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书中说过,季望洲因行军打仗,身上是有些旧疾在的。
特别是睡眠,觉浅,旧伤也常在阴雨天作痛,扰他清梦。
“将军忙于政务,也需注意歇息。”她声音放软了几分,“妾身观将军气色,似是有些积劳郁结,肝火略旺。”
“正巧妾身近日用提纯的玉兰花露结合了几味药材,制了些清心解郁,舒缓安神的香露,气味清幽,有助于凝神静气,缓解疲乏。不若……妾身为将军点上一些?”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琉璃瓶,瓶中晃动着淡金色的液体。
季望洲终于再次抬眸,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琉璃瓶上,眼神谨慎。
这又让他想起孟黛之前给他下药一事来。
只听孟黛又道:“将军久经沙场,身上旧伤想必不少,不知夜间可曾安眠?”
季望洲诧异,她是如何得知?
猜的?还是……真的细心观察到了什么?
不等他拒绝,孟黛便走上前,拔开小巧的瓶塞,将几滴香露滴在书案一角那盏并未点燃的紫铜云纹香炉里。
她动作优雅,指尖莹白,与深色的香炉形成鲜明对比。
下一刻,一股清冷沁脾的幽香缓缓弥漫开来。
那香气不同于寻常脂粉的甜腻,也非浓郁檀沉的厚重,而是带着玉兰初绽时饿清冽,又隐约糅合了薄荷与不知名草木的微凉。
似山间晨雾,又似月下清泉,钻入鼻尖,竟真的让他因冗杂军务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心头的些许烦躁也仿佛被这清幽抚平了些。
季望洲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他从未闻过这般特别的香气。
孟黛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并未出言斥责,心中稍定。
她微微倾身,将香炉往他手边推近了些许,广袖随之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距离悄然拉近,那清幽的冷香混合着她身上原本那股若有似无的,更暖一些的体香,愈发清晰地萦绕在季望洲的鼻端。
他甚至能看清她低垂的、轻轻颤动的长睫,以及衣领处一截细腻如玉的脖颈。
季望洲后街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执笔的手蓦地收紧,直接泛白。
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日孟黛跨坐在他身上的场景。
“东西既已送到,妾身不打扰将军了。”孟黛见好就收,直起身,行礼告退。
转身时,裙裾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起一阵香风。
走到门口,她似想起什么,回眸一笑,眼波流转:“对了将军,那香露若用完了,派人来知会妾身一声便是。”
说完,也不等季望洲回应,便拉开房门,翩然离去。
门外,阿盛一脸忐忑地守着,见孟黛出来,连忙低下头。
孟黛对他莞尔一笑,心情颇好地带着舒玉离开了。
书房内,重新归于寂静。
唯有那清冷的幽香,固执地充盈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季望洲盯着眼前的公文,半晌,却是一个字都未看进去。
鼻尖萦绕的香气,眼前仿佛还晃动着那截皓腕和回眸时狡黠灵动的眼波。
他烦躁地搁下笔,身体向后靠近椅背,闭上眼,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
这女人……
真是……
季望洲唤来管家,让他汇报近日府中状况。
他听完管家的汇报,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敲击着。
“主院近日如何?”他状似随意地问。
管家躬身道:“夫人每日只在院中走动,或去花园散心,并未出府,也未见于外人接触。只是……偶尔会像厨房要些猪胰、花露等物,说是想自己琢磨些胭脂水粉。”
季望洲眉头微挑,胭脂水粉?
鼻尖传来香炉里方才孟黛滴入的花露香气,又想起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清冷花香,确实不同于寻常脂粉的甜腻。
这女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说她安分,她言行举止无一处不惊世骇俗,说她不安分,她又确实未曾作出任何损害将军府颜面之事,甚至……隐隐还在整顿她的小院子。
“继续盯着,若有异常,即刻来报。”季望洲挥退了管家。
书房内重归寂静。
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一角,那里放着孟黛送给他的香囊。
鬼使神差的,季望洲起身,从书架上拿起这枚香囊,放在鼻端轻嗅。
是寻常香囊没有的味道。
季望洲脑海里浮现出孟黛的脸。
他有些烦躁,手里的香囊也觉刺眼。
他烦躁地,将香囊丢进书案抽屉深处,又试图将那张明媚狡黠的脸驱逐出脑海。
三月之期已过去将近半月,他原本笃定着女人撑不过几天便会原形毕露。
届时他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她打发走。
可现在,情况似乎脱离了他的掌控。
她像一团迷雾,让他看不透,猜不着。
而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习惯了运筹帷幄的季将军,感到十分不适。
下午。
白嬷嬷急匆匆进来通报,将一个小荷包交给孟黛,面带喜色:“夫人,这是您上次那几盒香膏和香皂赚来的银钱。还有,老奴侄子托了口信来,说在东市有一家临街的铺子出租,他已经考察过了,是个极好的位置,价钱也公道。”
“老奴特来过问夫人意见,夫人,这铺子,租吗?”
“租。”孟黛点点头,心中盘算着,“嬷嬷侄子的眼光,我自然是相信的。”
舒玉则有些担忧:“夫人,这……这太冒险了吧?若是让将军府的人知道……”
“所以我们才要更小心。”孟黛眼神锐利,打开荷包看了一眼,又取出一支成色普通的银簪,连同荷包递给白嬷嬷,“簪子你拿去当了,得来的钱连同荷包里的,一半去买原料,一半给你侄子付租金……就先付三个月的吧。”
“让你侄子找可靠的人出面,你我都不直接沾手,记住,谨慎比赚钱更重要。”
“是,老奴明白。”白嬷嬷紧紧攥着荷包和银簪,感觉手心都在发烫。
这位夫人,心思缜密,胆大妄为,却又莫名让人愿意追随。
两日后,夜深人静。
铺面已经租好,第一批香皂和香膏已经送进去售卖。
孟黛独自坐在窗边,就着烛光,仔细清点着一个小巧锦囊里的银钱。
这是白嬷嬷侄子今日悄悄送进来的,是第一批香皂和香膏售出的利润。
虽然不多,只有三四两银子,却是她在这个世界,凭借自己能力赚到的第一桶金。
她将银钱小心收好,又拿出枕下那封休书,指尖轻轻拂过上面凌厉的字迹。
“一万两……确实诱人。”她低声自语,“但靠别人施舍,终究不如自己有钱来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