只觉手腕一凉,双钩脱手飞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瞬间出现在他手腕上!若非他反应极快,缩手及时,整只手都已被斩断!
“啊!”杀手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电光石火之间,凌霄已化解了第一波攻势!但毒牙的刀,也到了!
“死吧!”
毒牙狞笑,锯齿弯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自上而下,力劈华山!刀锋未至,那阴冷的刀气和腥甜的毒雾,已扑面而来!
凌霄瞳孔一缩!这一刀,势大力沉,角度刁钻,封死了他所有格挡和闪避的空间!他刚化解两波攻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正是最虚弱的时刻!
避无可避!
“哥……小心……”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痛苦和焦急的女声,竟在此时,从神像手掌的凹陷处传来!
是夜璃!
她竟在这生死关头,被剧烈的杀气和战斗波动,强行刺激得短暂苏醒!她看到了毒牙那致命的一刀!
“呃啊——!”
夜璃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竟猛地抬起手,指向毒牙!她七窍之中,同时渗出灰绿色的血丝,显然强行催动力量,让她的伤势瞬间加剧!
“九幽……血咒……缚!”
她嘶哑地吐出几个字,指尖迸射出一道微弱却凝练如实质的血色符文!符文瞬间跨越空间,狠狠印在毒牙持刀的手臂上!
“呃?!”毒牙只觉手臂一麻,如同被无数血丝缠绕,动作瞬间一滞!那力劈华山的一刀,威力顿时大减,轨迹也出现了微不可察的偏移!
就是这一滞!这一偏!
凌霄眼中精光爆射!生死一线间,他竟不退反进,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毒牙的刀锋,险之又险地滑了过去!断渊剑,如同毒龙出洞,自下而上,直刺毒牙毫无防备的腋下!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惊心!
毒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断渊剑的剑尖,已深深刺入他的腋下!剧痛和剑气的冲击,让他手中锯齿弯刀“哐当”一声脱手坠地!
“老大!”另外两名杀手目眦欲裂!
“走!”毒牙也是狠人,强忍剧痛,一脚踹向凌霄胸口,借力向后暴退!同时厉声嘶吼,“撤!他还有余力!通知尊者!”
两名杀手不敢恋战,一人扶起毒牙,另一人则怨毒地看了凌霄一眼,迅速后退,消失在庙外的黑暗中。
破庙内,瞬间恢复了死寂。
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粗重的喘息声。
凌霄拄着剑,单膝跪地,大口喘着粗气,嘴角再次溢出鲜血。刚才那极限的闪避和反击,几乎抽空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看向神像手掌处。
夜璃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七窍流血,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显然刚才那一下秘法反噬,让她伤上加伤,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
“阿璃!”凌霄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过去。
就在这时——
“嗡……”
他腰间,那枚被夜璃塞给他的幽冥教左使令,竟在此刻,微微震动起来!一股微弱、冰冷、却带着奇异生命力的幽冥气息,如同涓涓细流,顺着令牌,悄然流入他紧握令牌的手掌,再缓缓渗入他近乎枯竭的经脉!
这股气息,与他玄天宗的剑元截然不同,阴冷、霸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同源感?仿佛能与他体内残存的、因强行分药和毒雾侵蚀而变得斑驳的力量,产生某种共鸣!
凌霄猛地一怔!
这令牌……竟能在危急时刻,主动护主?!还能提供力量?!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鬼面令牌,又看向昏迷不醒、为他再次付出惨重代价的夜璃。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前路,依旧是绝境。
但手中,却多了一枚来自“魔道”的令牌,和一份来自“魔女”的、以命相搏的守护。
他握紧了令牌,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幽冥气息,缓缓站起身。
月光,清冷地洒落,照亮他染血的脸,和眼中那更加决绝、更加疯狂的光芒。
“血煞……右使……”
“你们,很好。”
“这令牌,这力量……”
“我会,好好用它,送你们上路。”
荒庙死寂,杀机未散。
而属于凌霄的,融合正邪的第一步,却在这血腥的绝境中,悄然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