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我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将手机狠狠摔在地上，屏幕应声碎裂。
低下头时，指甲用力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
林知风就那样静静看着我，目光沉静，没有催促，也没有追问。
比他的声音先到来的，是我的眼泪。
“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
“那张纸条......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看到？那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林知风眼眶骤然一红，伸手过来，指腹轻轻地拭过我的眼角。
“我怎么会忘？”
他声音低哑。
“别哭，我都告诉你。”
他拿走我攥得发皱的登机牌，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箱。
“等我下班，我带你回家。这次，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那一晚，是我睡得最不安稳的一夜。
我反复惊醒，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睁开眼，都要伸手确认身旁是不是真的有人。
而林知风每一次都醒着。
在黑暗中轻轻握住我发抖的手，声音低缓而坚定。
“睡吧！知茵，我在。”
等我情绪彻底平复，他才一点点告诉我当年的事。
我随养父母搬走那天，确实给他留了纸条。
但那天他家佣人打扫房间，误把纸条当废纸扔掉了。
他发现后，发疯似的翻遍了每一个垃圾桶，却怎么也找不到。
偏偏那时他父母离婚闹得正凶，家里天翻地覆，他连开口问他们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他随母亲搬离林宅，与我相关的一切线索，就这样彻底断了。
这些年，林知风没有一刻停止过找我。
为了找我，他放弃了所有优渥的职位，只选择在各个城市的机场工作。
他想，我这样向往远方的人，总有一天会路过这里。
就这么巧，今天是他调来这个机场的第一天，我们就遇见了。
林知风问我这些年怎么样。
我忽然想起了温以辰，心头莫名一虚，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回避这个话题。
林知风却静静的看着我，轻轻问。
“这些年......你身边有人吗？电话里那个男生，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慌忙摇头，语速快的几乎打结。
“不是的......我等了你很久，可你始终不来。”
“我太难熬了，整夜整夜睡不着，我看着窗户，好几次都差点跨出去......”
“可我不能那么自私，那时候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
“后来才遇到温以辰......一开始我根本不想见到他，因为他总让我想起你。”
“后来我发现他不是你，但他至少能让我暂时忘记痛苦。他只是个工具，真的！”
我甚至举起手想要发誓，生怕他因此嫌弃我、不要我。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一刻也没有。”
温以辰久久没有说话。
我慌得去拉他的手，他却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抚了抚我散落的头发。
“真的？”
他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什么。
“真的！”
我用力点头，眼泪不小心晃出来。
“我心里装的一直是你，从来只有你。”
他像是终于放下什么，很轻地吐了口气，然后像从前那样，用指节蹭了蹭我的脸颊。
“那就彻底忘了他，以后你身边只能站我，心里也只能是我。”
我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早就断了......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从以前到现在，我心里的人，从来只有你。”
林知风笑了，眼眶却微微泛红。
“对不起。”
他低声说：“让你一个人等这么久。”
我摇摇头，把脸埋进他肩头。
能等到，就已经足够了。
6
第二天，林知风说陪我回家看看亲生父母。
可海城突然下起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雨，所有交通都停了，我们只能先留在家里。
没想到，会在超市遇见温以辰。
他的购物篮里装着我从前爱喝的牛奶和零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念也喜欢。
“谁准你擅自离职的？画廊那边一堆事你说不管就不管了？”
“这几天你人在哪儿，手机为什么关机？”
我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索性保持沉默。
温以辰却不罢休。
“我耐心有限，这是最后一次哄你。宋知茵，我劝你见好就收。”
我不太明白他此刻的举动。
“你哄我做什么？我说过了，我没钱再付给你，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他忽然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泛起青白。
“交易？”
他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五年，你跟我说只是交易？”
我以一副“不然呢”的表情回视他。
温以辰自然不会认输。
他甩开我的手，冷笑一声。
“也对，要不是交易，我怎么会忍受和你这种任性、善妒、蛮横的女人在一起五年！”
这时，周念踩着细高跟快步走来，轻轻扶住他的手臂。
“以辰哥，你还发着烧呢，我们回家吧！”
我这才注意到，温以辰的体温烫得吓人。
他见我只垂着眼不说话，忽然伸手揽过周念，旁若无人地交换了一个湿吻。
左手甚至顺势探进了她的衣摆。
周念愣了一瞬，随即抬手环住他的脖颈。
一吻结束。
温以辰看向我，眼神冰凉。
“宋知茵，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不可替代的，念念比你好千百倍。”
我暗暗松了口气。
刚才他那般气势，我还以为他会纠缠不清。
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温以辰搂着人转身离开。
上车后，车门被摔出一声闷响。
“为什么你说的办法根本没用！”
周念被他吓得一怔，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回答。
“知茵姐毕竟是大小姐出身，总要拿拿架子的......”
“哥哥你不是查到她昨天的机票吗？她既然没走，那肯定还是舍不得你。”
温以辰眉头紧锁，一掌拍在方向盘上，语气懊恼。
“那我刚才不该说那些话。”
周念不自觉地摸了摸嘴唇，一股难言的妒意在心里翻涌。
“以辰哥哥你没说错呀，知茵姐就是太任性，太善妒，太......”
