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欢呼声浪几乎要将二龙山的寨墙掀翻。
阮恩刚一踏入寨门，早已等候多时的喽啰们便蜂拥而上，眼中闪烁着狂热与崇敬的光芒，将他团团围住。
“七爷！七爷威武！”
“哈哈哈！七弟，真他娘的解气！看见宋江那黑厮的脸没？都快憋成紫茄子了！”
鲁智深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阮恩肩上，震得他铠甲叶片簌簌作响，那洪钟般的笑声里充满了扬眉吐气的快意。
武松虽未多言，但紧握的拳头和眼中闪烁的激赏之色，已说明了一切。
他上前一步，沉声道：“七弟，好枪法！步战对马战，十合败董平，此战足以名动江湖！”
林冲也捋须微笑，眼中满是欣慰与赞叹：“小七兄弟此番身手，着实令人惊叹。那董平的双枪，便是林冲对上，也需谨慎应对，不想在你手下竟走不过十合。看来我二龙山，当真是藏龙卧虎。”
阮恩被众人簇拥着，脸上并无太多骄矜之色。
他抬手虚按，压下震耳的喧嚣，目光扫过一张张兴奋的脸庞，声音沉稳：“诸位兄弟抬爱了！今日小胜，不过是挫了梁山锐气，长了自家威风。
但宋江此人，惯会笼络人心，更兼吴用诡计多端，绝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他语气转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下去，各处隘口、哨卡，加倍人手，严密监视梁山动向！滚木礌石、箭矢弩箭，即刻清点补充！
所有人，衣不卸甲，刀不离手！我们要让宋江知道，这二龙山，是铁打的营盘，啃不动的硬骨头！”
“是！谨遵头领号令！”
众头领与喽啰齐声应诺，声震云霄，士气高昂到了极点。
阮恩微微颔首，对鲁智深、武松、林冲等人道：“几位哥哥，随我再去巡视一遍布防，看看还有无疏漏之处。”
“正当如此！”
一行人离开喧闹的前寨，沿着蜿蜒的山道巡查。
如今的二龙山，与阮恩刚来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之前陆续通过各种渠道得来的银钱，阮恩并未挥霍，几乎全部投入到了山寨的建设之中。
山道两侧，原有的工事得到了加固，新的鹿角、陷坑、暗堡隐藏在林木山石之后，彼此呼应，形成立体防御。
喽啰们的精气神也焕然一新，虽然依旧带着草莽气息，但行动间多了几分令行禁止的规矩。
身上穿的也不再是破烂号衣，而是统一换装的结实布甲，手中兵器也明显精良了许多。
鲁智深指着沿途精神抖擞的哨兵，笑道：“七弟，还是你有远见！当初那些银钱若拿来大吃大喝，哪有今日这般气象？”
武松也点头：“两千多弟兄，日日操练，粮草充足，兵甲齐备。宋江若想强攻，即便他梁山兵多将广，在这山势险峻之地，也必叫他碰得头破血流！”
林冲看着各处险要布置井井有条，叹道：“小七兄弟不仅武艺精进，这统兵布阵之能，亦是非凡。有此基业，何惧他梁山？”
阮恩边走边看，时而停下指出某处需要增设拒马，某处哨位视野需清理。
他心中盘算，凭借如今的实力和地利，只要内部不出问题，坚守二龙山绰绰有余。
宋江若想速战速决，唯有智取一途，而这，正是他需要加倍防范的。
仔细巡查一遍，确认无误后，阮恩这才稍稍安心，信步走向后寨。
与前寨的肃杀喧嚣不同，后寨显得安静许多。
几个负责洒扫的婆子见到他，连忙躬身行礼。
阮恩摆了摆手，径直走向薛宝钗所住的那处独立小院。
院内，几株晚桂尚有余香，混着山间清冽的空气，沁人心脾。
薛宝钗正坐在窗下，面前摆着一架古琴，琴身光润，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也不知她是如何带上山又保存下来的。
听到脚步声，宝钗抬起头，见是阮恩，连忙站起身，敛衽一礼，动作依旧优雅得体，只是指尖微微蜷缩，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头领。”
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阮恩目光落在她身上，今日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的绫衫，下系着月华裙，乌黑的秀发松松挽了个髻，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
脸上薄施脂粉，却难掩那份天生的雍容与此刻眼底的复杂情绪。
她显然精心准备过。
“嗯。”
阮恩应了一声，自顾自地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扫过那架古琴，“有事？”
薛宝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听闻头领今日阵前大展神威，挫败强敌，宝钗……聊表祝贺。若头领不弃，宝钗愿抚琴一曲，为头领稍解疲乏。”
她说着，纤纤玉指轻轻落在琴弦上，调整了一下呼吸，便欲拨动琴弦。
她的琴艺是自幼请名师教导的，在贾府众姐妹中亦是拔尖，此刻虽心绪纷乱，但基本功仍在，几个试音便已显出不俗的功底。
然而，就在第一个清越的音符即将流淌而出时，阮恩却淡淡开口了。
“这就是你的‘表现’么？”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宝钗心中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她的手指僵在琴弦上方，那个音符戛然而止。
脸颊倏地飞起两抹红晕，不是羞怯，而是被直白点破心思的难堪与窘迫。
阮恩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身上还带着巡视时的风尘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铁血气息，与这院中的桂花香、女儿香格格不入。
他伸出手，并未触碰宝钗，而是用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发出几个不成调的低音。
“薛大小姐，你的琴艺想必是极好的。”
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可惜，这高山流水之音，解不了沙场征伐之渴，也换不回牢里那条……你关心的性命。”
他收回手，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宝钗瞬间苍白的脸上，摇了摇头：“若你所谓的‘表现’，仅限于此，那就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
石青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外。
薛宝钗僵立在原地，维持着那个欲弹未弹的姿势，仿佛一尊精美的玉雕。
指尖传来琴弦冰凉的触感，一直凉到了心里。
他……他就这样走了。
甚至连听完一曲的耐心都没有。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不要这种风花雪月的敷衍，他要的是更直接、更彻底的东西，是她这个人。
失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淹没了最初的难堪。
她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不是吗？
可当被他如此直白地拒绝和点破时，那份屈辱感和无力感还是几乎将她击垮。
她看着阮恩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言。
平心而论，这个男人，与她过去所认知的所有人都不同。
他悍勇、强大、手段狠辣，却又似乎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并非一味残暴。
他治理山寨，颇有章法，能让鲁智深、武松那等桀骜之辈心悦诚服。
今日阵前独斗董平的英姿，即便她未曾亲见，也能从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中想象一二。
抛开山贼的身份，他或许称得上是个乱世中的英雄人物。
可是……这就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吗？
做不到。
至少现在，她做不到。
她是薛宝钗，金陵薛家的嫡女，自幼受的是《女则》《女训》的教导，谨守的是男女大防。
即便家道中落，兄长不肖，沦落至此，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与矜持，也无法让她轻易对一个强掳她上山、胁迫她的男人曲意逢迎，献上清白。
那是她最后的底线和尊严。
可是，哥哥的命……
薛宝钗缓缓坐回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琴弦，发出一连串杂乱无章的音符，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窗外，暮色渐合，山峦的轮廓在黯淡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沉郁。
她望着那沉沉的夜色，只觉得前路茫茫，自己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不知该驶向何方。