话没说完，就被温以辰冷冷的目光截住。
“别随便评价她，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你说她任何不好。”
周念眼眶一红，咬着唇点了点头。
温以辰心烦意乱，独自去找了朋友。
朋友刚做了父亲，满面春风。
温以辰闷声问：“宋知茵怎么这么难哄？”
朋友一脸诧异：
“她还难哄？不应该啊！知茵当初追你追得那么紧，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我能做的都做了。”
朋友追问：“你都做什么了？”
温以辰大致说了一遍。
朋友无奈的一拍额头。
“你疯了吧？和知茵在一起五年，你从没在大家面前公开过她的身份。和周念才几天，又是当众接吻，又是社交平台秀恩爱的。”
“咱们圈里谁不知道，知茵明里暗里暗示过你多少次想结婚，你一次都没接话。”
“还把你亲手做的耳环给周念，换我我也不原谅你。”
温以辰怔了怔，忽然明白了。
难怪那天她看到那枚耳环时，情绪会那样失控。
原来在她心里，那从来不是普通的饰品，而是她等了又等的承诺。
7
温以辰拍了拍朋友的肩，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恩赐的让步。
“行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虽然我对她没什么感觉，但五年了，凑合着过也不是不行。”
我完全没料到还会再见到温以辰。
餐厅里，我刚放下菜单，他就拉开椅子坐到了我对面。
我被他怀里那束夸张的红玫瑰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门口。
“你有事吗？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温以辰表情有些不自在，还是把花硬塞进我怀里。
“够了吧！我和周念都是演给你看的，这下你该满意了？”
“如果你实在想要一个名分，我也可以给你。”
我根本听不进去，只希望他尽快离开。
温以辰低头扫了眼我刚点的菜，眉头紧锁。
“你点的这些，没有一样是我爱吃的。”
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椅背上。
“这位先生，你似乎坐错了我的位置。”
温以辰回头，对上一双与他极为神似的深邃眼眸，连侧下颌的线条都隐约重叠。
错愕、疑惑，随即被一股无名火取代。
“宋知茵，你就为了忘掉我，特意找了个这么像的替身？”
林知风唇角维持着礼貌的弧度，眼底却一片冰凉。
“替身？”
他轻笑一声，带着淡淡的嘲弄。
“我和知茵青梅竹马。我才是她父母认可、彼此承诺过的恋人。”
“至于你，不过是我暂时离开时，她身边一个打发时间的消遣罢了。”
“所以，到底谁更像替身呢？”
林知风从容地拿出支票簿，笔尖悬在纸上。
“开个价吧！算是对你这几年陪伴的补偿。”
温以辰一把夺过支票撕得粉碎。
“你闭嘴！”
他急于证明什么，猛地指向我耳垂上的耳环。
“你看到监控了是不是，所以才故意找人来气我！”
“如果你心里没我，为什么还戴着我送你的耳环！”
我微微一愣。
林知风已经低笑出声。
“温先生是不是该去查查视力了？”
“这个耳环是我为知茵亲手设计、打磨并抛光成型的，上面的钻石也是我亲手去采的。”
经他提醒，我想起来了。
温以辰确实送过我一只类似的耳环。
那时我误以为弄丢了林知风送的礼物，凭着记忆一遍遍画设计图，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生怕遗漏任何细节。
温以辰当时很不耐烦，直到某天扔给我一个看起来差不多的盒子。
“给你，别再折腾了。其他的，想都别想。”
后来，我在旧相册的夹层里找到了林知风亲手做的那一只。
而温以辰送的那个......后来去了哪里，我确实记不清了。
也许当作赠品随手送给了来收旧物的邻居，也许不小心混在垃圾桶里扔掉了，也许早已在某个角落蒙尘生锈。
真的，记不清了。
温以辰脸色骤然发白，手指死死扣住桌沿，骨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林知风嫌弃地接过那束红玫瑰，随意的拨弄了两下，边将它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红玫瑰，真没新意。知茵从小就只喜欢向日葵，你不知道？”
“还是她根本没告诉过你？”
温以辰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确实问过我，喜欢什么花。
那天正好是七夕。
他说懒得花心思选，让我直接告诉他，省得麻烦。
我随口答了玫瑰。
林知风牵起我的手，正要转身离开。
温以辰却突然揪住他的衣领，拳头狠狠挥了上来。
我来不及多想，猛地侧身挡在了林知风身前。
那一拳结结实实砸在我的锁骨下方。
温以辰愣住了，声音带着失控的怒意。
“你疯了？！”
他弯身想查看我的伤势，却被我反手重重扇了一记耳光。
“你闹够了没有？既然选了周念，就别再反悔！”
“那天你在酒吧怎么跟你朋友说的：‘不然呢？难道还要陪她演下去？’，你忘了？”
温以辰瞳孔一缩，急着要拉我的手解释。
“那些话不是真心的......”
话音未落，一声闷响。
温以辰猛地被林知风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向后倒去，撞翻了一地桌椅。
“别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知茵面前。”
8
身体差不多康复后，林知风陪我回了亲生父母在乡下的老家。
他在那间光线昏暗的老屋里，朝两位局促不安地老人跪了下来。
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父母看着他一身矜贵的穿着，与这简陋环境格格不入，震惊的手足无措。
“从今往后，知茵由我来照顾。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父母脸上写满尴尬，只能连连点头。
“好，好......”
“我从小和知茵一起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她从小体弱，病例攒了厚厚一叠，血型也验过无数次。”
“你们当真以为宋家不知道她不是亲生的吗？不过是看她一个小姑娘可怜，狠不下心罢了。”
这样的人物突然出现在这偏远乡镇，亲戚都不敢说话，更无人敢反驳。
“你们明明知道她身体底子差，当年还是狠心调换了孩子，不就因为她是女孩吗？”
“如今看她长大成人，又急着认回来，你们心里那点算盘，以为我看不透吗？”
父母低下头，沉默良久，最终只叹了口气。
“那时候......实在太穷了，真的没有办法。”
林知风也不指望他们能补偿什么。
“好，那从今往后，知茵的事，与你们无关。”
回去的路上，我和林知风并肩走过从前常走的老街。
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隐约知道我不是宋家亲生的。
他们待我很好。
可我也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并不亲近。
有一次我经过书房，听见里面传来压低声音的争执。
“难道真要这样一直下去？我们这是在替别人养女儿！宋家那么大的产业，难道以后要落到外人手里吗？”
我贴着冰凉的门板，悄悄擦掉眼角的湿意。
一转身，却看见林知风站在走廊尽头，静静望着我。
他走过来，往我手心塞了一颗牛奶糖。
然后陪我坐在楼梯转角，直到里面的声音彻底安静下去。
温以辰回到公寓时，周念已经换上真丝睡裙，蜷坐在沙发上等他。
看见她，他心头那股烦躁烧得更旺。
“不是让你搬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周念撇撇嘴。
“合租房室友半夜总打电话，我睡不好。”
温以辰抬起眼。
“把睡衣换掉，别再碰她的东西。”
周念顿了顿，忽然扑进他怀里，细白的手臂紧紧缠住他的腰。
“以辰哥，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和我在一起吧！”
“知茵姐不珍惜你，是她没眼光，我会对你好的......”
温以辰推开她。
“你胡说什么？我和知茵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手。现在，马上离开。”
周念崩溃地喊出声。
“你亲过我，抱过我，知茵姐怎么可能还会回头？”
“她要是真在乎你，怎么会容忍别的女人碰你！”
温以辰猛然醒悟，一把将她甩在沙发上。
“你是故意的？你一直在挑拨离间是不是？”
周念也被逼急了。
“我没有！我只是想让你看清现实，让你们之间的问题早点暴露而已！”“否则你永远不知道，她根本就不爱你！”
“闭嘴！”
温以辰指向门口。
“现在，立刻滚出去。”
“从此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周念腿一软跌坐在地，还想说什么，已经被温以辰连拖带拽推出了门外。
从老家回来后，我和林母通了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
最后决定和林知风去国外结婚定居。
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林知风轻轻捻着我的发尾。
“会舍不得这里吗？毕竟从小在这长大。”
我趴在他胸口，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莫名觉得安心。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没过几天，温以辰那些向来瞧不起我的兄弟发小，开始轮番登门拜访。
他们一个个为从前的轻慢道歉，又说温以辰为了我闹自杀，割腕进了抢救室。
他们低声下气的求我回去，劝我不要把事情做绝。
我始终没有回应，最后将他们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温以辰开始往我卡里疯狂打钱，每笔都顶着限额，像是要把这些年我给出去的全还回来。
我干脆去银行注销了账户。
出发那天，林知风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牵着走进机场大厅。
手机在口袋里不停震动，屏幕上不断弹出温以辰发来的消息和未接电话。
频繁的提示音引得林知风侧目，我索性直接取出电话卡，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最后几条信息在屏幕上闪过。
“等等我！我马上就到！”
“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了......”
“只要你能留下来，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凝视着那个熟悉的头像，轻轻将他移入了黑名单。
身后忽然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呼喊。
“知茵！！”
转身看见温以辰站在不远处，向来一丝不苟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在一旁，眼底布满血丝。
这副模样，和林知风一点都不像。
他踉跄着冲到我面前，气还没喘匀便红了眼眶，语无伦次的开口。
“别走！求你别走......”
“知茵，也许我们开始得不够好，甚至有些荒唐......但我保证，从今以后，你永远排在第一位。”
他哽咽的说不下去，良久才颤声问道：“知茵，周念我已经让她走了，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
“以前是我太在乎面子，以后我会好好学着爱你。”
“留下来......好不好？”
这个始终高高在上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弯下了腰。
我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开口。
“够了温以辰，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把你当成林知风的替身是我不对，可我给你的补偿，我以为足够补偿你受伤的自尊心。”
“况且，你也从没公开过我们的关系，这段过去，除了你我，没人知道。”
“你其实什么损失都没有，不是吗？”
温以辰的手指开始发抖。
“可我后悔了。”
“晚了。”
说完，不再看他毫无血丝的脸，我转身走向登机口。
我的人生，早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